葉和大亨鎖了店門便往羅家趕，穿過幾條街巷，還沒走到羅家，旁邊巷子裏便突然鑽出一個野僧，那野僧胡子拉碴，頭上隻有半寸長的頭發，上穿一襲破爛僧袍，腳下一雙舊芒鞋，貌相十分兇惡。

這野和尚也不知為何行匆匆，恰與大亨撞個滿懷，野和尚打個酒嗝，那酒臭氣撲麵而來，大亨厭惡地推了他一眼，怒道：“你這野和尚，不守清規，也好自稱出家人？”

那野和尚喝得臉麵通紅，醉眼乜著大亨，大怒道：“佛爺自走自路，是你這不開眼的東西擋了佛爺的道，你還敢口出不遜，招打。”

大亨忽然瞪大了眼睛，他認出這個野僧了，這野和尚可不就是上回向他父親化緣的那個人麽，大亨正要話，野和尚上前當就是一拳，大亨厚，倒不覺痛楚，但是大怒之下立即還手，兩人便廝打起來。

葉起先還想上前解勸幾句，拉開兩人了事，不料不但沒有拉開兩人，反而被那野和尚打了一拳，葉大怒，立即撲上去，和大亨一起群毆野和尚。

三個人正打得不可開，葉忽然察覺遠似乎有人過來，定睛一看，就見一個穿銅錢員外袍的中年人，步履從容，見人便笑，手中撚著一串佛珠，慈眉善目的，正是洪大善人。

葉大吃一驚，他倒不怕洪百川，可是洪百川篤信佛教，對僧向來畢恭畢敬、奉若神明，如今大亨跟一個和尚大打出手，一旦讓洪大善人看見，本來就瞧兒子不順眼的，還不狠狠教訓他？

葉趕道：“大亨，別打了！”

大亨打得興起，此時正揪住那野和尚的脖領子，揮拳猛擊他的禿頭。聽見葉的話，大亨氣呼呼道：“大哥你別管，今我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坑蒙拐騙的假禿驢。”

那野和尚力一掙，掙了大亨的手。一記衝炮便搗在大亨的鼻子上，大亨“哎喲”一聲，登時鼻長流，捂著鼻子敗下陣去。野和尚不依不饒，追上去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這時，洪大善人已經走到近前，看見兒子與人打架，不由大吃一驚，急忙高聲道：“阿彌陀佛，切勿手！”

這時恰好那野和尚掙了大亨的手。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打得大亨踉蹌後退，跟著那野和尚“呀”地一聲大吼，形向空中一縱，雙臂張開。仿佛一隻蒼鷹撲兔，膝蓋在半空中就屈彎起來，狠狠磕向大亨的腦袋。

“去你媽的！”

隨著一聲霹靂般的大吼，淩空飛來一隻大腳，那野和尚老鷹般撲下去，還沒啄著大亨這隻，就被那隻大腳踹中。打著轉兒飛出去，撲愣了幾下膀子，昏頭轉向的愣是沒爬起來。

洪大善人兇神惡煞地撲上去，提起袍袂就踹：“讓你打我兒子，讓你打我兒子，你個熊。當真好膽！連我兒子都敢打！我讓你打我兒子，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老子打得你媽都不認識你。”

那野和尚被洪百川一連串不章法卻又兇猛之極的攻擊打得鬼哭狼嚎，待逃命。卻又被洪百川摁住，繼續不依不饒地狠揍，葉站在一旁都看得呆了：“大亨這父子倆，還真是極品啊！”

洪大善人連踢帶踹的，把那野和尚打得趴在地上奄奄一息，這才憤憤然住腳，臉紅脖子地走回來，著氣，很關切地對大亨道：“大亨，你沒事吧？”

大亨不知何時已經從書包裏掏出兩團紙來塞住了鼻孔，和葉並肩站在一邊，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爹發威，這時一聽他爹問話，趕搖搖頭，應道：“孩兒沒事，呃……爹啊，他是出家人……”

洪大善人惡狠狠地道：“出家人擅無名，尤其該揍。你真沒事吧？”

大亨把胖臉向左右使勁甩了甩，葉咳嗽一聲，上前拱手道：“壯士，你有喜啦！”

洪大善人大驚道：“喜從何來？”

葉笑瞇瞇地轉向羅大亨，道：“大亨，來，跟你爹。”

大亨登時忸怩起來，雙手扼腕，一隻腳尖在地上劃著圈圈，答答地道：“人家怎麽好意思，還是大哥你替我吧。”

洪大善人剛剛氣紅的臉“刷”地一下就白了，驚疑不定地道：“大亨啊，你又闖什麽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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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憐的洪大善人刺激了，在大街上就這麽笑，一直笑回家裏，坐在客廳裏還是笑個不停。羅大亨擔憂地看著他爹，對葉聲道：“前些流行的那個什麽瘋笑病，不會傳染到我爹這兒了吧？”

洪大善人開心極了，大亨時候起，他就按照大亨他娘臨終的願，一門心思想讓兒子當個讀書郎，將來出仕相，建個書香門第，可是這個兒子實在不爭氣，洪百川心裏的標準早已一降再降，低到不能再低了。

這幾年來，他唯一的心病就是兒子這麽不中用，萬一自己死了可怎麽辦，就算給他掙一份大的家業，也不起他胡作非為地敗啊。

再現在有自己鎮著，宅子裏沒人敢作鬼，可是如果他不在了，兒子這麽渾渾噩噩的，就是被下人哄騙，萬貫家產也能旦夕之間化為烏有，到時候兒子可怎麽活？

萬萬沒想到，兒子居然有經商的分，洪百川給兒子的條件是有盈餘，其實心中的底線是別賠的太多，那麽自己百年之後，給兒子掙下的萬貫家財，怎麽也能撐到兒子老去的那一，卻不想……

兒子出息了，洪百川怎麽能不高興？他笑著笑著，忽然想起早逝的妻子，一時間悲從中來，又喜又悲，兩行老淚登時滾滾而下，可是裏卻還在笑，這一下大亨更是手足無措了。

洪百川又哭又笑的過了好半晌，激的心才平息下來，他欣地看著兒子，道：“這是從你出生以來，爹聽到的最開心的事，大喜事啊！今兒爹要設宴，請典史大人作陪，好好慶賀一下。大亨啊，你，想吃什麽？”

“嗯……”

大亨咬著手指頭很認真地想了想，突然興地道：“桂花糕！”

洪百川：“……”

葉：“……”

一桌盛宴，水陸八珍，各味，盡皆齊備。

洪百川算是放開了懷，酒來杯幹，喝得好不暢快。

葉淺酌著相陪，大亨雖未年，可洪百川今高興，特意破例允許他也喝點酒，奈何大亨隻喝了一口，覺得難喝之極，於是他就專心致誌地對付他的桂花糕了。

桃四娘又端著一盤桂花糕上來，見羅大亨正狼吞虎咽的，便聲勸道：“大亨爺，你不用急，你要喜歡吃，四娘再做便是。”

羅大亨含糊不清地道：“這一個月泡在雜貨鋪裏，隻有每晚上才能吃到新鮮出籠的桂花糕，真是饞壞了。”

洪百川慈地看了兒子一眼，一杯酒便微笑著下了肚。

葉忽然想起一事，見桃四娘氣還好，便悄聲問道：“四娘，你家相公……沒有再為難你吧？”

桃四娘神一黯，隨即放鬆了神，向葉福了一福，低聲道：“還沒謝過大人仗義相助。徐伯夷他……已經和奴家和離了。”

“哦……”

葉眉梢一挑，道：“恭喜四娘！”

桃四娘聽了頓時一愣，自從傷了心，終於答應跟徐伯夷和離之後，但凡聽此事的人莫不對好言寬，一開始聽著還覺得熨，聽久了耳朵都生繭子了，現在最膩歪的就是再聽安的話，卻沒想到葉竟是這般反應。

葉道：“四娘與此等畜牲和離，從此再不必他欺淩，此為一喜。兒家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選擇一個好丈夫，嫁人無異於第二次投胎，不幸四娘所托非人，如今四娘正當年輕貌，再尋一個合適的夫家不難，若拖延日久，再被徐伯夷想方設法休棄，那時豈非更加淒慘？所以我，離得好！離得正當其時！是以要恭喜四娘你啊！”

桃四娘聽了葉這番高論，發了半怔，心裏不知怎地，忽然就敞亮起來，原本鬱結的心豁然開朗，遂向葉福禮再拜，道：“多謝典史老爺良言相勸，奴家茅塞頓開了！”

大亨嚼著桂花糕含含糊糊地問道：“對了，四娘，你們兩人和離之後，可是被那混賬趕出了家門？”

桃四娘心已經開朗，倒是再無黯然神了，隻是平靜地答道：“房子，那徐伯夷留給奴家了。他醜事敗以後，鄉鄰無不鄙視，縣學中人也是個個鄙棄，在本縣實在待不下去了，便卷了家中細，去水西了。”

葉聽到這裏，心想：“李秋池那刁訟師此番無功而返，是被我得罪狠了，不想徐伯夷這個冤家也去了水西，這水西都快了我的冤家集中地了，幸好我不去水西，否則這偽君子、真人濟濟一堂，還不把我啃得渣都不剩？”

葉自然不會想到他一語讖，這水西還真了他將來必去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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