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哦……噢喔……

客棧后院鳴響亮。

金的晨照著古樸的城墻蔓延過鱗次櫛比的一棟棟房舍升起徐徐炊煙，安靜一夜的街道漸漸有了生氣。

晃著撥浪鼓的小販高聲吆喝，扛著糖葫蘆、泥人走街串巷；推著獨車的老漢賣力的將重推去遠方；偶爾落下的竹竿，壯的婦人抖著剛洗好的裳罵罵咧咧；街邊剛揭開的蒸籠，熱氣騰騰，過來的乞丐眼饞的看著，攤販驅才不舍離開。

“想也不行！”小販蹭了蹭乞丐站過的地方，連忙換上笑臉迎去過來的客人。

長街人聲嘈雜，聲音掀去附近一棟建筑，飄著旗幡的客棧二樓某間房里，店家伙計開門端了渾水出去。

陳鳶換上一嶄新袍，從屏風后出來，看去坐在床邊耷拉眼簾的師父，拿了伙計端來的早點，放在老人鼻前了。

咻咻~~

瘋老頭鼻子使勁吸了吸，半夢半醒里，腦袋跟著碗中香氣偏來偏去，待聽到“師父。”二字，這才回過神來。

“哎哎，好好，好香！”

老人沒那麼講究，飛快抓過碗到手里，也不嫌燙，大口大口往里灌下粥。陳鳶將床邊一件袍收拾疊好，昨日下午的時候，給老人買的，待做完那件事后，開了一間客房，打了熱水讓他換上新，老人不愿意，像要他命似得，抱著上那件破爛袍躲到角落。

好不容易給他換上了，結果陳鳶一早起床，師父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將那破爛裳給穿了回去。

看著喝粥的老人，他在一旁坐下來。

“師父，你可還記得自己什麼？”

喝粥的影陡然僵了一下，老人呆呆的看著碗底，呢喃:“什麼……老夫什麼……”

他偏頭看去旁的徒弟。

“你說為師什麼？你是徒弟……應該知道為師什麼……”

我到哪兒知道你什麼？！

可老人像是了什麼刺激，手中陶碗一丟，撓著頭發在屋里走，飛快抖，一聲一聲的念著:“我是誰。”“什麼名兒？”“家里幾口人。”“有沒有兒。”“長的俊不俊。”

陳鳶害怕老頭想的太多，刺激越大，到時候發起瘋來，憑他一修為，恐怕沒人鎮得住場面。

“師父，想不起來就算了，你看，就算知道名兒又怎樣，都是人取的。今天我可以這個，明兒也可以那個，你說對不對？”

屋里轉圈的老人忽然停下來，像是被唬住了，愣愣的看著面前的徒弟，手按去陳鳶肩頭，正道:

“還是徒兒明白事理，那你可要給為師想一個好聽的名字，嗯，一定要響亮的，嚇得住人的。說出來，嚇死他們，哈哈——”

“定給師父想個好名。”

總算是將瘋老頭穩了下來，陳鳶呼出口氣，將自己那碗粥端給師父，讓他安靜坐在桌前繼續用飯。

旋即從包袱里，出曾演過一出《喝斷當橋》的張飛木雕，按著之前施法驅使，半晌都沒靜，甚至還威脅了一遍，一通下來，惹得一旁拿著饅頭的瘋老頭憨笑。

關二爺能驅使，為何三爺就不行？

自己那日邁練氣，怎的也不差才對。

哪里出了問題？

陳鳶看著手里豹頭環眼的一尺木雕，皺著眉頭好一陣，忽然想通其中關節，猛地拍響桌子，驚的瘋老頭一抖，稀飯嗆的從鼻口里噴出掛在外面，手上半塊饅頭都掉到了地上，淚眼的撿起來，頗為委屈的看著徒弟。

“徒兒，為師雖說喜歡你，可一把年紀，你可別嚇我。”

老人指了指手里半塊饅頭，弱弱的補上一句。

“得賠我。”

然而，陳鳶此時完全沉浸思緒當中，盯著手里的木雕眼睛都不眨一下。

‘應該是木雕戲……之前在伏牛鎮，一直都在用二爺在演戲曲，眾人皆知，三爺只是演過一回……就是這樣，必須要讓更多的人知曉他們，方才能驅使……’

穿過窗欞，陳鳶起走過照進的那束塵，聽著外面街上熱鬧嘈雜，從包袱拿出《黃川雜疑》，又去外面向店家借了紙筆，以及一張白紙。

回到房里，將紙鋪開，將這些想法一一記下，做起規劃。

‘《黃川雜疑》正好有許多空缺的法訣，按著容所記，過去尋找，正好沿途表演木雕戲。’

‘不管尋不尋得到書中法，木雕這邊也沒落下，還不用到跑。’

‘正好給這世道人講故事……唔，這算不算文化侵？這天地的神仙會不會找我麻煩？’

紙上簡簡單單寫了幾行字，正中空白的位置，則畫了一個黑點，注上青山縣的名字，大抵去往書中地名后，再劃出線路來。

一旁的瘋老頭端著碗蹲在凳上，湊過上前:“徒弟哎，你搗鼓半天，寫的啥呀？”

“做些筆記。”

陳鳶拿過他手里的碗放去桌上，“師父，可吃飽了？”

老人點點頭，便隨徒弟將東西收拾好，提上包袱下樓結賬將房退了。此時外面鬧哄哄的一團，陳鳶跟掌柜算過房錢，等著找零的空當，好幾桌來這邊用早飯的外地商販，嘀嘀咕咕的說起城中發生的事。

“剛才俺來的時候，特地去了縣衙，那邊確實已經封街了。”

“當真？嘖嘖，一縣之尊不明不白的瘋了，說出去誰信。”

“可不是，聽說瘋的還有他侄呢。”

陳鳶默不作聲接了稱過重量的碎銀，去后院牽了牛車從側門出去，路過附近街巷，打水的街鄰站了一圈，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的說著自己聽來的消息。

“你們是不曉得，這事背后玄著呢。”

瞎跑的孩趴去井邊向里探，家中大人一把拉扯回來在屁上拍了一掌，繼續跟相的鄰人說道:“他舅的二表夫就在縣衙里當差，里面人說，昨晚上，蝙蝠在衙門口死了一堆，當差的幾個差役還說，約約看到后院里面生的人，一眨眼就不見了。”

“……哎，這城里當真不太平，前些日子李家一個個的死，兩天前李老爺發瘋的在劉府殺了十幾人，這下縣尊又瘋了……想想就怪嚇人的。”

“莫不是有妖人作祟？”

“哎，別說別說。”

一縣之尊一晚上就瘋了，放到什麼時候都是大事，城中街巷、茶肆、客棧到都是談論的聲音，本不知道里面實如何，將事傳的越來越玄乎，什麼妖人作法，或者天上神仙下凡、妖怪進城等等，除了前者稍沾邊外，其他聽的陳鳶咋舌。

‘我以這種惡毒之法懲治惡人，算正還是邪？’

陳鳶牽著牛車，載著師父沿途聽了一些后，便不再聽下去，到城外市集，挑了一些木材，尋了空曠地方，拿出木匠工乒乒乓乓做起棚子來。

城中絮絮叨叨的市井閑言之中，城池另一邊，照在寫‘劉府’的門匾，白幡、白燈籠尚未取下，哭哭啼啼的靈堂前，急匆匆從外面回來的管事低聲在老婦人耳邊說了外面流傳的事。

城中大戶，通常聽來的消息更為細節。

當聽到縣尊那侄房里有李府上的東西，活了大半輩子的老婦人哪里還不清楚怎麼回事。

“老夫人，衙里傳出的消息，縣尊口中不停還饒命，說不再作惡了……還提到咱們府上……”

“下去吧，這件事爛到肚子里。”老婦人低聲叮囑了一句，將管事打發走，待兒子劉伯元過來時，說道:“去找城里最好的木匠，用最好的材質打一尊長生位。”

“娘，是給那位恩公？”

老婦人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走到靈堂外，著升上云間的太，躬下了子。“老謝過先生，救我劉府上下。”

風吹過檐下鈴鐺，清脆的聲音遠去院外，天之下，城西郊外，陳鳶將工拋去車斗，看著車上立起來的棚子，去額上汗水。

做上車攆，一揮鞭子，在空氣中‘啪’的甩響。

“師父，我們該走了！”

遠草叢，摟著子跑來的老人爬上了車斗，老牛‘哞’的甩著尾，拉車轅，慢慢悠悠走上道。

吱嘎吱嘎木轉聲響里，激起塵煙，一路向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