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王冠》第十四章 月
當狼笛再次醒來時,還是在那一張被改造手檯的牀上。
他覺不到,像是漂浮在空中一樣,一種莫名地幸福在大腦中徘徊。雖然沒有任何痛苦,可那種虛無的幸福覺令人分外迷茫和不爽。
“曼荼羅?”
狼笛低聲呢喃:“神父,你給我注的量是不是有點大啊?”
“起碼你現在還保持著理智,還能說話。”在燭裡,低頭誦經的神父回首看他,“你被帶回來的時候可不像現在這麼完整,爲了不讓你疼死,我把庫存的曼荼羅全用了。”
“真是辛苦啊,但這種程度的外科手真的是一個普通神父應該會的東西麼?而且普通的教堂裡也不應該有手械和那麼多藥吧……”
神父沒有理會他。
狼笛艱難地擡起頭,看到前麻麻地手合線,輕聲嘆:“既然我還活著,也就是說布雨師死了?”
“他不就在你旁邊麼?”
神父的話令狼笛一愣,扭頭向另一邊,忍不住驚一聲,幾乎滾下牀。
就在他的枕頭旁邊,擺放著一個大號的玻璃皿。
在刺鼻地防腐中,浸泡著一乾癟、畸形的。
它像是全部的水分都被榨乾了,殘缺地佝僂彎腰,像是一個大號的嬰兒。可沒有嬰兒向這種鬼東西一樣可怕。
“你沒必要這麼報復我吧?神父。”
狼笛苦著臉:“你難道是獵頭族嗎,怎麼把他變這樣的?”
“他死後就變這樣。”神父手將瓶子拿開,作勢丟:“看來我是自作多,你要是不需要,我可以把它丟掉。”
“我錯了!請您高擡貴手,這玩意雖然醜,還是能從樂師公會那裡換好多錢的。”
狼笛歪著求饒,口水順著角流下來,看著分外白癡:“要不然我的樂都沒法修,卡文迪許實驗室裡的那羣死地看不到錢說不定連門都不讓我進。”
神父低頭凝視著瓶中的殘骸,忽然問:“你答應那孩子的資助也在裡面吧?”
“……”
狼笛愣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昨晚你們說話的時候,我在外面聽著。”
“……從什麼時候開始?”
“從一開始,到你說‘爲了補償他做餌所遭遇到的危險,願意資助他去進修樂師’爲止。”
“你竟然不好奇他有沒有同意?”
神父又看了他一眼,像是看白癡一樣,什麼都沒有講。
“好吧,他答應了。”
狼笛無奈:“這次如果沒有他,說不定我真死了。”
神父搖頭:“有那一頭可以控制以太的狼王,你不一定會輸。”
“多虧老師給我的,多虧他先見之明,我才能把布雨師給唬住。但沒想到結果還是代價慘重。”
“能活著就比什麼都強了,你先休息吧。”
班恩神父起,像是要離開,在沉默的片刻之後他輕聲說:“後天會有一班馬車帶著你離開。明天我帶你去取那個東西。
它……被保存的很好,希你們能夠妥善地運用它。”
他最後看了狼笛一眼,離開房間,關上門。
在寂靜裡,只有沉默地狼笛。
許久之後,他撓了撓頭,輕聲嘆息:
“那個東西只要被用了,就絕對說不上‘妥善’這個詞了吧?”
-
-
葉清玄又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了遙遠的過去以前,但是和他記憶所知的又不相像。
就像是來自於什麼人的憑空幻想,隨著雨水的聲音,就來到了自己的夢境裡。
他又一次回到了阿瓦隆的街道上,車水馬龍。
-
悉的琴聲不知從何傳來,那是自從矇昧記事起就回在耳邊的聲音。它們像是手掌,牽引著他走向迷夢更深的地方。
在洶涌地人中,他看到那個揹著琴匣的男人,他看起來還很年輕,所以應該是很多年前。
他的長袍在風中飄起,飛揚如鶴。
銀白的長髮並沒有像是大部分東方人那樣結簪,只是簡單地用一個髮箍束起,看起來怪異又簡單。
“……所以聖城的那幫老頭子我‘月’,大概是覺得我對付邪教徒是專家吧。可不論怎麼看我兒子都比我要天才一點啊,對不對?”
那個男人低頭看著自己的兒子,孩子只是好奇地凝視著周圍的風景,東張西。那個孩子的面目如此的悉,悉到令葉清玄頭疼,卻想不起那究竟是誰。
葉清玄怔怔地站在人羣中,凝視著它,茫然又迷。
“爸爸,我想要那個……”
孩子出手,指著行人手中的氣球。
“好啊好啊,爸爸悄悄買給你,不要告訴媽媽好不好?”
揹著琴匣的男人逗弄著自己的孩子,和茫然地葉清玄肩而過。
他回頭,看到男人懷中孩子無憂的眼神。
在洶涌的人裡,孩子回眸看他,一瞬間的目接,像是打開了什麼。那種眼神令葉清玄踉蹌地後退,倒在地上,就像是整個人被掏空了。
那個孩子看起來,就像是曾經的自己。
可自己又何曾那麼幸福過呢?
他有些想笑。
-
無不在的琴聲又來了,令這街頭洶涌的人凝固了,風從夢境的盡頭掀起,從天空上灌下,將這一座城市淹沒,吹走。
葉清玄痛苦地在風中掙扎著,飄搖不定。
在他的指尖,弦戒恢復了閃亮的琴絃,將他拉扯向了風的深。
他飄在風裡。
“葉子,你做過夢嗎?”
揹著琴匣的男人在他耳邊輕聲問,葉清玄茫然地四顧,聽到有一個稚地聲音代替他去回答:“是睡著之後會出現的那些事嗎?”
“或許吧,但醒著的時候也會有夢呀。”
揹著琴匣的人低聲笑起來,他的聲音輕又低沉,像是玉石撞時的清亮回聲:
“睡著的夢只要醒來之後就會可以忘,可醒著的人睡著時,它也會繼續延續下去,延續在你的夢中……整個世界變得像是夢一樣,多好啊,對不對?”
葉清玄僵住了,回頭,看到揹著琴匣的男人,不知從何來的痛苦令他彎下腰。他抱著頭,覺到陣陣痛楚。
“這個世界是噩夢啊,父親!”
他嘶啞地怒吼:“因爲你才變這樣的……你還能將它當做夢嗎?媽媽他死了啊……因爲你,媽媽才死了!”
那個東方男人愣住了,像是終於回憶起來了,模糊地眼神凝視著他,複雜又悲傷。
宛如綢一般延續的琴聲中斷了一瞬,像是有利刃將綢剪破,裁開,遍地狼藉。
風停止了,沙塵不見,太熄滅了,大地破碎,萬坍塌。
黑暗包裹了一切,他向著深淵中墜落。
可破碎的琴聲像是一隻手,死死地將他拉住了。
夢境在劇烈的變化,時而像是被洪水淹沒的城市,時而爲了坍塌中的城堡,有時變汪洋肆的海上,集的叢林在海水上生長,霓虹在天空的盡頭閃。
下一瞬間,它們又變了,黯淡下去。
無窮盡的迷霧升起,淹沒了一切。
-
琴聲再一次響起了。
如月行,如雲在天。
葉清玄行走在迷霧裡,茫然地尋找著琴聲到來的方向。他腳下的崎嶇山路漸漸地攀升,向著更高延,也越來越狹窄,難行。
擾的迷霧包裹著他,像是有無數的眼睛在靜靜地看著,令他覺得一個人走這樣的路並不孤單。
他走在山路上,向前,向前,向前……直到無路可走。
下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琴聲從天空的盡頭而來,破碎又堅定地持續著,像是呼喚他到來。葉清玄靜靜地凝視著迷霧地出,前一步。
深淵沒有吞噬他,因爲有無形的琴聲將他託著,他踩在風裡,向前進,越走越快。
有時他環顧著四周,凝視著舞的雲氣。在渺茫的霧氣和雲海中,只有星星的碎在遊曳著,像是霧氣中的魚。芒從他的旁掠過,消失不見。
於是他的心神安定了,不再惶恐不安。
於是,雲海便從他的面前分開了。層層疊疊的霧氣和濃雲向著兩邊退出,出了一線充滿夜的天幕,在天幕之上,星辰閃。
雲海之路的前方,一明月無聲地升起,照耀著盡頭的方向。
在細碎有靜謐的琴聲裡,無數芒從星海中躍起,落下,又升上天空。飄渺的曲調縈繞在天地之間的雲海中,化作一點點的璀璨芒。
在月的照耀中,他看到那個靜靜等待的男人。
那個人站在不可及的遠方,葉清玄追不上他。在沉默地凝裡,他看到葉清玄的影子,便笑起來了,輕輕地揮手。
可揮手時他的盪又模糊,像是行將消散。
“怎麼樣?”他看著年:“這是個好夢吧?”
“這也是你的把戲麼?父親。”
葉清玄凝視著他:“可是我不覺得它好,我害怕它。”
“葉子,這是你過去的夢啊,你只是重新記起它。”
“我已經忘了。”
葉清玄別過頭,不想再去看。
“已經忘記的東西,是不會出現在這裡的。”
月中的人輕聲說:“忘不掉的東西會令人痛苦,可這是你的夢啊,又怎麼可能忘記?”
葉清玄愣住了,他環顧著這個夢,看著那些雲海和月,卻忽然覺得茫然和難過。
“那我……究竟要怎麼做纔好?”
在寂靜裡,那個男人笑了,像是月。
“你不是正在往前去麼?”
他說:“就像是現在這樣,不是傲慢地向著天上飄起,也不是因爲痛苦向下墜落。是向前,筆直的向前。這個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都不能阻擋你向前去。
不管通往天堂或者通向地獄裡,一直走到夢的盡頭裡去……”
年看著那一雙和自己相同的黑眼瞳,那種眼神裡似是有千言萬語,但是卻又說不清晰。
“所以,不要忘啊,葉子。”
在月裡,他凝視著年,嘆息似是悲傷和複雜,漸漸地,他消融在月消融裡,只有風聲帶來最後的低語:
“我會在那裡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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