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微微閃爍了片刻，終於還是移開。

薛廷之起來，麵上掛著一點淺淡得不大能看出來的笑容，躬應道：“回母親話，方才第一結束後，廷之便去湖邊走了一圈。回來的時候，書說您也在這裏，且第二考試將結束，樓下很快就有拜師的儀式，所以廷之便在這裏等您了。”

“原來是這樣。”

陸錦惜擺了擺手，讓他別多禮，坐了下來，自己也隨後落座在了茶桌另一側的扶手椅上。

“不過我記得你邊是有個香芝在伺候的，怎麽現在不見了人？”

“我上樓的時候，書說您邊的白鷺青雀兩位姐姐，都去湖邊找廷之了。我想著自己已經回來，沒得讓兩位姐姐再費力氣，便吩咐了香芝，也去湖邊走看，若見到了們，也讓們回來。”

薛廷之的嗓音淡淡地，眼簾微垂，隻能看到陸錦惜隨意搭在扶手上那細長的手指。

清漆的翅木扶手上，雕琢著淺淺的雲鶴紋。

人坐在上麵，手一搭，就正好按在那一團雲上，圓潤順的一片，讓人忍不住要用指腹輕輕地挲，舒坦地很。

帶著幾分愜意地靠坐在椅子上，聞言一笑：“難為們幾個了，個個都跑出去找人，未料想你我二人都已經坐在這裏閑聊了。”

這似乎隻是一句若無其事的調侃。

但薛廷之卻回道：“到底是廷之考慮欠妥，隻想著遲哥兒的考試不會那麽快結束，母親也不會那麽快又來閱微館，所以到走，讓母親掛心了。”

“掛心？”

陸錦惜頓時看向了他。

薛廷之說話，尤其是對著這個“嫡母”的時候，格外謹慎和小心，似乎力求要做到滴水不。

但眼下這一句，卻克製得有些過分，生疏得有些明顯。

心念微微一，難免就想到了答卷的事上：顧覺非說，第一的時候，薛廷之也了白卷。

明明似乎是他很看重的機會，如今卻都沒爭取一下，就放棄了。

這是陸錦惜覺得十分費解的地方。

眼前的年，雖還有著未完全去的青，可這麽正襟危坐的時候，卻帶著一種遠超其年齡的老。

垂眸時，如劍長眉上點的一點鋒芒，便也斂了。

然出一冷寂。

暗自皺了眉，似笑非笑起來：“白月湖風甚好，大公子去走走，即便掛心也掛不到哪裏去。反倒是大公子的答卷，更讓人掛心些……”

薛廷之終於抬了眸看，一雙桃花眼底，滿是沉默。

陸錦惜卻沒打算讓這件事過去。

因為的確很好奇，所以繞彎子，反難得開門見山地問道：“為什麽白卷？”

為什麽……

薛廷之心底竟然見地生出一種煩躁之，既不想看見那開合的兩瓣，更不想聽見此刻冷靜疏淡的聲音。

他忽然問：“是另一位大公子說的嗎？”

另一外大公子？

忽然出幾分鋒芒的薛廷之，讓陸錦惜一下沒反應過來，怔了片刻後，才想到他指的應是顧覺非。

薛廷之是薛況的長子，府裏都稱一聲“大公子”；顧覺非則是太師府的嫡長，歲年名去，那時卻沒職在，所以外麵人也都尊一聲“大公子”。

所以薛廷之這一句話，聽起來似乎沒什麽問題。

可細細一想，既然懷疑是顧覺非，冠其姓氏，稱一聲“顧大公子”也就是了，何必用這樣奇怪的一個“另”字？

讓人，不很舒服。

陸錦惜目視著他，眉尖蹙起，便想要問什麽。

可薛廷之偏偏在開口之前，垂了眼眸，續道：“閱微館的先生都是高才之輩，來拜師的更是大多的達貴人。廷之份微末，且有半數的異族脈。前日請母親應允時，固然想拜得名師答疑解，可今日考場上，才覺得……廷之不答，也許更好。”

“……”

陸錦惜方才本覺得他那一個“另”字裏，藏著一種敵意與嘲弄，可聽了他此刻這一番話，竟又覺得自嘲似乎更多一些。

畢竟兩個都是“大公子”，偏偏卻天差地別，不可同日而語。

可是……

心裏那種不舒服的覺，並沒有因之褪去半分，反而因為薛廷之這一番話，更重了幾分。

但到底還是沒有對薛廷之這一番選擇，做出任何評價，隻道：“既然是大公子自己決定的，那就沒什麽好說了。”

聲音裏似乎帶著輕緩的笑意，可眸底卻是一片漠然，溫度褪盡。

的態度，是忽然就冷淡了下來。

也沒有怎麽遮掩。

薛廷之當然一下就覺到了，隻是陸錦惜也沒有再說話的意思，他就更不知道應該要說什麽。

幾個丫鬟都出去找人，而閱微館中馬上就要出考試結果。

所以這嫡母庶子二人，也沒誰提要離開。

陸錦惜喚了旁邊的小，在桌上添了兩盞茶水，一麵喝茶，一麵等待，間或打量打量周圍的裝潢與擺設。

過了有一會兒，白鷺青雀們才與香芝一塊兒回來。

因香芝敘述過了事的原委，們也都知道薛廷之已經回了閱微館，所以在樓上瞧見薛廷之的時候，都沒什麽驚訝。

反倒是考試的結果，們很好奇。

素來活潑的白鷺，就侍立在陸錦惜的邊，朝周圍張了一眼，便湊上來小聲問：“夫人，您方才去見先生們了，結果怎麽樣呀？咱們哥兒中了嗎？”

“皇帝不急太監急。”

陸錦惜抬眸掃一眼，被這急就想知道結果，又有點小忐忑的樣子給逗笑了。

“等結果出來，你自然就知道了。問我又有什麽用？我又不是先生。”

“可……”

可您剛才才見過先生，一定知道點什麽的呀。

白鷺心裏悄悄地說著，但看陸錦惜沒有半點要說的樣子，不慌不忙，當然也不敢喋喋不休問下去，隻好悄悄撅了撅，把那一強烈的好奇心給了下去。

此時此刻，第二考試的答卷時間，已經完全過去了。

閱微館的人已經重新多了起來，估著都是來看接過的。眾人雖都著聲音談，卻也顯得周遭嘈雜了不。

二樓的茶座上，人也漸漸滿了。

但堂裏，還沒一個人出來。

二十八位有幸通過了第一的學子，其中包括自知渾水魚的薛遲，都還在裏麵，雖了最後一張答卷有些時候，可都遵照陶庵書生孟濟的囑咐，沒有離開。

有的人獨自坐著，有的人則走到一旁去與人談。

第二考試是三個題目，三張答卷。

眾人雖然大都被第一道題目嚇得連筆都不敢下，但過後的兩個題目，顯然都沒有第一題這樣“出格”，回歸了正常，眾人的心也都稍稍定了下來。

想來七位先生三道題目，這題與題之間是分開的。

第一題的答卷，即便敷衍一些，對後麵的影響應該也不很大。更何況，即便是出第一題的先生看上了他們，他們也不敢拜這敢以“議和”為題的先生哪！

所有認真答過後麵兩張答卷的人，都還心懷希，言談之間都頗有一種揮灑自如之，很是自信。

但在薛遲這裏，卻是無聊頂。

旁人都是第一題馬虎，後麵兩題認真。

他卻恰恰與眾人相反。

第一題恰好有一些想法，雖然在大人眼底可能都是小孩子的淘氣話，可他就是想寫，所以認認真真答了；

但後麵兩題都是“之乎者也”，薛遲連看都看不懂，自然爽快地了白卷。

這會兒，他就趴在自己那一張書案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周圍那些人，聽著他們之間的高談闊論。

若不是孟濟不讓走，他早就拍拍屁，直接投奔外麵自有天地去了。

哪裏還用得著在這裏昏昏睡？

薛遲的眼皮是越來越重，眼看著就要睡過去了。

沒料想，某一個瞬間，周圍嘈雜的聲音，竟一下安靜了。下一刻，便是整整齊齊的問好聲：“晚生等拜見諸位先生！”

這聲音來得突兀，又讓人毫無防備。

薛遲簡直被嚇了一個激靈，瞌睡醒了一半，抬頭起來，竟然發現堂裏所有人都朝著前方躬拜下，畢恭畢敬的。

再一看前麵，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七個人。

其中六位都算是老人家，大多白了頭發和胡子，看上去有的嚴肅，有的和善。獨獨剩下來的那個，看上去格外年輕，而且格外好看。

薛遲眨了眨眼，看了半天，一下就想起來了。

聽人說過，今天收學生的都是幾位大儒，老頭子，但隻有太師府那一位顧大公子例外。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就是那個給他娘親送洪廬劍的人。

原來……

他長這樣啊！

其他人都站著行禮，獨獨薛遲一個還坐在位置上，看著前方沒反應過來，更沒有起來行禮。

但他個子本來就矮，這裏人多，也沒人注意到他。

幾位先生都擺了擺手。

計之笑起來：“大家今日能來，想必都潛心向學，我等不過都是這天下求索之人，還請不必多禮。第二三道題目的答卷，我們幾人業已閱看。大家已經等了有許久，老家夥我也就不賣關子了——孟濟，你來吧。”

眾人起，聽見計之這一番話，立刻就張了起來，連忙朝孟濟看去。

孟濟就在旁邊，手持著一封折子。

聽見計之發話，他便上前了一步，麵上帶笑，道：“諸位應該已經猜到，考試乃是分題取錄。每一題都是不同的先生們出的，所以隻要某一題對了，便會被出那一題的先生選中。此次考試，三道題目，共錄得五人。”

隻有五個！

眾人一聽，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時都忍不住為自己了一把汗，隻覺得五個實在也太了。

想也知道，有的先生勢必沒有從答卷之中挑選到滿意的學生。

下麵的反應，各不相同。

但孟濟沒有去看，隻是將手中的折子一展，看著上麵的名字和對應的題目，便開始唱名。

“第三題，劉、張、朱三位先生出，選三人。第一人，周淳，劉老先生所錄——”

“晚生拜謝先生！”

第一個被念到名字的，是個穿白的文士，看著年已而立，卻依舊出了驚喜和振的神，連忙躬向著站在上方的劉老先生拜下。

以後，這就是他的“先生”了。

孟濟等他起後，才往後念到：“第二人，王懷，張老先生所錄。”

“王懷拜謝先生！”

“第三人，秦克莊，朱老先生所錄。”

“晚生拜謝朱老先生。”

“第二題，喬、賀兩位先生出，錄一人：石以直，賀老先生所錄。”

“以直拜謝賀先生！”

但凡被念到名字，那人必定出列，或者激，或者欣喜，或者激，都要躬朝著上麵錄了他們的先生們行禮。

但一共也就五個人。

眨眼這已經念完了四個，可就剩下最後一個了！

沒被念到名字的人，這時候心裏都像是了一塊大石頭一樣，竟然有點不過氣來。

因為，直到孟濟念完第二題的出題人，他們才驚恐地發現：

一共七位先生，現在已經出現了五位。

沒有出現過的，隻有兩人。

一個是幾位大儒中，聲最高的襄學府計之，一個是事實上擁有最大能量的太師府大公子顧覺非！

而尚未公布的題目，隻有第一題……

論議和。

那一道讓他們而卻步的題目，那一道讓他們倍棘手的題目，那一道讓他們顧左右而言他、甚至敷衍了事的題目！

完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一刻，剩下那二十多個人，幾乎齊齊地心裏一沉，原本滿懷的希頓時變得如同遊一般細弱。

僅有數幾個覺得自己答得還算“巧妙”的人，還張地盯著孟濟。

偏偏這時候，孟濟這時候就好像知道他們在想什麽一樣，竟在念完第四個名字之後，停頓了好久。

眾人的心，頓時就懸得老高老高。

二十幾雙眼睛，都盯在了孟濟的上。

但孟濟隻是將眼抬起來，看了前方這許許多多張麵孔一圈，目在角落裏趴在某張書案的影上一掠而過，才鎮定地將後文念出。

“第一題，計老先生與顧大公子出。”

“選一人：薛遲。”

“計老先生與顧大公子——同錄！”

什、什麽？！

孟濟此言一出，整個堂裏的人都驚呆了，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聽見了什麽!

第一題居然錄了薛遲？

大將軍府那個五歲的小破孩、小霸王？

而且還是計之與顧覺非一起錄……

同時被兩個先生看中，而且還是所有先生裏最好、最有能量的兩個？！

這……

這怎麽可能？

堂裏幾乎理解就“熱鬧”了一聲，甚至有人忍不住小聲地嘀咕了出來：“這到底在搞什麽……”

當然，也有不人朝著薛遲看去，全是異樣的眼神。

可天才知道，這會兒被這消息劈得最蒙的就是他了！

在聽到自己名字的那個剎那，他都差點沒反應過來。

等到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回頭來看他了，他才知道自己不是幻聽，一時連頭皮都炸了起來，傻傻地張大了、瞪圓了眼睛：“我、我？！”

薛遲這神態，還有之堂中其他人的反應，都被上首的大儒們看在眼底。

頓時，就有人皺了眉頭。

計之臉上的笑容也淡了幾分，看著這些人，一雙通達的眼底，隻有一種閱遍滄桑的了然。

他們初時雖然出去遊玩，但回來之後也曾與顧覺非一道，將第一題的答卷大致掃看過了一遍。

顧覺非這一題出得的確爭議。

可這些人也不看看，他們答的都是什麽狗屁！

如今還有臉喧嘩？

計之本就德高重，門生遍朝野，本都不怕得罪人，當下便毫不客氣地開了口：“第一題的題目乃是我與讓先一道出的，答卷也是我與讓先一道閱看過的。如今錄了個五歲稚齡孩，好像你等都不大服氣！”

“……”

堂，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計之聲音更冷，這才續道：“若有哪一位高學之士心有不服，想要賜教，但請帶上你的答卷，來找咱們理論個清楚！”

方才的安靜，立刻變了死寂。

一時間，竟無一人敢上前，更無一人敢直視計之那一雙察世事的眼，是想到他那一句“帶上你的答卷”，便已經是滿懷的愧與心虛了。

他們答了什麽，他們自己能不清楚嗎？

個個都是想要踏進場的，步步小心，本不敢真正寫什麽，顧左右而言他的比比皆是。

薛遲固然是個小孩。

可也許正因為年紀小，人世故都不通，加之出將軍府，敢寫，說不準還真寫出一番見解來。

否則，怎會同時得了計之與顧覺非二人的青睞？

就算薛遲是個庸才，可在他們這一群人的襯托下，未必就不“鶴立群”了。

眾人想來，一時又是憋屈又是扼腕，可偏偏不敢嗆聲兒，也丟不起那人，竟沒一個要上前理論。

顧覺非就站在計之邊看著，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

隻有孟濟觀察著他臉，約讀出他意思來，眼見不會有人站出來了，便上前笑著打了個不算圓場的圓場。

“計老這是要跟大家論學問呢。不過今日考試已經耽擱了許久，怕是今日來不及了。現在還請大家將此事放一放，但請選的五位，隨同孟某出來，準備一下拜師之儀。”

下麵頓時有人開始歎氣。

選了的那幾個，卻都是滿麵欣喜，聞言連忙走了出來，走到孟濟邊，待一道去準備拜師的禮儀。

可就在這時候，一道小心翼翼還帶著點膽怯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那個、請問一下，選了一定要拜師嗎？我、我可不可以不拜？”

“……”

全都愣住了。

不管是憾落選的那些人，還是已經走到了孟濟邊的四個幸運兒，甚至是站在最前方的幾個大儒，聽見這話，莫不睜大了眼睛！

刷拉！

一大片目，幾乎瞬間朝著聲音響起的方向看去——

竟然是薛遲！

他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沒起，地舉起一隻手來。

大約是眾人的目太嚇人，一張稚氣未的臉上添了幾許害怕，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裏，更是填滿了十分的為難和糾結。

他是真的不想拜師啊！

明明就是過來玩一圈，可莫名其妙就過了第一，莫名其妙就被先生們看中了，還莫名其妙就要去拜師了？

完全搞不懂……

薛遲隻知道，他想吃，想喝，想玩……

所以他誠實地舉起了自己的手，誠實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像是陸錦惜教的一樣，做一個“誠實”的乖小孩兒。

可這一幕，落在眾人的眼中，卻著實讓人忍不住生出一種想揍他的衝！

唯有顧覺非。

先前就知道薛遲第一白卷的事，更有後來陸錦惜意有所指的那一句話，猜都猜到薛遲的態度。

此刻聽見他說這一句話，是半點也不驚訝。

頎長的軀一轉，顧覺非輕笑了一聲，打破了這堂裏詭異的安靜，隻對孟濟道：“你們先去準備著吧，我與薛小公子聊兩句。”

薛遲一下就傻了。

孟濟自然領命，帶人去了。

堂裏剩餘的學子與大儒們，則都是相互看了一眼，雖特別想知道顧覺非要與薛遲聊什麽，可人家都發話了，擺明是不想旁人聽的。

所以他們也識趣，不多留，跟著就走了出去。

外頭很快就熱鬧了起來，但堂卻一下變得空地。二十幾張排開的書案上，還鋪著未來及收起的筆墨，空氣裏墨香與花香氤氳，混雜在一起，格外有一種沁人心脾的味道。

隻是，薛遲聞著，竟生出一種心驚跳、如坐針氈之。

他就這麽看著顧覺非從上麵走了下來，不疾不徐來到了他的麵前，角一勾便是一聲輕笑，竟聽不出半點不高興來。

“你便是薛遲……”

薛況的腹子。

顧覺非當年就聽過，隻是今天之前，還從未見過。之前在樓上與陸錦惜相時，瞧見薛遲，也不過遠遠看個廓。

可此刻，腳步一停，已經在薛遲書案前。

離得近了，顧覺非就看見了薛遲這一張臉。

即便臉上還有點嬰兒，可完全遮不住這出的五。這更多承自其母，顯得端整修雅，但這眉眼間的味道……

竟有三分，承自薛況。

這一瞬間，六年之前的一切，浮掠影一般，從他腦海中劃過。

衢州城中，一張張麵黃瘦的臉；國庫賬冊上，一分分如水流淌的雪花銀；卷宗戰報裏，一筆筆名垂青史的功偉績……

功是他，過也是他。

好好壞壞，都這麽一張臉，都這麽一副眉眼。

顧覺非打量的目，一時有些深邃起來，但最終那些緒都化作了一片暗，飛逝無蹤。

留在他眼底，能被人察覺的，隻有一派溫溫然如玉。

“薛小公子不想拜我為師？”

分明看上去這樣讓人覺得親切的人，可……

聽見這話的薛遲，竟無端端有些害怕，回話的時候也不知怎麽，下意識地就站了起來：“我、我隻是不想拜師，並不是單不想拜您為師。家裏學塾已經有先生在了……”

顧覺非一笑：“那小公子想不想知道，魚與熊掌，如何兼得？”

“魚和熊掌？”

薛遲明顯聽不懂，隻覺他這話莫名其妙。

顧覺非也沒介意。

他負在後的一隻手，隻將那一隻玉笛，輕輕一轉，注視著薛遲。

“將軍壯士，不必馬革裹、黃沙埋骨；百姓黎民，可以足食、安居樂業。既然有的戰爭一開始便是錯誤，那小公子不想知道，這世間有沒有兩全之法，可以讓它一開始就不發生？”

是他的答卷！

薛遲後知後覺，總算是聽明白了，可顧覺非最後這一句話，卻瞬間讓他陷了一種迷茫：有這樣的辦法嗎？

他看向了顧覺非。

可顧覺非卻並未有繼續解答他疑的意思了。

他隻是將視線一垂，聲音從容：“天底下，每一本書都有千千萬萬種不同的讀法，於是有了千千萬萬種不同的人。拜師禮還有一會兒，小公子可以坐在這裏，慢慢地考慮……”

慢慢地考慮……

薛遲眨了眨眼，就這麽看著顧覺非，卻不知怎麽竟從眼前這個曾與自己父親齊名的人上，看出了一點與他娘親神似的覺。

可更的，又說不上來。

他一時愣住了。

顧覺非卻一下想起自己當初算計死薛況的種種前因後果，看著薛遲這一張臉，卻是說不出什麽來了，於是淡淡一笑，隻轉過去，款步出了堂。

外頭人很多。

但本該去張羅拜師禮一應事宜的孟濟，卻不知怎麽就站在門口三步遠的地方，正等著他。

一見他出來，他本想開口說些什麽。

可仔細一看，卻發現此時此刻，顧覺非的神，有那麽一點微妙，一時便沒說話。

顧覺非則是看了他一眼，忽然喟歎一般問了一句：“孟濟，你說我這人，是不是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