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星燈》年以外
從爬牆虎別墅出來,顧嘉年沿著山路慢慢往下走。
黃昏薄暮,落日未被城市高樓遮擋,一路坦途地溫抵達村莊,給每一寸田地都鋪上暖調的金黃。
沿途的野薔薇從未經過打理和修剪,開得張揚。有幾花枝落在地上,被撿起在書包側邊的口袋裏。
幾農屋都有炊煙升起,田裏的農民也大多收工回家吃飯了。
顧嘉年的心臟毫無章法地跳著,臉頰因為莫名的而微紅。思緒一半還沉浸在方才的故事裏,另一半則沉溺於今天的奇妙經歷。
張嬸家的房子像是夢中的烏托邦,等以後工作了,有錢了,一定也要這麼裝修。
把客廳當書房,擺好多好多的書,一下班就回來看書。
最好再養一隻貓,看書的時候,就讓它臥在膝頭。
爸媽的話又繞上心頭。
「看書看書,看書有什麼用?不會讀書、不會考試就是白扯。北霖競爭力這麼大,一分就是千萬人,你要是考不上大學,以後恐怕連地下室都住不起。」
顧嘉年低下了頭,抿,專心看路。
*
剛走進院子,顧嘉年便看到外婆和大舅二舅家的兩個表弟都在等,還有一個不認識的中年婦。
眾人見到,臉上的焦急神總算鬆緩。
二表弟陳鎖問:「停停姐,你這是上哪兒去了?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人。」
顧嘉年茫然道:「我剛從張嬸家回來,張嬸不在家,不過兒子在。」
「兒子?」一旁站著的中年婦驚訝出聲道,「我只有一個兒。而且,我剛剛一直在家啊。」
兩相一對,顧嘉年才知道,原來這位就是外婆口中的張嬸,而剛剛那座別墅也並非張嬸家。是走錯路了。
顧嘉年回憶了片刻,驚覺之前的注意力全被鋪天蓋地的書吸引,又先為主以為那是張嬸的家,竟然從頭到尾都沒向他確認。
有點窘,心想這人倒是奇怪,就這麼讓在家裏看了一個多小時的書。
大表弟陳錫又問:「所以,你剛才去了山腰那邊的別墅?那座牆上全是爬牆虎的房子?」
顧嘉年點點頭。
兩個表弟都沉默了,驚嘆道:「你竟然闖進去了,那裏面可住著一個怪人。」
「怪人?」
顧嘉年想到那滿屋的空酒瓶、煙頭、廢棄稿紙,還有書。
確實很怪。
陳鎖解釋:「聽我爸說,那座房子空置了幾十年,一直沒人住。直到一年前有人搬進來,門窗閉、從來不出門。只是每周會有兩撥人開車來,整箱整箱的資往裏送,也不知道用不用的完。」
陳錫附和著:「是啊,從搬進來到現在,村裏從來沒有人見過他。你們說,什麼樣的人不能見呢?」
顧嘉年搖搖頭,卻見陳錫做了個森森的鬼臉,自問自答:「會不會是……一隻裝人的吸鬼?」
顧嘉年和陳鎖同時打了個哆嗦。
兩個表弟還想再八卦,卻被一旁沉默許久的外婆下了逐客令:「好了,各回各家,各忙各的去,我帶停停回去做晚飯。」
兩個小鬼這才作罷。
*
廚房是專門搭的,獨立於兩層磚房之外,一側和堂屋連通,另一側則有獨立的出口。
側門外不遠就是河,一群搖搖擺擺的鴨子被趕上了岸,排著隊往家走。
夕於河那側的竹山後慢慢落下,暮試探般逐漸轉深。
屬於夜的寂靜覆蓋了整個村莊。
棚頂有燈,拉繩的那種。暖黃的過窗子灑在院子裏,束中有細碎塵埃飛舞,幾隻蛾子停在窗沿,想要探尋這灼熱來源。
顧嘉年找了個沒用的瓷瓶,把撿來的薔薇花枝放進去,擺在窗枱。
外婆坐在土灶後生火,讓顧嘉年給打下手。
顧嘉年從來沒進過廚房,連蛋都不會打,磕輕了蛋殼沒敲開,磕重了蛋殼又碎在了蛋里。切西紅柿也切得大小不一,直到第二個才好一些。
外婆不笑話,只讓自己嘗試。
兩個人的晚飯做得很盛,一葷一素一湯,都是農家簡單的菜式。
做菜是外婆手,不過顧嘉年也沒閑著,而是在旁邊全程觀學習。
才知道原來炒菜也是技活,熱了鍋再放油不容易粘,腌要放點紅薯才會,什麼時候下調料、調火候也都有講究。
不同的食材,烹飪時長也不同。
「農村的柴火灶做飯快,如果是城裏的煤氣灶或者電磁爐,那又要再索了。」
外婆說著,把小炒和西紅柿蛋湯端上飯桌,用圍了手,笑道:「這幾天你給我打下手,以後我給你打下手。學會自己手做飯,足食,往後不管怎麼樣都不死的。」
顧嘉年用鐵釺拉灶膛里的柴火,被那煙熏紅了眼,好半天才應了一聲。
爸媽永遠要上進,而外婆是在教如何生存吶。
兩個人安靜地吃完了晚飯。
飯後,外婆讓顧嘉年幫忙搬了兩把竹椅,放在廊檐下。
祖孫倆一左一右地坐在門口乘涼,藉著堂屋出的。
顧嘉年被分配到一柄麥稈扇。
蚊香一圈一圈燒著,熏開嗡嗡作響的蚊蟲,顧嘉年著屋外濃重的夜,只覺得自己彷彿也陷了進去。
點開手機,除了班級群外,沒有未讀消息。
爸媽的,語文老師的,都沒有。
往常這個時候在做什麼呢?
這個時間,應該是晚自習的第一堂課。
高三的晚自習,三天兩頭就有小測。最盼考語文,因為那是唯一一門出績后不會挨罵的學科。
其他各科老師都不待見。最厭惡的大概是數學老師,經常扯著的試卷,點著的腦袋說笨得沒邊,讓用不著再白費力,反正怎麼學都學不明白。
回想起來,其實小學初中時的數學績也沒有那麼差。
怎麼就越念越差了呢?
「停停,今天去了那人家裏,去看書嗎?」
外婆的話打斷了的回憶。
「啊,是,在他家看了一個小時的書,是莫名其妙的。」顧嘉年抬手撓了撓頭,有些興,「不過我從來沒見過誰家裏有這麼多藏書的,整整三層樓高的牆壁都被書佔滿了,該有幾千本吧?」
「是嗎?」外婆笑呵呵地說道,「倒是和他爺爺一樣,看書。」
顧嘉年沒聽清後半句,只聽到的語氣,問道:「阿婆,你認識他?」
外婆沒有回答,搖了搖麥稈扇。
顧嘉年忽然想起一件事,轉跑去廳堂拿書包,從裏面拿出年輕人給的那個盒子。
「他說這是送給你的回禮,讓我一定親手給你來著,」把盒子遞給外婆,「我差點給忘了。」
那盒子掌大小,外表用細緻的墨綠絨布包裹,開口搭著黃銅扣,分量沉甸甸的。
外婆接過盒子,用手指細細著,嘆了一口氣。
顧嘉年卻有些好奇,這麼好的包裝盒,裏面會裝些什麼呢?
「阿婆,不打開看看嗎?這戶人家真有錢,咱們只送了一盒點心,竟然還有回禮。」
外婆沉默了一會兒,手將黃銅搭扣打開,翻開蓋子。
顧嘉年湊過去看,不由得驚呼了一聲。
盒子裏放著一串珍珠項鏈,圓潤澤的珍珠每一顆大小都一致,在泛黃的燈下依舊熠熠生輝。項鏈底端是個紅寶石吊墜,折著月與燈,十分閃耀。
顧嘉年不懂珠寶,卻也能看出來這項鏈價值不菲。睜大了眼睛看著外婆,一臉茫然:「他怎麼送這麼貴的東西?」
外婆手了那顆紅寶石吊墜,沒有說話。
看向門口對著的那棵桂花樹,樹影搖晃,把燈切割得稀碎。月亮靜靜地爬上山崗,有幾顆夏夜的星遙遙墜著。
許久之後,外婆把蓋子閡上,對顧嘉年說:「或許是拿錯了吧,下次你幫我還給他。」
「哦。」顧嘉年點頭,小心翼翼地把盒子又收進書包里。心想這人真是奇怪,這麼貴重的東西也能隨意拿錯。
乘完涼,祖孫倆分別洗漱,準備睡覺。
顧嘉年搬了把板凳坐在外婆的床邊,幫按。老年人的容易浮腫,皮和似乎半分離,一按一個坑。
輕輕地著,又去拿熱巾想給敷一敷。
「停停啊,先別忙活,我不難。」外婆坐在床沿,手招喚。
顧嘉年拿著巾走過去,依著坐下。外婆出手,用糙的掌心輕輕的頭髮:「看書有趣嗎?」
「嗯,有趣,」顧嘉年說到書,不由自主地彎了角,「那個人說我之後可以一直去他家看書。」
說著,聲音又低下來:「不過他們都說,看書沒什麼用,課餘時間最好拿來刷題、做五三。我以前也努力去做了,總是達不到他們的要求。」
「他們是誰?」
顧嘉年想了想,好像所有人都這麼說過。
「爸媽、老師們。同學們也不太喜歡我,覺得我是個書獃子,我在班裏沒幾個朋友。」
其實背地裏的稱謂遠比「書獃子」難聽,不幸聽到過幾次,卻沒勇氣回懟。
顧嘉年越長大越向,很同人流,總是喜歡帶本書自己在一旁看。久而久之,變得格格不。
外婆從枕頭下面拿出一把木梳,輕輕幫梳頭,一下又一下。
「你的小名『停停』,是因為你小時候比較鬧騰。那你知道你的大名為什麼『嘉年』?」
顧嘉年搖搖頭。
外婆笑著說:「在你出生的前幾年,雲陌時常發大水,房子淹了重蓋,田地也埋了,日子快要過不下去。只有你出生的那年,雲陌一切平安,穀收,家家戶戶都能吃飽飯。那是個嘉年啊。」
「我的停停,有好運呢。想去的話就去吧,去看書,去做你想做的事,不管他們怎麼說。有些東西,以後會想明白的,到時候再做不遲。」
顧嘉年眼睛潤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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