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餛飩，遲晏去結賬。

顧嘉年聽到老闆娘口中報出的那串數字，驚覺原來的那點積蓄在雲陌有著很強的購買力。

從早餐店出來，外婆帶著他們去了布店，準備買幾匹布給顧嘉年做子。

顧嘉年從沒進過布店，城裏現在幾乎很有人家會自己做服，大多都是買的。

一進門，玻璃櫃里整齊擺放著麻麻的布頭，每個和花都不同。

外婆拿了好幾匹在上比量著，有玫紅格紋的、墨綠碎花的……還有寶藍水波紋的。

抉擇不出，便問顧嘉年喜歡哪個。

顧嘉年看著那些布，想像不出它們做子的樣子，搖了搖頭：「好像都可以，我也不知道。」

於是外婆又問其他倆人的意見。

賀季同對生的顯然沒什麼興趣，隨口說了幾句便站在門口張著，企圖尋找顧嘉年口中那個街邊的老式遊戲廳。

遲晏倒是認認真真地幫外婆參考。

片刻后，他指了指那匹墨綠碎花的布頭：「皮白，穿墨綠應該不錯。」

外婆聞言把墨綠那匹挑出來，在顧嘉年上試了試，許久后肯定地點頭：「果然是，還是小遲眼好。」

看著顧嘉年，手了的頭髮，喃喃誇道：「我們停停真漂亮。」

顧嘉年紅了臉，忍不住側過照了下店裏的鏡子。

鏡子裏，孩子穿著一條中規中矩的米及膝站在攘攘的各布頭之間。

領口和袖口出的皮白皙晶瑩，在室的暖燈下依然呈現出淡淡的冷白調。

好像真的很白。

從小到大收到的誇獎中，除了名字好聽之外，便是皮白了。

顧嘉年從來沒當回事，也沒太在意過，覺得大家都差不多。

可此時此刻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又不同了。

不自覺地彎了彎角。

外婆見顧嘉年臉上帶著笑，便以為也贊同遲晏的話，於是拍板定了這個墨綠。

又挑了幾個同不同材質的扣子和邊布料，然後讓老闆娘幫忙給顧嘉年量一下尺寸。

顧嘉年瞬間張了起來。

剛剛被迫吃了一碗半的餛飩，現在整個肚子撐得圓圓鼓鼓的。好在量尺寸的時候遲晏走到門口去和賀季同說話，沒有看。

買完布料，幾人又陪著外婆買了清單上記載的秧苗、種子、給咕嚕的小魚乾和一些做點心用的麵、紅薯等。

買完東西，整條街才走了一小半，遑論還有另外兩條更加熱鬧的街道。

顧嘉年見外婆的眼裏已有倦，便提出先陪外婆回車上，讓遲晏和賀季同自己去逛。

外婆卻不要陪，態度頗有一些強。

走進之前那個米店裏坐下，又招呼遲晏和賀季同過去，悄聲拜託他們：「小遲，你們倆帶著停停去逛會兒，這兩天心比較悶，你們陪散散心，好嗎？」

說著，對上遲晏關切的目，便又笑道：「不用擔心我，我在這裏和老闆坐著敘敘舊，很久沒見了。」

遲晏遲疑著點頭。

於是四個人變了三個人，很快又變兩個人——賀季同終於看到一家街機廳，兩眼放地加了平均年齡最多十歲的拳皇隊列，把顧嘉年扔給了遲晏：「你陪嘉年妹妹逛會兒街啊，我先玩會兒啊，有什麼好吃的給我帶點！」

遲晏好笑地看著賀季同：「憑什麼？」

「兩個人陪和一個人陪不都一樣嘛，」賀季同已經開了一局，從人群里艱難地回過頭，作勢要把手柄遞給他，扯著嗓子喊道：「那要不咱倆換？你替我接著打遊戲，我陪逛街。」

至於為什麼要用喊的——

他的遊戲機周圍滿了小鬼頭們，全都七八舌地吵嚷著，給遊戲里各自選中的角歡呼打氣，七八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嚨加起來簡直要震破耳。

顧嘉年覺那一剎那遲晏的呼吸都暫停了片刻，他往後退了一步，目沉地在這些小孩和之間巡視，最終沒好氣地問：「去哪兒？」

顧嘉年也沒有料到事會發展這樣，會變他們兩個單獨逛集市。

支吾著說：「那就隨便逛逛？你要是不想逛，我們也可以找個地方坐一會兒，等過段時間回去就行了，外婆那邊我去說。」

「……」

遲晏看了一眼。

這小孩怎麼總是一副很怕他的樣子，難怪上次了傷都忍著不敢說，還怕把他家的地毯弄髒。

雖然他確實是不怎麼想逛街，但也不至於到欺老瞞的地步吧？

遲晏不由得第一次認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言行。

他盡量友善地扯了扯角：「走吧，想去哪都行。」

然後帶著顧嘉年進人群里。

街上的行人大多都是三兩群，有爸媽帶著孩子，互相攙扶的老兩口，也有結伴的中學生。

遲晏走在前面，顧嘉年亦步亦趨地跟著，隨著人群停停走走。

某個擁堵的拐角，沒能剎住車，鼻樑霎時撞上遲晏堅的後背。疼痛酸的覺傳來之前，鼻尖嗅到一陣淡薄的香氣。

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洗，氣味很清新。

那味道讓想起他微信頭像上那張被大霧掩蓋的森林，靜謐卻又無不在地將包圍。

他今天倒是沒有喝酒，也沒有煙。

顧嘉年胡思想著，不妨胳膊被扯了一下。

遲晏回過頭，手把拉到和他並排的位置。

「看著點路。」

街上除了一些賣小吃、玩的鋪子，最多的大概是賣發卡首飾、文用品的攤鋪，吸引了不小鎮上的中小學生。

顧嘉年每次走到文攤位前就移不開眼。

這些攤位上的本子和筆竟然出乎意料的緻，比雲陌村裏小賣部賣的那些文好看多了。

顧嘉年挑了一盒水筆芯、一塊雲朵形狀的橡皮、一支史努比的按彩圓珠筆……還有七八個本子。

從小就喜歡買文，不管用不用的上，這些緻的本子和筆都會讓覺得心愉快。

遲晏也買了幾本本子，不過他完全沒有挑，只是拿了最普通的黑皮筆記本。

顧嘉年想提醒他這種本子云陌的小賣部也有，價格更便宜，可話到邊還是沒說。

結賬的時候，遲晏看著懷裏那堆花花綠綠的東西，出手。

顧嘉年卻堅持要自己付。

遲晏好笑地看了一眼，沒再強求。

相了這麼多天，他哪怕再不在意，也大致清了顧嘉年的格。

一個乖巧向、拘謹局促，甚至有些自卑的小孩，偶爾還有點莫名其妙的執拗和逞強。

大多時候都很安靜，只有在看書和買到喜歡的文時才會兩眼放。

他從第一天就看出來，顧嘉年非常喜歡看書。人們在做自己熱的事時，發的眼神騙不了人。

倒是……不討人厭。

這些天礙於爺爺臨終前留下的言和他小時候在雲陌到的照顧，遲晏不得不對顧嘉年非常容忍。

允許在家裏看書、幫整理書架、破天荒出門陪去醫院，現在還得被迫陪逛街。

一不變的生活不可避免地被打破，但奇怪的是，他卻並沒有預料中那麼煩躁。

反而覺得像這樣久違地曬著早晨六七點鐘的朝，漫無目的地閑逛著，邊跟著一個話不多、很有分寸的小孩，似乎也沒有那麼糟糕。

逛完兩條街后，顧嘉年覺得小開始酸痛。

兩人於是找了家雪糕鋪坐下。

顧嘉年擔心遲晏覺得麻煩，便藉著服裝攤位的大鏡子打量他，卻發現他自出門以來一直蹙著的眉頭不知從何時鬆開了。

像是慢慢適應了。

他坐在簡陋的白塑料椅上閉著眼，一隻手支著下，似乎在閉目養神。

橙黃的初升朝無害地打在他白皙的臉上，給他染上了些許與以往不同的暖調。

大大的落地鏡正對著他們，照出一張簡易的摺疊桌。

桌上，兩人對坐，面前放著兩份打了一個字母的「阿達斯」雪糕，巧克力榛果味。

桌下，晨風鼓起的擺，無聲無息地纏上他腳。

顧嘉年覺得整個小鎮都應該能夠聽到的心跳和呼吸。

他們竟然在凌晨六點半的小鎮上，一起對坐著吃雪糕。

就好像是之間的第一次約會。

屏住呼吸看了很久，趁著他還閉著眼，拿出手機對著那鏡子自拍了一張。

剛收起手機，便聽到遲晏慢悠悠地說：「小孩，還臭。」

顧嘉年側過臉，指了指幾個首飾攤那邊正在對著鏡子狂照的姐姐們：「大孩子也臭。」

遲晏十分倦怠地了個懶腰，瞇著眼睛半真半假地誇讚：「嗯，你說得對。」

顧嘉年又問他：「你很困嗎？」

「你說呢？」

遲晏掀起眼皮打了個呵欠，又閉上眼：「我上一次看到凌晨五點的天空可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顧嘉年小心翼翼地打量他，慢吞吞地說：「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的話音剛落，遲晏便又睜開了眼，似笑非笑地往街機遊戲廳的方向看去：「不想讓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