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霖的冬天遠比其他三季更長。

暮去朝來，高三上學期的期末考試結束，寒假以補課的形式展開。

校園裏除了零星幾棵冬青與矮松之外，已經沒有了任何綠。

一月份共下了四五場雪，卻沒有一場同《晝夜》首映式那天一般大。

顧嘉年坐在開了暖氣的教室里，穿著合溫的羊絨衫，低著頭刷完形填空。

後的椅子背上掛著一件嶄新的羽絨服。

這些都是遲晏給買的。

說到這裏，其實那次的事還有一些不大不小的後續。

首映式的翌日，宋旻雯因為翹課被罰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站了一整個下午。

那天高三十班門口的人流量突破了幾年的歷史，顧嘉年覺得恐怕有半個學校的男生都以各種各樣的借口路過，甚至有高一的學弟口口聲聲說高一廁所太，結伴來高三教學樓上廁所。

等罰完站，顧嘉年殷勤地給同桌了一晚上的。

其次，遲晏第二天來給顧嘉年送服、帶去吃飯，遭到了學校里不同學的注目。

此後，校園裏逐漸有了一些關於的流言蜚語，說「高三十班」另外一個級花已經名花有主了，男朋友還長得賊帥。

顧嘉年對於這些流言蜚語自然不費心理會，邊親近的同學們頂多只是打趣，一些給寫過書的男生背地裏有什麼反應不得而知，總之這件事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影響。

只除了——

某一次顧嘉年獨自一人穿過十二班走廊，恰好遇見在走廊里跟人打鬧的陸許。

肩而過的時候，他驀地住，譏笑著問道：「顧嘉年，聽說，你談了？」

顧嘉年猜測他又要找茬，沒有停留，直直地越過他往前走。

卻聽到他在後語氣嘲諷地說：「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他，一定會變得很不幸。」

「……」

顧嘉年不知道他又發什麼神經，全然沒理會他，更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自從那次遭打擊又恢復之後，發現自己對這些過往看得更淡了。

左思右想都覺得是陸許有問題，就算初中那會兒格彆扭又繃，可從來沒傷害過任何人。

是他，是他們，莫名其妙地厭惡而已。

這個世界上就是會有人無論如何都不喜歡你，也會有人喜歡你。

倘若人總是盯著不被的那部分，那日子可還怎麼過。

至於遲晏那邊，顧嘉年也通過宋旻雯知道了不消息。

《晝夜》在首映之後大火，從一眾大製作商業片中殺出一條路。韓遂本人憑藉這部電影里略顯青但足夠用心的演技備好評，功轉型大熒幕。

而硯池這個原著作者，在電影大熱之後也開始聲名鵲起，近期豆瓣的高分暢銷書單里頻頻出現了他的名字，他的許多其他作品也為人津津樂道，尤其是最新在《傾言》上連載的《大興安嶺的林中人》——

聽說電影上映之後的那個月，《傾言》的當月銷量突破了幾年來的新高。

至於遲晏本人，也因為那次的簽售會，短暫地上了一個熱搜，後來還是片方考慮到作者想要低調生活的意願，幫忙下了熱度。

起因是有人上傳了一張簽售會上拍攝的一段只有三秒鐘、像素極低的視頻。

短短三秒一晃而過的鏡頭裏，只能依稀辨認出年輕作家低著頭簽名的些微廓，可就是這如同剪影般的廓，卻在讀者圈裏擁有著超乎尋常的點擊量和轉發量。

「看個廓都能腦補出來，硯池大大絕壁是個大帥哥啊！」

「而且看起來好年輕，像個大學生，我看他的文章還以為是個遲暮老人呢。」

「同樓上，本人就是北霖大的學生，當時有幸在簽售會現場，看到真人的時候簡直嚇得不敢呼吸，比你們腦補的還要帥一萬倍！」

書友們的討論仍然限制在小圈子部。

而真正將其頂出圈，送上熱搜的，還是頂流韓遂龐大的群。

許多小們現說法，嘰嘰喳喳討論起《晝夜》首映會當天的景。

「當時硯池老師是跟著我們遂遂進的場，本人真的太絕了，我們都以為是片方加的男演員。」

「是啊，進場的時候遂遂還讓他先進了，當時我們還覺得這個小演員怎麼這麼拽，恃行兇麼？沒想到人家是原著作者，還是編劇大大，這反轉真的蕪湖。不得不說，我們遂遂做得對，真有禮貌！」

「長這麼帥還這麼天賦異稟有才華，他如果要來娛樂圈我第一個！」

「大可不必，抱走我們的大作家。」

「……」

有幾個做料應援的大還放出了當天拍攝的修照片，有了專業的閃燈和攝像頭加持，比起最初流傳的視頻清晰了不，雖然照片聚焦在韓遂上，硯池只有一個側臉，依舊引來了大量的轉發與討論。

甚至因為韓遂的那個轉與恭敬的手勢，網上還莫名多了一群邪門p。

……

這些鮮亮麗的娛樂新聞，自然同顧嘉年這個苦的高三黨沒什麼關係。

寒假開始，遇到了復讀期間的第二個坎。

上個學期的期末考試，顧嘉年的績穩定在班級第五名、年級前一百左右，已經是個名副其實的「好學生顧嘉年」了。

按照往屆的排名來看，考個不錯的211大學都沒問題。

短短一個學期，從年級七八百名一躍而至前一百，這樣飛速的進步已經足夠讓老師和同學們瞠目結舌了。顧嘉年的名聲在學校里越來越響，甚至被幾個任課老師當作教學功的案例，藉此在別的老師面前炫耀。

可顧嘉年卻知道，對於的目標而言，這個績還遠遠不夠。

晝山大學是全國最頂尖的大學之一，文科分數線與北霖大學持平，九中往屆能考上晝大的文科生，都是麟角的存在。

除了自主招生的同學，分能上晝大分數線的，平時績最起碼得到年級前十。

時間不等人，顧嘉年逐漸察覺到，當的績提升到某一個階級之後，猛烈的進步勢頭已經開始初疲態。

一個月連續幾次的周考里，的分數和排名都停滯不前，不管怎麼努力都徘徊在年級一百名左右，起起伏伏、再難往上。

顧嘉年開始止不住地有些焦慮。

從小到大，不止一次聽到過這樣的話。

「天賦決定了天花板的高度，而努力則決定你能否到天花板。」

顧嘉年這半年裏從頭來過、目標堅定毫不搖，也付出了遠超常人的努力。

可如今不開始懷疑，是否已經到了所謂天賦上限的天花板。

畢竟，從來都不是天才。

背書不快、理解能力中流，曾經學數理化的時候被理科班的同學們吊打，雖說對於文科更得心應手，也更興趣一些，可那遠遠稱不上有天賦。

控制不住地開始懷疑，靠努力是否真的能帶攀到晝大的門檻。

或許，對這個普通人來說，一所還不錯的211大學已經是努力能到達的極限了。

可無論如何都不甘心。

寒假的最後一堂補習課結束后，屬於高三學生短暫的假期終於開始。

同學們都在收拾東西回家過年，顧嘉年卻獨自一人去了班主任周老師的辦公室。

聽說明心底的困之後，周老師詫異地挑了挑眉。

顧嘉年這半年的進步和努力他看在眼裏，他也清楚心裏肯定有目標，只是沒想到，的目標比他想像中還要高。

眼前的孩子面容還未全然褪去稚，眼下掛著大大的青黑眼圈，眼裏卻有著難得的困與慌張。

坦誠地說自己或許沒有考上晝大的天賦，想要請教他有沒有其他辦法來彌補。

周老師想了一會兒，而後說道：「先不談所謂的天賦不天賦，顧嘉年，你當初來複讀，最後是我拍的板。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同意收你來複讀嗎？畢竟三年以前，我親自打電話邀請你，可你後來毀約去了霖高。」

顧嘉年搖了搖頭。

確實不知道原因。

周老師笑道：「你該去謝謝招生辦的吳夢老師，聽說你去年暑假結束前，曾經給打了個電話，一五一十、毫無瞞地講了你之前在霖高三年的經歷。吳老師才大學畢業沒多久，掛完電話抹了好一會兒眼淚，親自來高三年級組找到我，拉著我談了一個小時，鼎力舉薦你。」

「說，這個素未謀面的小顧同學，往後一定能有出息。」

顧嘉年聞言怔愣當場。

回想起當時打完那通電話，還一度以為自己搞砸了。沒想到電話那頭聽上去一不茍、嚴肅犀利的老師，竟然會這般力薦。

周老師咳了一聲，清清嗓子道：「話題扯遠了，說回你剛剛提到的所謂天賦的天花板。我教書二十幾年，之前一直帶的是實驗班，這兩年才開始帶普通班。我手裏帶出過市文科狀元，考上北霖大學、晝山大學、南漓大學的學生更是不在數，誠然他們之中有個別確實是天賦異稟，不用如旁人那般努力也能輕輕鬆鬆考上全國最頂尖的學府，然而——」

中年班主任拿起一旁泡著枸杞和胖大海的水杯喝了一口，繼續說：「——之前網上有句流傳很廣的話，怎麼說我不記得了，大概意思是，一個科學家想要做出頂尖的科研果，除了努力之外，天賦與靈必不可；一個歌星，想要為樂壇金字塔的頂尖存在，自的嗓音條件和天賦同樣不可或缺；一個人，想要在任何一個行業爬到頂尖的位置，也需要超出尋常的天賦。然而，如果僅僅談論高中階段的應試學習，還遠遠沒有到達需要拼天賦的程度。」

他頓了頓，斬釘截鐵道：「我相當贊同這句話。那些高考時麟角的尖子生，大多數也是像你一樣的普通人。你甚至比他們更有決心，也有勢不可擋的勇氣。那麼顧嘉年，你知道，你跟他們比，差在哪裏嗎？」

顧嘉年認真地思忖了許久，猜測道：「……是我不如他們努力？」

周老師搖搖頭，指著的黑眼圈和因為每天抄誦、記筆記而更加彎曲變形的手指，說道：「這半年來，你怎麼學習的我都看在眼裏。要是連你顧嘉年都談不上努力，那整個年級都是混子了。」

他說著，從辦公桌的那一沓最新的文數周考卷子裏翻出顧嘉年的試卷，又站起，去隔壁文科實驗班的班主任桌上借了一張另外一個同學的試卷，將兩張卷子攤在一起對比。

顧嘉年低頭看過去，另一張卷子的主人知道，是一個高海菡的孩子。

是本屆文科實驗班大名鼎鼎的第一，也常年佔據文科年級第一，幾次聯考甚至能同霖高的尖子生較量，在整個北霖市都相當有名氣。

兩張卷子赤-地攤在一起，與顧嘉年一不茍的字跡相比，高海菡的字並不算好看，甚至都算不上工整，但分數卻比整整高了十幾分。

這還只是一科的差距。

顧嘉年忍不住有點自慚形穢，低下頭聽班主任毫不留地分析。

「你來看看你們的文數試卷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