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驚秋回了澄心水榭，解厄放在長案上，怔然坐著，即便這些年早已過慣了沒有父母的日子，在知道自己世，父母雙雙離世后，還是忍不住難過。

但痛苦并不過分深刻，到無法自抑的地步，因在樓玄之維護教導下，平靜且一無所知地長了十七年，素淡平和，也因為沒有與父母相的記憶，仇恨沒到深骨髓的地步。

只不過，期待過，幻想過自己的父母，所以現下有深深的憾，與抹不去的悵然，心中便和那天中云一樣晦暗。

讓有一些安的是阿姐還在，如今這是唯一的親人，便顯得彌足珍貴，甚至使得將對父母的期待也增加到了姊姊上，便沒來由的思念起來，師父不惜讓發誓，也攔著去尋姊姊，這不可得的境地又讓想見阿姐的心一發不可收拾。

走出屋外，站在水榭邊緣，低頭著湖面，水面上倒映著的姿，瞧著自己的容，心里想著：若是姐妹，應當有幾分相似。便看著自己的臉，在腦海里描繪阿姐的模樣，思想著的格。

在水榭里枯坐了一日，翌日清早，屋外遠遠傳來急的腳步聲。

人沒到，聲先到，總是云瑤的風格，“師姐。”

余驚秋無法從悵然中，便有些倦怠，后湖水薄霧氤氳，使天地朦朧，在其中，孤零零的。

云瑤要說話的，看到這一幕，又咽住了。

余驚秋輕聲問：“怎麼了？”

云瑤猶豫了一會兒，“阿鏡，阿鏡下山去了。”

余驚秋想起樓玄之那番話，心中慈，甚是能會他人難，對樓鏡多一層愧疚，也就多了一層包容和心疼，垂下眼簾，緩緩說道：“被師父斥責，心里不痛快，想來是要下山去散散心。”

“不是。阿鏡說，自己闖的禍，自己收拾爛攤子去，一日沒理好，就一日不回乾元宗。”

“胡鬧！”分明是斥責，也沒什麼力度，唬不住人，“你怎麼不攔住。”

“我哪里攔得住嘛。師姐，要不要通知師父？”

向著湖面的拉門大開，湖面的冷風拂面，沁爽涼意醒人頭腦，余驚秋搖了搖頭，“昨日師父怒火攻心吐了，還在靜養中，將這事告訴給師父，怕惹得師父氣，加重他的傷勢，鏡兒也免不了一頓斥責。”

“難不替瞞著。”

余驚秋沉一會兒，說道：“這事還是得讓一個長輩做主，樓師叔寬和，一向勸鏡兒也最有法子，真有什麼事他也能出面主持，你去請示他。”

“好。”云瑤出了澄心水榭，尋樓彥去了，腳步輕快，里咕噥，“多大的人了，怎麼還鬧離家出走。”

余驚秋看了眼案上的解厄，手一移，還是拿起了自己的佩劍，去旁邊的屋舍來了郎燁。

昨日郎燁被去問話，樓玄之與樓鏡因曹如旭一事爭吵時，他就在一旁，那些個氣話都落在了耳朵里，復述給余驚秋聽時，余驚秋這才知道，樓鏡是負氣而出，因為樓玄之的話，真要去自己收拾這個爛攤子。

余驚秋和郎燁趕小道下山，希冀能追上樓鏡。

余驚秋和郎燁以為樓鏡為了追查線索，肯定會回許州城去。

不料樓鏡卻是奔著信去的。

曹柳山莊便在信。

父爭吵，兩敗俱傷。

樓鏡輾轉一夜，樓玄之斥責的話言猶在耳。

樓鏡心里想著，樓玄之見了余驚秋，都能有力氣和長談了，想必恢復得很好，他不愿見，生的氣，也生氣，說不清是委屈難過，還是自己鉆了牛角尖，只想暫時離開這個地方。

下山去，確實有幾分負氣，了樓玄之話語的刺激，樓玄之的話對于來說，似劍戟一樣，刺在心里，旁人難以會。

言詞，語氣，神都能為利劍，自家人，總很準地踩中對方痛楚，真真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委曲求全，也曾試過，但往往是退一步，別人就進一步，就覺得不應該了，這是我的領域，我不侵擾你的邊界，你也就不要來侵擾我的邊界罷，既然要來撥，就是他有錯在先，我自己做出防衛，反攻是錯麼。

他先來犯，反倒要我來退讓。

倘若這是事的道理，那也只覺得這個世道真是荒唐。

那晚，曹柳山莊的人污蔑在先，只想捉住賊人，當面澄清，讓那人為他所說的言行給乾元宗致歉；其后因婦人和曹如旭起手來，也是挑飛了劍便停手了，是曹如旭口不擇言，辱及母親，但凡為人子，為人，聽得污濁之言加諸父母之，誰不錐心刺骨。

此仇不報，枉為人子！

只因曹如旭死了，先挑事的人反倒占理了，人命生出怨隙，江湖關系牽絆，便說所做是累及宗門，難道行事不論對錯，只談得失麼？

覺得自己唯一的錯，或許是不該一念之仁，幫了那人，那人是飛花盟魔頭的人，善惡不明，只是可憐為人母，聯想到自己母親，了一些惻之心，想要曹如旭有分寸些，那人手無縛之力，捉輕而易舉，何必殺。

如此和曹如旭爭吵了起來。

可江湖兒，不是人人意氣相投，總有三兩句不合，拔劍相向的，打就打個痛快。只因不是孤一人，后有宗門在，所以不能行事這般灑。

宗門是歸屬，是依仗，也是枷鎖。

樓鏡攤開自己的手掌，看了眼手中那一片劍銘，狠狠握住，了一下包袱，進了信城。

說要自己收拾這爛攤子，也并非一時腦熱。

覺得，一切癥結出現在曹如旭死的不明不白。

離上次和曹如旭手的時間過了太久，對一些細節的記憶并不清晰，沒有十十的把握自己那一劍不致死，要來確定一番，若曹如旭真是因那一劍亡的，大不了一命換一命，將自己這命送到曹柳山莊劍下就是。

若不是。

不論如何也要查個水落石出，讓曹柳山莊無話可說，不是的過錯，不愿擔著。

曹柳山莊位于信城附近的幽曲山。

建立山莊的是一對夫妻，丈夫姓曹，妻子姓柳，便有了這曹柳山莊，到如今也有百年歷史，武學底蘊深厚，又行商有道，資業厚，莊客弟子近千，山中皆是曹柳山莊的人，并無別個人家。

這日夜里，銀月高掛，曹柳山莊后山陵園老樹林里，一道形如黑風掃過，似羽一般，輕飄飄落進陵園。

穿著一夜行，帶著一張戲劇中的黑臉面，腳步輕盈，落地無聲，在暗與墓碑影子融為一。

這夜探陵園的人，正是樓鏡。

后背劍，手里拿著的是一把鋤頭，尋了一遍，找到一新墳，吹燃了火折子一照，卻是曹如旭的墓碑。

將火折子熄了，就著月，在墓前雙手合十，口里說道：“曹如旭，雖然你我有怨，但人死燈滅，一切本該就此了結，只是你死因蹊蹺，連累生人，開你墳墓，擾你安歇，是我不厚道，但我要討個明白，若真是我一劍傷了你命，我便在你墳前自刎還了你命，如若不是，想必你泉下有靈，也不愿自己死的不明不白，想要查明真兇。你若不愿我開墳，心中有怨，子夜回魂，大可來找我樓鏡就是。”

曹柳山莊劍法講究天人合一，以往人死下葬，沒那麼多規矩，只將尸首一燒，骨灰灑向大江大河，現在講究了些，也只是封棺下葬立碑而已，沒有旁的修砌。

這樣開了墳后，也好還原，只是土翻新了，只要近幾天不來人近瞧，就不會引人注意。

為了來這一趟，已經在幽曲山潛伏了半月有余，尋探踩點，清幽曲山路徑、曹柳山莊盯梢關卡、巡邏線路、換防時間，自然，這些信息都是外圍的，沒有天高地厚到以為自己能獨一，悄無聲息地進出曹柳山莊。

因此格外小心，不曾進山莊部。

而也不打算打山莊部，要來找的是曹如旭尸首，尋常況下，陵地一向是位于后山，遠離了山莊大門，樓鏡一尋，果然如此。

曹柳山莊陵園確實在后山，沒有重兵把守，只有幾個修葺看管墳墓的下人，夜里管顧的老兒還總是躲懶，這才有機會進來，開棺槨，一探究竟。

如此這般暗中行事，是不想給人留下把柄。

墳土刨開以后，出了棺材來，樓鏡力匯聚掌心，將棺蓋一推，推了開去。

曹如旭著整潔，面容素凈，雙手疊于腹部，躺在其中。

他口中含著避水珠，這是武林之中常用的一類藥珠，可保尸數月不腐，在許州城時，曹家的人怕尸運回途中腐壞，便將這避水珠放了曹如旭口中。

是以他軀尚未腐爛發臭，只是軀僵冷，在月照耀下慘白。

尸既然不是荒園那批侍從滿通紅，被灼燒一般的模樣，曹如旭的死應當就不是那個飛花盟的怪人下的手。

那個飛花盟的怪人沒必要將那些侍從用掌擊斃，卻拿起劍來將曹如旭刺死。

樓鏡眼中芒閃爍。

莫不是要借此來陷害？那為何不將那些侍從一并用劍刺死，做得更沒有痕跡可循。

樓鏡將曹如旭裳解了開來，發現他沒有明顯傷，觀其舌，也不像是中毒，除卻肩頭刺的那一劍，曹如旭還有一傷口，在膛正中。

膛這傷口，才是致命傷！

如此一來，確實不是傷了曹如旭命。

樓鏡眼睛一覷，忽然將尸翻轉了，發現這創口，前小，背后大。

兇前窄后寬，從背后襲擊，才能造這樣的傷痕。

什麼樣的人會從背后襲曹如旭，樓鏡不得而知，但能確定，一定不是那怪人了，那怪人要殺曹如旭，即使用劍，也絕不需背后襲。

那日荒園里，除了這怪人，便只有龍仇心腹，要是龍仇心腹死之前襲了曹如旭，他那些侍從還不得喊起來，可他們沒有，他們甚至還有心來破屋里捉那婦人，說明那時候曹如旭沒死。

但若不是這兩人殺了曹如旭，還能有誰。

夜風忽起，吹這陵園三分煞氣，嗖嗖的風從下面倒灌，得樓鏡發尾舞。

樓鏡忽然想起那日離開荒園時，后風聲異。

那時候是又有別人進了荒園。

如今看來，只有這一種可能。

曹如旭被一掌打暈過去，反倒躲過了飛花盟那怪人奪命，等到他們離開后，他清醒了過來，卻遭遇了另外的敵人。

那兇手又是哪路人？

若是飛花盟的人，為何與那怪人分開了行；若是忠武堂方向來的武林正道，誰又與曹如旭有私怨，背后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