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雨連著下了一整夜，直到次日天微明時才停下來。

阮眠夜里睡得不太`安穩，被雷聲驚醒好幾次，后來干脆抱著被子坐起來，額頭著膝蓋，長發垂落兩側。

想媽媽，好想。

可心里太清楚，不會回來了。

手機發出的短信如石沉大海，看來也是希渺茫的了。

所有的一切，都和窗外的夜一樣，撥不開的濃稠。

后來思緒慢慢混沌著，不知怎麼就睡過去了。

醒來時，時針正指著九點，阮眠有一種天要塌下來的覺，手忙腳洗漱完，抓著書包就往樓下跑。

單車不見了！

急得原地打轉，怎麼會……不見呢？

昨天，昨天……

是走著回來的，單車被丟在半路了！

阮眠只覺得天又塌了一重。

這樣的年紀和境，丟了單車意味著什麼，是父親的冷眼……

不敢去深想。

如今唯一能指的是，單車還丟在原地，沒有被人撿走，可是，有可能嗎？

門把生了銹，阮眠擰了幾圈也沒擰開，手心沾了一把紅碎屑，咬牙下了狠力，一擰一拉，震落的水珠撲了滿頭滿臉。

顧不上去，心里只想著自己的車，剛出門檻，差點就和人撞上。

一邊道歉，一邊匆匆往外走。

那人卻住，“請問是阮眠嗎？”

停下來，詫異地抬頭看去。

眼前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穿著一正式的黑西裝，看起來一副干練的英模樣。

阮眠的眼睛突然亮了。

看到男人后停著自己的白單車。

忽然間一顆心就落到實。

“我是齊先生的助理，這是他讓我送過來的。”

阮眠輕聲重復，“……齊先生？”

“不記得了？”助理笑著看，“就是昨天接你回來的那個人。”

怎麼會不記得。

阮眠搖頭，“記得的。”

“今天周六，還要補課？”他指著的書包問。

阮眠臉頰爬上一縷窘的微紅，忙擺手，“不用。”

是急糊涂，記錯了。

助理扶著門框，又笑起來，角邊約有一個淺淺的酒窩，“沒其他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阮眠張了張，似乎想問些什麼，可什麼都想不起來，腦子一片空白，水沿著臉頰流下來，用手背去。

最后只是說了兩個字，“謝謝。”

“不用客氣，應該的。”助理微頜首，“再見。”

他轉走開，上了一輛停在不遠的車，等車子走遠，阮眠這才推著單車回屋。

原來那個人就是齊先生。

那晚的會所里，所有人都圍著他轉。

他是連父親都要折腰奉承的人，他能挽救瀕臨破產的應氏實業……

想到這點，的心莫名地跳得了節奏，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產生某些不太好的念頭……

進了客廳，保姆手里拿著聽筒，一點都不客氣地喊住，“喂，找你的。”

然后，又用不懷好意的眼神上下瞅，“是個男人打來的電話。”

阮眠被看得頭皮發麻，接過聽筒，“你好，我是阮眠。”

“你好，我是圣科醫院的院長助理，請問你下午有空嗎？”

阮眠著呼吸，緩聲問，“院長要見我？”

那邊給了肯定的回復。

一通電話好像走了阮眠的半副心神，連上樓的腳步都輕飄飄的，仿佛踩在棉花上。

院長為什麼突然要見？

難道是要……還錢？

好像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花布錢包掏了個遍，最后也只是湊出136塊5，連零頭都還不起，阮眠趴在書桌上，腦子陣陣發蒙。

小東西抖著翅膀，蹦一下，跳一下，開心地仰頭“啾啾”幾聲，寂靜的房間里，像突然就有了某種生氣。

阮眠輕敲桌面，它像收到某個信號，立刻張大追過來，拍拍它腦袋，它低頭輕啄手指。

喂它吃過幾條蟲子，去洗了手，把桌上攤開的錢按照大小數額疊得整整齊齊，放進錢包，順手取過一把傘。

關門，下樓。

阮眠比約定時間提前半個小時到了圣科醫院。

對這個地方并不陌生，閉著眼睛也能準確無誤找到各個科室的位置，甚至還記得每個醫生的名字。

可惜，這世上沒有一個地方，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幫留住母親。

有哭聲傳來，越來越近，是小孩子在哭。

阮眠坐在長椅上，循聲看過去，一個年輕人抱著兒走過來，原來是小孩嫌藥太苦不肯吃，媽媽一邊聲哄，一邊幫淚。

阮眠看得移不開眼，滿心羨慕。

不要想，也不能想，一想就覺得很難過。

繞著幾棟樓走了幾圈，時間就差不多了。

剛走進醫院大門，看見幾個醫院工作人員沖過來，直奔門口剛停下的急救車。

立刻閃到一邊，視線卻一直追隨著，被推進來的男人滿是，口里還不斷地吐著……

阮眠雙發，全發著栗。

周遭的一切好像瞬間去，被拖進一場可怖的回憶里，仿佛看到一棟棟建筑在眼前倒下，一片滾燙的鮮紅蔓延開來，無邊無際……

又好像聽到有人在哭喊，“求求你，救救他啊！”

“救不活了，鋼管`進肺部……”

現實又和回憶有了疊——

那男人還在吐，本止不住，像泉水一樣往外冒，空氣里都是鮮活的腥味。

目驚心。

只是，再沒有像當年那樣的一雙手，輕輕遮住的眼睛，替遮住這人世的傷心。

阮眠轉過，跑著走開。

等站在院長辦公室門口，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個小時，深吸一口氣，敲門。

“請進。”

推門走進去。

“阮眠？”書桌后的中年男人抬起頭。

“周院長。”下意識地手里干癟癟的錢包。

周南起，指了指沙發，“這邊坐吧。”

等阮眠坐下，他倒了一杯茶給，直奔主題，“其實我這次找你過來，主要是因為你媽媽臨終前的囑托。”

“我媽媽？”

“是的。”周南推過去一個鼓鼓的信封。

阮眠拿起來看了看，不敢置信地倒吸了一口氣，“這是？”

“這是你媽媽留給你的東西。”他笑意溫和地看著，語氣有些愧疚，“前段時間我一直在外面出差，忙著忙著就把這事忘了。”

阮眠拿著裝了兩萬塊錢的信封，依然覺得像在做一場夢，無意識地摳著信封表面，嚨的。

想不通，為什麼母親會把錢放在周院長這里，并由他來轉？

還有，母親的這筆錢是哪里來的？當時明明連醫藥費都要別人墊付……

“當初你媽媽曾被列某個醫療基金會的資助計劃，只是款項還沒下來，就……”

阮眠本不記得有這回事，心一團。

周南又說，“是我幫申請的。”

他語氣平緩，說得有理有據，本讓人無從質疑。

茶香裊裊，飄到鼻端。

“謝謝……謝謝您，”阮眠抿抿，“之前我媽媽的醫藥費也是您墊付的。”

“不用。”周南的手在那將要被打開的信封上，“欠下的醫藥費已經從款項里面扣除了。”

他看著這個眼眶微紅的小姑娘，心里無聲嘆息，邊卻有淡笑，“其實，我也有件事想找你幫忙。”

一張泛黃的相片被放在阮眠手心里。

認真看了一遍，面疑。

“不記得了？”

阮眠搖搖頭。

“那你還記得九年前的林山地震嗎？”

渾一震。

“是我妻子，”他又說，“喪生在那場地震中。”

阮眠呼吸急促，指甲掐進掌心。

“當時，你和在一起。”

那場記憶對而言太遙遠了，可又太過深刻，深刻得只記住了坍塌和死亡，那些人的面容卻不太清晰了。

“是……”阮眠盯著那張相片，又看看眼前這個人，雖然臉孔陌生，可那種覺越來越強烈，“你是……那個醫生！”

“是我，”他慈和的聲音好像有安人心的力量，“別怕，都過去了。”

阮眠喝了一杯茶，慢慢冷靜下來。

“小姑娘，能不能告訴我，我妻子臨走前說了什麼？”

“沒有，什麼都沒有說。”

周南沉默著。

阮眠見他不信，又重復一遍，“什麼都沒有說。”

記憶被喚醒，如水般涌過來。

那場災難里，九歲的守著一個陌生人，人的冰冷在懷里……

“不，說了。”

阮眠被拉回現實，驚愕極了，“說了什麼？”

周南：“說，好好活下去。”

“不，”阮眠堅定地看著他，“什麼都沒有說。”

本來不及說。

是唯一陪走完生命最后一程的人，沒有人比更清楚。

周南嘆息一聲，眼神很深，“小姑娘，能不能請你幫我一個忙？”

“如果將來的某天，有另一個人問了你同樣的問題，請把我剛剛的話告訴他。”

“告訴他，我妻子的言是——‘好好活下去’。”

阮眠堅持，“這是謊言。”

“我知道，可它能救一個人的命。”

阮眠搖頭，“我不懂……”

“你以后會懂。”

“周叔，這樣真的沒有問題？”

阮眠離開后，一個年輕醫生推門進來。

周南還坐在原來的位置，輕著茶杯，“他們曾經生死相依，我想，這個孩對他而言，或許有著某種獨特意義。”

他看向站著的人，“常寧，我和這孩見過面的事，就不要給他了。”

常寧毫沒有被人破的尷尬，“知道了周叔。”

他走到落地窗邊，看著那個漸行漸遠的白纖瘦影，心想，但愿如此。

阮眠出了醫院，繞到書店買了幾本參考書，老師講的課還是聽不怎麼進去，上周三的底考試估計績也不會太理想。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買完書，騎著車在街上漫無目的閑逛，突然想起什麼，加快騎車速度，騎了二十分鐘，悉的小樹林出現在眼前，將車頭往左一拐，鉆了進去。

很快來到目的地。

牽著車站在門外。

老人已經看到，笑瞇瞇走過來開門，“蟲子又不夠了？”

“不是，”阮眠有點不好意思地指著里面，“我昨天好像落了點東西。”

一個非常必要親自過來拿回去的東西。

“這樣，”他側讓進來，“我還忙著，你自己進去拿吧。”

阮眠沒挪腳步，“他……”

老人會意，笑了，“他不在家里。”

阮眠松了一口氣，走過去。

迅速鞋進屋，彎腰在沙發周圍找起來。

昨天收得太匆忙，大概不小心把某樣東西掉了出來，今天中午翻包才發現它不見了。

應該是落在這里了，怎麼找不到呢？

阮眠趴在地毯上，看到沙發間隙里出的一角，面一喜，慢慢把它了出來。

一片放在包里備用的衛生巾。

幸好找到了，不然要是被那人看到，該多尷尬。

剛準備起來，不經意看見茶幾上放著一份文件，目很快被右下角某吸引過去。

那是一個簽名，只有兩個字。

第一個修長的字很容易看出來是：齊。

第二個字寫得如行云流水，阮眠著紙張幾乎要把它看穿，還是看不出那是什麼字，輕蹙眉心，不自覺呢喃出聲，“齊……齊什麼呢？”

“齊儼。”

有男人的聲音在回答。

低沉而又沙啞，卻清晰地傳到了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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