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場不算大的火災驚了家里所有的人。

阮眠呆若木地在門邊，見那個從鄉下來的、材高大的保姆，進進出出，提著水一桶一桶地往火上潑。

眼里映著明晃晃的火，睫一，便眨下一束驚惶不安來。

火勢很快被控制住。一小撮火苗“噗嗤”著滅掉，只留余煙和一灘死灰。

書桌被燒掉了大半，后面的墻被也熏黑一大片，淋淋的水，慘白的煙，屋一片狼藉。

應浩東因公司出事在外奔波一日，不知賠了多好言和笑臉，事卻還沒有丁點眉目，本來就窩著一肚子氣回家，翻來覆去到夜深時才睡下，沒想到又出了這檔子事，片刻都不得安寧，此刻真是暴跳如雷，一口氣都不勻，抬手就要甩阮眠一個掌。

阮眠站在原地，不閃不躲，其實是整個人都嚇懵了。背在后的手不停打著哆嗦，眼淚也一涌一涌的。

沉默著，知道自己無意間闖下了大禍，甚至連辯護的資格都沒有。

低著頭，不敢去看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沒有人會和站在一邊。

可心底又執拗地出現另一種聲音：

打吧打吧，就當這掌把為數不多的父分打散，從此以后，我就不欠你什麼了。

也不會再心存任何的奢和幻想。

明白得太遲，又好像明白得剛剛好——

相安無事，才是他們這一世作為父最好的結局。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降臨，朦朧的視線里，那個滿臉怒意的男人被小啞死死地抱住雙往后推……

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眼淚立刻就蹦了出來。

王佳心也在一邊聲氣地勸，“浩東，算了吧。眠眠還小，再說，又不是故意的……”

應浩東一聽這話更來氣了，怒目圓瞪，“要是故意的那還得了！”

他說著又要揮臂上前來。

小啞好像發了狠勁，漲紅著小臉是把他推得往后退了一點。

難以置信，那副瘦瘦小小的里竟藏著這樣的力量。

王佳心立刻去拉兒子，拉不住，只好掰他的手指。松了這，那又合上……

應浩東一把抱起兒子，見他哭得滿臉是淚，張著想說什麼，就是發不出聲音，更是氣不打一來，罵罵咧咧說了好一通重話，總算把積在心底多日的濁氣吐了大半，這才抱著小孩下樓了。

王佳心看了阮眠一眼，那是很冷淡的眼神，著淡淡的厭惡和嘲弄，仿佛這些時日來的溫婉寬容都被一層皮裹著，現在這張皮被大火燒掉了，便出真實的模樣來。

一個弱前妻留下來的兒，又不父親寵，本沒有毫威脅，如果聽話，那麼便也不缺多一張吃飯，可如果……

保姆重重地嗤笑一聲，的眼神和主人的如出一轍，不過更為直白，赤果果地暴出輕蔑之。

夜那樣深，終于還是藏不住某些東西了。

落地鐘又敲響了，一下，兩下。凌晨兩點鐘。

阮眠把自己抱一團，靠坐在門邊，整個人無助地埋進膝蓋里，被火碎的楠木清香被風稀釋掉，徐徐飄了出來，裹住周。

小東西蜷在手邊，耷拉著腦袋，安安靜靜的，一副很乖的樣子。

被火驚醒的第一瞬間就是去找它，所以它被保護得很好，毫發未損，只是了點驚嚇。

夜顯得格外漫長，時間仿佛分秒都被拉長來燒了灰，鐘又響了六下，天徹底放亮。

晨肆無忌憚地從窗外照進來，探出條條縷縷亮，照得滿室纖細的塵悠悠浮。

阮眠終于了一下，渾發麻，眼里已經哭不出淚來。

帶回來的三本書和作業本全都燒掉了，可今天還要去學校。

扶墻站起來，走進房間洗漱，剛好牙膏，含了一口水，抬眼，木訥地看著映在鏡子里的人，幾乎認不清那是誰。

你是誰？

一個沒有人疼的孤兒。

一棵沒有的浮萍。

已經許久沒有吃過早餐，今天卻得厲害，腳步都打著飄兒，背著書包下樓，聽到客廳里保姆扯高聲音喊，“你打錯電話了，我們這里沒有一個阮琴的人！”

說完，“啪”一聲掛了電話，里還嘀咕著，“一大早的真是晦氣。”

阮眠渾一震，立刻走過去，走得太急，差點被地下的小椅子絆倒，撐著茶幾直起子，撈起話筒，重播原先的號碼，接通后，在保姆莫名其妙的眼里平靜出聲，“你好，我是阮琴的兒。”

那邊頓了頓才說，“我是xx墓園的工作人員，是這樣的……”

***

一天的課結束了，和以往并沒有太大的不同，只是潘婷婷和曾玉樹見阮眠臉憔悴得厲害，追著問了幾句，沒有心，只是搖頭說沒什麼。

下午放學回到家，阮眠放好單車，剛踏進門檻，就聽到客廳傳來一陣對話聲——

“這種鳥在我們鄉下鬼娘娘，是大兇之鳥，最容易給家里招來之災。對了，您剛剛不是被刀片劃破了手嗎？”

“是啊，”王佳心說，“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前段時間公司剛丟了一個大訂單……”

保姆附和，“還有昨天晚上那場火災……總之，那禍害人的東西是千萬留不得。”

聽到這里，阮眠忽然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

果然，當回到房間，那個小影已經不見了，找遍各，還是沒有，冷汗出了一，一顆心像被人扎了幾針一樣，刺刺的疼。

正要跑出去再找找，一轉，看見小啞站在門口。

他的手里，捧著一只小小的、冰冷的尸。

直面的沖擊太大，阮眠心底繃著的那弦終于斷了，緒失控，歇斯底里，向前用力推了他一把，“你們太殘忍了！”

這句話幾乎耗盡了全部的力氣。

想用更惡毒的語言去詛咒這些殘忍的人，可想不出，一個字都想不出來。

應明輝被這一推，子沒穩住，“砰”一撞上后面的樓梯扶手，后腦勺立時腫起來一個包。

他很快站起來，忍痛小心翼翼地走近，將那鳥兒遞給。

阮眠抖著雙手，將那已經冷掉、掉的小搶回來，眼淚一顆顆地掉下，滲進那染的羽里。

被化開，鮮紅一片。

紅著眼，聲音哽咽，“它還沒學會飛，它還沒飛過一次……”

應明輝也跟著哭。

他多想告訴，它飛過的，或許那是它短暫生命中唯一一次的飛翔，在它被人拿著晾桿追趕的時候。

然而，它最終也只是飛了那麼一下，就像深秋里的柿子一樣被人打落下來，趴在混著青草香氣的爛泥里，再無聲息。

他還只是個孩子，無法阻止這一場殺戮。

他抱著它，它在他懷里跳了兩下，他驚喜地以為它剛剛只是暈了過去，可它的角開始滲出來……

他多想告訴啊，可是他說不出話，他本發不出聲音。

應明輝哭得渾發抖——姐姐臨走前看他的眼神，那悉的厭惡，就像他不會說話以后，那些玩伴們看他時一模一樣。

也再沒有人愿意跟他玩。

當他知道自己有一個姐姐，仿佛得了這世上最好的禮，可媽媽卻說，不會喜歡你的。

為什麼不會喜歡呢？就因為他是個啞嗎？

可心里到底還是懷著期待，是他姐姐，總是會不同的吧？

現在……一定很討厭他了吧。

阮眠從樓上跑下來，迎面就撞上從門外進來的保姆，狠狠地瞪了這中年人一眼，然后跑出去。

終于在小樹林里停了下來。

“塵歸塵，土歸土，這是大自然的法則……”這是昨晚寫在作文里的句子。

那棵倒下的大樹早被搬走，原地留的大坑又種上了一棵小樹苗，綠的葉子迎風舒展著，阮眠跪下來，撿起一樹枝，在旁邊挖了個小坑。

當初就是在這個地方把它撿回去，現在還把它送回這里。

阮眠在坑底放了一片樹葉，把小東西放進去，又添了一把土，“你以后會飛得很高。”

“很高很高。”

又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那片湛藍的湖，又出現在眼前了，沉默地走到湖邊洗手，洗得干干凈凈，淚無聲而不停地掉，湖面開一圈圈漣漪，水里的倒影被溫地絞碎。

終于不再抑自己，埋在膝上放聲大哭，似要哭出心中所有的不甘和委屈。

天邊的晚霞燒得灼人眼。

阮眠哭夠了，在湖邊的草地上安靜坐著，周染了一層紅。

不一會兒，一輛黑車子在離湖邊三百米遠緩緩停了下來。

“你先回去。”后座的男人淡聲說。

助理疑地順著他的視線出去，只看見一個孩的背影，再細看，雙肩還一抖一抖的，不由暗想，難道……在哭？

不過，更好奇的是，這人停下來是想做什麼？

助理跟在齊儼邊也差不多十年了，可卻還沒完全他的子，只好下滿腹疑，點頭應道，“好。”

不遠，阮眠吸吸鼻子，剛想站起來，余看到一道斜長的影子慢慢靠近，疑地回頭一看，男人從淡淡的暮里走出來，廓漸漸清晰。

就這樣歪頭著他走近，在旁邊坐下。

齊儼盯著看了好半晌，皺眉問，“哭什麼？”

明明剛剛才發誓以后都不會再哭了的，鼻尖又被這淡淡的三個字勾得微酸，阮眠搖搖頭。

他不再看，而是看向湖面。

沉默穿梭在兩人間。

暮漸濃，晚風徐徐。

阮眠終于鼓起勇氣，輕聲問他，“如果被人欺負了怎麼辦？”

他轉過頭，語氣清淡，“欺負回來。”

“可我打不過他們。”

“那就找一個比他們更厲害的靠山。”

阮眠定定看著他深邃的側臉，心思百轉千回繞了許久終于明晰，輕輕地問，“你能當我的靠山嗎？”

不用很久，兩年就好。

剛哭過，眸漉漉的，又，可聲音卻帶著“沙沙”的質，仿佛劃過心間，帶來一種莫名的輕疼。

然而，齊儼并沒有說什麼，只是站起來。

阮眠側頭跟著看過去，男人后，青山外，紅霞一簇一簇地慢慢跌落。

聽到晚風里傳來他低沉的聲音，“抱歉，我不能。”

他在笑，笑得那麼好看。

眉目清雋，眼角微挑，眸底深淺淺涌起的笑意，縱然此時頭頂有滿天的星輝月華，也會為之黯然失。

可……阮眠忽然又有點想哭。

“不過，”他又說，”我知道有一個人能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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