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兩人并肩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男人偏過頭，啞聲問了一句話——

阮眠下意識后退一步，看著他深沉的眼睛，張了張。

“說，好好活下去。”

七個字，地哽在嚨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個男人幾乎一眼就可以看到心底最深，騙不了他的，再說，也沒有辦法對著他說謊，說不出，真的說不出。

阮眠別開視線，盯著墓前早先放的一束新鮮的白鶴芋，“我……我不記得了。”

齊儼的神還是無波無瀾的，他又看一眼，沒有再問了。

山風徐徐，兩人一路沉默地穿行在繁花綠樹中。

被風從樹間抖落下來，碎金子般，披了他一晦暗不明的影，有那麼一瞬間，阮眠幾乎要口而出，“什麼都沒有說。”

覺得自己應該要這樣告訴他。

“……”

風把的聲音輕輕地散吞掉了，他沒有聽見，依然往前走著。

阮眠咬了咬，跟上去。

以后總有機會告訴他的。

上了車，阮眠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無意間抬頭，見司機從后視鏡里看了自己一眼，心一驚。

低頭一看，雪白的地毯上被踩了幾個腳印——白的帆布鞋上還蹭著山路上的泥。

拘謹地微微懸空雙腳，因為給別人添了麻煩，心底歉意叢生，有些不是滋味。

齊儼察覺的異樣，也低垂視線——黑白分明的一小片映眼中，那腳印小小的，他的心思稍稍偏了一下，的腳……他應該一只手就可以全部握住。

他微曲長指在膝上輕點兩下，阮眠敏地到那忽然靠近的男氣息，雙立刻了下去，腳底也乖乖在地毯上。

呼吸呼吸。

哎，怎麼呼吸來著？

黑車子沐著熠熠澤一路暢行無阻地行駛著。

齊儼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從窗外收回視線，看向，“中午想吃什麼？”

阮眠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幾乎是條件反，“不用。我不……”。

“咕嚕咕嚕。”

捂住肚子，臊得滿臉通紅，不敢再看他一眼。

齊儼牽起角，和司機說了一個地址。

他十八歲離開，過九年才重新回到這座城市，非人非。

昔日的郊區搖一變如今已是熱鬧的市中心，高樓林立，車水馬龍。

所幸，記憶中的這座小面館，雖被一片繁華喧囂簇擁，卻依然安靜地在原來的地方迎來送往。

阮眠滿腹疑地跟著下車。

他帶來吃面？

兩人坐著等了半個小時，才有人把面端上來，滿滿的一大碗素面，放在阮眠面前。

碗口幾乎和的臉一樣大。

阮眠已是腸轆轆，先喝了一口湯，味道不錯，正準備吃面，想起什麼，又放下筷子。

“怎麼？”

雙手疊放在桌上，輕聲告訴他，“等你一起吃。”

齊儼把茶杯放下。

他手指修長別致，有些漫不經心地著黑長筷，輕挑開浮在湯上的蔥花，打了個漂亮的旋兒，面條便如蔓般爬上筷。

又是一番賞心悅目的畫面。

可阮眠偏偏就是能覺得到，他此刻的心并不好，很不好。

然而，他的面上卻不半分緒，他藏得太深太好了。

是不是因為他之前問他母親的臨終言，騙他說不記得了？

不是故意的啊。

不想對他說謊，可又屢屢怯步于周院長先前的再三囑托。

阮眠埋頭吃面，心里五味陳雜。

筷子到什麼東西，往下一撈，撈出一個金黃的蛋，一愣，再撈，又撈出一個……

以前每年生日，母親都會為煮一碗長壽面，上面臥兩個煎得香噴噴的蛋，母親一邊看吃，一邊說，“吃完這碗面，我的眠眠就又長大了一歲。”

阮眠抬手遮住雙眼。

周圍不斷有人走，老板的小兒子因為摔破一只碗被他媽揪著耳朵大吼“你給我數數這都第幾個了”，小男孩愁眉苦臉地掰著手指開始數數……

只有他們這一個角落，兩人各懷心事，安靜如纖塵。

小男孩終于數出結果，屁顛屁顛地跑去告訴他媽，“一共二十二個！”

他小臉笑得像朵花兒，得意地等著表揚——他終于學會計算總數二十以上的數。

誰知被他忙著收錢的媽眼一瞪，給他頭上賞了一個栗，于是委屈地扁著跑走了。

“不好意思啊。”老板娘把找零的錢遞出去，又多看了眼前的男兩眼，男的相貌實在太出眾，當然的長得也好看，就是看起來……還太小。

不過兩人站在一起，倒是很惹眼。

齊儼只是偏頭看了一眼，阮眠下意識地就出手去……

作自然得連自己都有些驚訝。

老板娘從善如流地把一沓零錢到手上，看著笑得一臉深意。

這到底算怎麼回事啊？

阮眠像又接了一個燙手山芋，“那個……”

“先收著吧。”

哎？

附近早些年開發得厲害，寸土寸金，司機只好把車停到比較遠的地方，阮眠慢慢跟著走出面館，手里攥著一疊的紙幣。

的注意力忽然被不遠商場的某吸引了過去。

一排娃娃機前面站著一家三口，媽媽在夾娃娃，兒歪著頭和爸爸撒，聲氣的，“媽媽好笨喔！”

爸爸點點兒的鼻尖，“不許這麼說我老婆。”

阮眠看得又開心又難過。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人是這麼幸福的。

可這種幸福，卻從來都不屬于。

那邊，齊儼走出一段路，察覺后面的人沒跟上來，回頭一看，目便是那一副泫然若泣又努力微笑的樣子。

他的心緒終于藏不住，從低垂的濃睫里了出來。

許多記憶的碎片不斷在重疊——

那個坐在一片坍圮中小臉蒙灰的小孩，“我們一定會出去的，對嗎？”

的聲音在抖，眼睛卻明亮如。

要走了，畫了一幅彩虹給他，命名《希》。

一遍遍地告訴他，“你不要難過了，會好起來的。”

這些年來，忘了他，也忘了的希。

齊儼朝走過去。

“去哪里？”

他一言不發地帶著往前走，在娃娃機前面停下，之前的一家三口早已經離開了。

他從手上走那疊零錢，全部兌換了幣，淡淡掃了一眼作步驟，揀了一顆幣塞進去，握住作桿，銀的爪子開始慢慢移……

阮眠終于反應過來——他見一直盯著這邊看，誤會想要玩娃娃嗎？

還來不及出聲解釋，他已經功夾到一只花布小熊，又偏頭看一眼，眸幽沉。

這樣一個氣質冷然的男人手里拿著只可的小熊，畫面看著有些違和，阮眠卻舍不得眨一下眼，淺淺抿笑了笑，手接過來，在懷里。

齊儼又轉過去，往機口塞了個幣。

兩分鐘不到，阮眠懷里又多了個哆啦a夢。

他又塞了個幣。

阮眠突然想起潘婷婷抱怨過幾次，娃娃機老板為了賺錢，往往會通過調整爪子的力量和抓取時間，把功概率降到百分之一。

剛想提醒他，爪子一晃，一只小綿羊又被丟了出來……

真是太幸運了，這是什麼概率啊？驚喜得眉眼都笑彎了起來。

接下來，齊儼幾乎以平均每分鐘一個的速度將櫥窗里的公仔取出來，為了方便作，他稍稍挽起襯衫袖子，出一截瘦的手臂。

從這個角度，阮眠可以肆無忌憚地看他的側臉，筆的鼻梁，微抿的薄……細致地重新復習他的每一寸廓。

從來沒有遇見過比他長得還要好看的男人。

“哇哇，他好厲害！”

“天啊，他這是在清櫥嗎？”

“只有我一個人在看他的臉嗎？”

阮眠回過神。

發現周圍不知何時多了一群人，幾個中學生模樣的孩滿臉興和激，甚至還有人拿著手機拍照，另一邊還有兩三個年輕人，也是眼神直勾勾地看著這邊。

有些不喜歡這種覺，不喜歡這個男人被這麼多人圍觀。

“清櫥大神啊！”

“大神請收下我的膝蓋。”

“啊啊啊，我看到他的樣子了！不行了不行了……”

齊儼取出櫥窗里的最后一個公仔，走向。

阮眠就這樣看著他走近。

他是所有人目的焦點，可此時他的眼里卻只有一個人。

齊儼把手里的小猴子遞給，低聲問，“現在有沒有比較開心一點？”

阮眠懷里抱著一大堆玩偶，腳下還散了好多個，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口的地方“咚咚咚”地跳著，猶如被驟雨番擊打。

原來他做這些，是為了讓開心？

他又說，“生日快樂，阮眠。”

外界的所有人和聲音仿佛被自隔絕般，阮眠心里眼里都只有眼前這個男人，心跳仿佛跳到了耳朵里，越來越清晰。

他知道今天是的生日？他還送了這麼多生日禮……在他母親忌日這天，在他心并不好的時候？

開心和都無法形容此時的，也不想再和他說“謝謝”——在知道他就是九年前的那個“他”以后。

想和他說的話如春水滿漲，太多太多，可偏偏就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它們都太單薄太蒼白。

最后，圍觀的人終于散去，在店長脖子張的老板走了出來，非常“”地送了一個大袋子，滿臉笑意地送他們離開，轉過盯著空空如也的櫥窗，出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搖頭嘆氣地進去了。

這晚，屋外月淺淡，屋里的墻上卻繁星滿天。

床頭桌、床角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公仔，阮眠穿著睡躺在床上，懷里抱著一只小猴子。

“啪”一下合上潘婷婷送的那本言，面頰如火燒。

書里的那句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在心底流水般悠悠過：他摟著，兩人在月下安靜地親吻。

想象比真實畫面更令人心，更容易讓人意迷。

深夜，阮眠做了一個溫的夢。

醒來時，角還帶著未退的繾綣笑意。

坐在床邊，怔怔地看著窗外晨乍現，心底一片前所未有的靜好。

慢慢地，太被整顆從云后剝了出來，天邊紅霞如洗。

齊儼合上文件，正準備回臥室休息，桌上的手機輕輕震了一下，收進來一條來自“阮眠”的新信息。

他點開來——

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

他的眉頭微微一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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