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陳聲是從被窩里被起來的。

下午沒課，他躺在床上睡大頭覺，結果手機響個不停。

他掐了一遍又一遍，可那人把鍥而不舍的神貫徹到底，死不罷休。

他閉著眼睛把人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從枕頭下出了手機，看也不看，湊到耳邊，“不管你是誰，最好能給老子說出個擾人清夢的理由來”

話說到一半，眼睛猛地睜開。

“書，書記啊”

五分鐘后，穿戴完畢的人頂著窩頭，一邊對著電話那頭的人說第一百零一遍“對不起”，一邊試圖勸服趙老頭取消“下蹲刑罰”。

寢室里另外三只儼然笑三朵狗尾花。

陳聲走到門口，回頭警告似的掃了一眼幸災樂禍的人。

可這點威嚴立馬被下一句出口的話一掃而。

“我錯了，真的知道錯了，下蹲就別罰了，這周我家老爺子過七十大壽，一瘸一拐去見老人家很失禮的。”

關門時，他聽見門傳來那三個畜生的笑聲。

凌書還扯著嗓門在嚎：“書記，他家老爺子上周剛過完七十大壽別聽他唬您下蹲是必須要罰的撒謊的人得加倍triple kill”

陳聲太突突直跳，干脆利落掛了電話，重新把門推開。

門后掛著掃把拖布一類的清潔用，他隨手拎了支通馬桶的，二話不說走向凌書。

凌書正打游戲呢，還沒來得及反應，影從天而降，罩在他臉上。

下一秒，他聞到一陣奇特的芬芳。

午后的102傳來一聲慘絕人寰的尖。

陳聲關門走人。

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另兩人，一邊笑得東倒西歪，一邊“安”正在洗臉的凌書。

“朋友，讓你知道什麼做沖的懲罰。”

“得了得了，那通馬桶的也沒怎麼用過，你用不著倒半瓶洗面在臉上，全用完了我誰的用”

凌書一邊洗臉，一邊咆哮，滿寢室回的都是一個“”字。

似乎所有的學校都偏銀杏這種植，秋天一到，滿眼金黃。

午后的照下來，天地之間一片亮堂。

整個世界都是金的。

陳聲懶洋洋站在電梯里，看見紅的數字停在5l，正出門。

結果門開了，有人從外面走進來，險些和他撞上。

他下意識側了側，而那人也和他一樣，往同一側挪了幾步兩人依然面對面，擋著對方的去路。

“”

這麼有默契

陳聲抬眼看，看清那人后，角驀地一彎，腦中赫赫然冒出四個字

冤家路窄。

電梯外，和他默契十足的是個短發生，標志的高原紅，一米七幾的個頭，生中的大高個。

呵，又是。

顯然，路知意看見是他，也沒什麼好氣。

“借過。”不咸不淡地敷衍了一句，側進電梯。

看他沒急著出去，又抬眼問了句，“你不出去”

“你跟誰說話”

見他眉微抬，一臉正在等待下文的樣子，又扯了扯角，嘲諷地加了句，“師兄”

“這就走師妹。”

著重強調后兩字。

陳聲雙手在兜里，笑了笑，頭也不回離開了。

再拽再心口不一，還不得他一聲師兄

趙老頭陳聲來辦公室，主要為了解新生的早況，順便叮囑一下，學習方面不可放松。

“下學期去加拿大這事，雖說人是我們選的，但也不是進了名單就十拿九穩。”

“去了那邊，他們還要再選拔一次。”

“那邊的特訓教練會和你們先相幾天，隨時提問，你們都得對答如流。所以專業能力好，答得上是一回事，英語能力不過關，還是會被退回來。”

“喂，你小子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陳聲一進門就注意到桌上的一堆文件，最上面的一份，姓名那欄寫著三個悉的大字：路知意。

他下意識多看了一眼。

文件上方，標題是貧困生助學金申請表。

他又看了看旁邊那摞矮一點的文件，生源地貸款。

為首的依然是路知意的資料。

他頓了頓。

趙老頭召喚他回魂，“兔崽子，我在跟你說話，你走什麼神”

陳聲驀地回過神來，“嗯”

看著眼前霎時垮下來的臉，趁著幾千個下蹲還沒落在頭上，趕說：“您的什麼閑心有這功夫擔心我，不如多做點正事。”

趙老頭：“你但凡靠譜半分，我也不至于天為你碎心”

陳聲：“沒事了沒事我先走了。”

“臭小子，你這什麼態度”

已經走到門口的陳聲回頭，扯扯角，“謝書記教誨，學生必定時刻銘記于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這下行了”

“”

.

晚上九點，跑時間。

老規矩，全人員還是先跑一千米熱。

陳聲立在跑道旁，看著一群人在夜里快慢不一地跑著，視線落在最前方。

監督新生跑一個多月了，路知意永遠是最鶴立群的那一個不是因為個頭高，也不是因為是萬綠叢中兩點紅之一，而是因為做什麼事都一不茍。

畢竟是一群年輕人，哪怕滿腔熱，一個多月下來，也漸漸學會敷衍塞責。

可不一樣，永遠跑在人群最前方。

俯臥撐時，男的都趴下了，還在一聲不吭繼續做。

不知疲倦，沉默而認真。

他忽然想起下午在趙老頭那看到的兩份資料，大概因為自質足，所以不曾留意過，如今才察覺到。

穿的是一件深藍舊，小時候他也看同齡人穿過這種款式，一眼就能看出是手工織的，很樸素，放在現在就有點土。

沒有燙染過頭發，永遠素面朝天，和花枝招展的同齡生截然不同。

一雙黑帆布鞋，邊緣洗得泛白，腳后跟磨得很厲害，再穿幾天就能直接磨穿了

很窮，也很努力。

他定定地站在跑道旁，看著夜里跑在人群最前面的生，的額頭上有亮晶晶的汗意，但眼里滿是堅定。

好像也不是那麼一無是。

軍訓剛結束的那一周，蘇洋心來，上一整個寢室的人去聚餐。

“軍訓完了還沒改善生活呢，走吧，一起去小吃街開開眼界”

趙泉泉第一個舉雙手贊，“我想吃火鍋”

呂藝：“可以啊，吃什麼你們定，我無所謂。”

路知意下意識瞄了一眼擱在桌上的錢包，也沒好意思明目張膽地數數還剩多錢。

蘇洋看出來了，笑瞇瞇補充一句：“這次我請客，咱們就不搞aa制了。大不了著來，下次你們再請我吃一頓好的。”

頭一次寢室聚餐，三人都積極響應，路知意不好拒絕。

哪知道第二周，呂藝就把大家拉去了學校附近的茶餐廳，把客請了回來。

趙泉泉不甘落后，第三周也請了一頓西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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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第四周了，趙泉泉忽然問蘇洋：“這周末咱們又去吃什麼”

蘇洋一愣。

趙泉泉笑瞇瞇說：“這周該知意請客啦。”

路知意騎虎難下，好在找到了家教兼職，雖然還沒拿到工資，但小孩媽媽說下周就給結算一次，料想不至于這周請完客就死。

算過了，蘇洋請了一頓火鍋，花了兩百九。

呂藝請的香港菜，三百三。

趙泉泉請的是中檔西餐，兩百開頭。

手里還剩下四百來塊，無論如何也能撐過這一頓，還能留下點下周的伙食費。

于是笑著點頭，“你們想吃什麼”

呂藝還是那句話：“你們定就行，我都可以。”

蘇洋：“火鍋吃了，港餐吃了，西餐也吃了，還有啥沒吃”

趙泉泉一拍桌子，指著自己電腦上正在放的日劇，“喂，吃日料啊怎麼樣”

最后，由于趙泉泉對日料堅定不移的，眾人點頭，那就吃日料。

周五下午，六點鐘的天已有些暗了，四個生興致往小吃街走。

似乎每所學校外面都有這樣一條小吃街，每當城管下班，小攤小販就在街邊支起藍大棚，點起油亮亮的燈泡，人頭攢中，食香氣混雜一氣，白霧四起，熱氣騰騰。

而小攤販的背后，總是一些更正規的商家，雙方誰也看不上誰。

趙泉泉選的是日料，小吃街只有一家日料店，裝潢雅致，紅彤彤的日式燈籠在門外迎風搖曳。

路知意沒吃過日本料理，好奇地多看了兩眼。

店明亮簡潔，木地板上擺著小小的方幾，座位清一是榻榻米。

由于開設在大學附近，場地小，顧客多，因此座位與座位之間略顯擁。

呂藝問服務員：“有包間嗎”

服務員搖頭，“不好意思，這會兒包間都滿了。”

趙泉泉說：“沒事，反正是吃東西來的，又不是談生意，鬧一點也無所謂。”

三人選在大廳座。

服務員拿著菜單過來時，路知意的手機忽然響了，低頭一看，臉微變，很快站起來。

“我出去接個電話。”

蘇洋：“誒，要不就在這兒接吧正點菜呢，你看看你想吃啥啊”

趙泉泉點頭，“今天你請客，你是老板，老板不點菜，我們不好意思出手。”

路知意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你們點就好，反正我沒吃過日本菜，你們點你們吃的。”

看上是真急，腳下生風，很快走出了餐廳。

趙泉泉笑嘻嘻問：“搞得這麼神兮兮的，難道是男朋友”

呂藝說：“應該不是吧，之前沒聽說過有男朋友。”

趙泉泉湊到蘇洋面前，“你倆一個班的，待在一起的時間更多，怎麼樣，知意是不是有男朋友啊”

“我哪知道”蘇洋把趙泉泉的臉推開了些，“八卦點不會死。”

趙泉泉眨眨眼，“我猜肯定沒有，有的話也不至于打扮這樣了。”

蘇洋眉頭一皺，聽出話里的揶揄，“哪樣”

“就那樣啊，很n很糙。”

“談不談和個人風格沒關系吧”

“怎麼沒關系”趙泉泉立馬開始分析，“生一旦談了，就會變致小人，不會穿得太窮酸，也不至于不修邊幅”

一邊點菜，一邊說著的長篇大論，說到一半，就被蘇洋打斷。

“服務員，點好了。”

蘇洋一把過面前的菜單，給服務員。

趙泉泉：“誒誒，我還沒點完”

“你夠了吧你，都點了十來個菜了，就算不是自己掏錢，也別這麼一氣兒點吧”蘇洋有點不耐煩。

趙泉泉看看呂藝，撅噘，“咱們不都請過了著來的嘛，誰也沒占了誰的便宜。”

“看看你點了些什麼玩意兒，確定沒誰占了便宜”蘇洋瞇眼。

呂藝低頭玩手機，不摻和。

寢室里四個人，蘇洋一正氣熱心腸，趙泉泉膽小八卦嘮嗑，路知意笑簡單話不多，唯有呂藝，趙泉泉曾經說不食人間煙火。

這個人，比較活在自己的世界，其他人的事，不關心也不參與。

門外，路知意急匆匆走到路邊，把手機湊到耳邊。

“爸。”

呼吸急促，聲音不穩。

那頭的人說了些什麼，抿抿，點頭，“好的，室友們都很好，同學也很照顧我，課上我很認真，老師提問我就積極舉手發言，表現很好的。”

“生活費夠用，這邊的消費水平也沒有很高對了我還找了一份兼職，生活方面您不用擔心”

“家里也好，小姑姑說雖然我走了，但是李大嬸總在上班的時候幫我們喂喂豬。”

“是，是麻煩了一點，但是說反正家也有豬，一塊兒喂了也不打”

太投，并沒有看見側幾個往日料店走的男生。

凌書用胳膊肘撞了撞陳聲，“誒，那不是”

下努了努。

其實陳聲比他先認出路知意，畢竟依然是那打扮，深藍，邊緣泛白的帆布鞋。

他大老遠就看見在打電話，走近了，又聽見語速飛快地說著些瑣碎家常。

他有些詫異。

這言簡意賅的高原紅，什麼時候話這麼多了生怕一口氣說不完似的，這些瑣碎又無聊的事也講得這麼帶勁。

四人走進了日料店。

張裕之說：“家農村的嗎我剛聽見說養豬。”

韓宏：“怎麼，就不興城里人養豬了豬又不是農村特有的。我就熱小，我也喜歡豬，行不行”

“你是喜歡吃豬吧”

凌書也了一句，“哈哈哈，既然人民歌唱家喜歡，喂，張裕之，你給他買一頭啊，讓他養幾百斤的那種，咱們宰來吃了。”

張裕之：“養個的豬啊，他要養在寢室，還不得臭死我們”

一旁的陳聲沒參與對話，忙著跟服務員核對信息。

“請問有預定嗎”

“有，訂的包間。”

“請問您貴姓”

“陳。”

“陳先生，是訂的四個人吧”

“是。”

核對完畢，陳聲終于轉頭，不耐煩地打斷他們，“說夠沒啊你管人家農村的城里的”

再瞥一眼績永遠吊車尾的韓宏，“用不著養豬了，寢室里已經有一頭了。”

“”

韓宏：“喂你這麼說就有點人攻擊了。”

凌書：“是嗎我怎麼覺得很有道理”

張裕之舉起雙手，“我贊同。”

陳聲笑了笑，進包間前，回頭看了眼店外的生。

落地窗外，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那，后是車水馬龍，面前是搖曳的紅燈籠。夜如水，也讓看上去比往常和幾分。

低頭看著腳，忽而一笑。

了，依然在飛快地說著什麼，大概又是養豬一類的瑣碎日常。

陳聲忽然想到什麼，笑了一聲。

這樣的個，就算是養豬，大概也比一般人養得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