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燕時回到壽安宮，就將手爐中的余炭扣進了炭盆里。

上好的銀骨炭，質地均勻細膩，不見煙塵，且能燒上許久，是們這些被視作累贅的太貴人見都見不著的好東西。

蘭月蹲在炭盆邊邊看邊笑說：“姑娘今晚能睡得暖和些了。”

顧燕時則端詳著那只手爐，躊躇半晌，遞給蘭月：“你拿去尋個有門路的宦，看看能不能換些銀兩吧。”

蘭月訝然：“這可是陛下的……”

顧燕時思索道：“他說了不用還，總犯不上著人來查我用在何。況且依宮規雖說賜之不能變賣，但這東西給了我，誰也不能說是‘賜’的。”

晚輩給長輩東西，豈能稱“賜”？

們這些太貴人不值錢，九五之尊的面卻值錢，面子上總要過得去的。

蘭月點點頭，含起笑：“也對，那奴婢明日就去問問。”

“嗯。”顧燕時抿了下，從炭盆邊站起，撣了撣手，“新年不遠了，我得再想法子走走門路，還需有錢傍才好。”

“奴婢明白。”蘭月也站起，尋了只大小合適的錦盒出來將手爐裝好，又在炭盆中添了幾塊炭，就退出了顧燕時的臥房。

這臥房不大，床榻亦窄，沒有讓宮人值夜歇息的地方。蘭月得住到壽安宮西邊的廡房去。壽安宮三百七十二位太貴人邊的宮都住在那邊，宮里攏共撥了三十余間大屋子給們，每間屋要住十多個人。

借著幾塊銀骨炭燃起的暖意，顧燕時沉沉地睡了個好覺。

平日慣是早起的，這日蘭月卻左等右等也不見睜眼，到了日上三竿時，蘭月終是忍不住上前了：“姑娘，該起了。”

蘭月邊說邊拍了拍的肩，顧燕時夢境驟散，皺了皺眉，著眼坐起：“什麼時辰了？”

“巳時二刻了。”蘭月答了話，手向袖中一探，出幾張銀票給。

顧燕時眼睛一亮，邊接過邊問：“手爐換的？多錢？”

蘭月道：“五百兩。”

顧燕時驚吸了口涼氣。

們這些太貴人一年的年俸才五十兩銀，放到每月不足五兩，皇帝隨手遞給的一只手爐便是十年的年俸。

想必這還是被當中過手的宦中飽私囊后的結果。

顧燕時有了笑意：“先吃飯，一會兒咱們去六尚局走試試。這麼多銀子使出去，總該能謀個差事吧。”

“嗯。”蘭月連連點頭，手扶下了床，取來幫更，接著就去外屋拎了食盒進來。

們這些太貴人的一日三膳都是由尚食局統一備下的，尚食局對們并不上心，被差去提膳的宮人常常要等上半晌才能取到，等拿回壽安宮早已半涼了。

今日顧燕時又多睡了會兒，早膳早已放得涼。蘭月就燒了些熱水，讓就著吃。

這樣的日子顧燕時初時覺得苦，時間長了倒也習慣了。一聲不吭地啃著豆沙包，蘭月在旁勸道：“一會兒去尚食局，奴婢花些銀子討個好些的食盒來吧，能多溫一會兒總是好的，不然時日久了，姑娘要吃壞腸胃的。”

“不用了。”顧燕時搖搖頭，“若我能留在宮里，日后在哪里當差就在哪里用膳，都和宮人們在一起，用不上食盒。若不能留在宮里……”

抿，止了音。

若不能留在宮里，那就更用不上了。

蘭月心下一嘆，沉默不再言，一言不發地幫盛粥。

粥剛舀起一勺，房門篤篤響了兩聲。

“來了。”蘭月揚音一應，忙放下碗，前去開門。

“吱呀——”房門剛開了道，蘭月就見近在眼前的地方立著個滿臉含笑的年輕宦。

門再打開些，又見略遠幾步的地方還有幾名宦宮。幾人束手而立，站得整整齊齊。

這方住了二十余位太貴人的大院子從未見過這樣大的陣仗，很快就見四周圍的房門中有人探出頭來張。

蘭月小心道：“諸位何事？”

面前的宦笑揖：“此是顧太貴人的住吧？”

蘭月點頭：“是。”

顧燕時聞言也放下了筷子，行至門前查看究竟。

那宦看到，低了低頭：“太貴人安。太后懿旨，尊封您為靜太嬪。”

顧燕時一滯：“什麼？”

“日后欣云苑便撥給您住。”這宦說著側首，引著看了眼后頭的那幾名宮人，“這幾人也撥給太嬪差遣。”

顧燕時怔怔，一時直不敢信。

太嬪雖聽來只比太貴人高上一級，實則大不相同。眼下坐在太嬪位子上的那幾位都是先帝邊老資歷的妃嬪了，最年輕的也有三十多歲，正經配做新君的“母妃”。

這樣的份，自也是不可能被遣散出宮了。

顧燕時怔忪良久才回過神，忙斂跪地，俯下拜：“謝太后恩典。”

那宦臉上的笑容不變分毫，待起，又躬道：“下奴便先回去復命了，太嬪讓宮人們收拾妥當，即可搬去欣云苑。”

“有勞公公。”顧燕時福了福，那宦一甩拂塵便轉離開。他走出了好遠，顧燕時腦子里都還懵著。

突然就當太嬪了。

啞然說不出話，蘭月在旁拽了拽的袖，輕聲：“是不是陛下……”

顧燕時薄抿，微不可尋地點了下頭。

從未見過太后，太后怎麼可能平白賜個太后的位子，只能是他幫了。

“陛下人真好。”蘭月又囁嚅道，顧燕時正一正，看向外頭的宮人們：“進來吧。”

幾名宮人很會辦差，見房中不大，聞言便只有兩名宦進屋幫收拾行裝，余下的猶自侍立在外。

顧燕時的東西不多，不過半個時辰就都收拾了出來。他們各拿了一部分，其中一個稟道：“太嬪，可去欣云苑了。”

顧燕時點點頭，就出了門。由一名宮引著路，一行人浩浩地往北行去。

院中余下的太貴人們張著，皆有訝異，竊竊私語：“憑什麼能當太嬪？”

“比我進宮還晚些呢！”

欣云苑已提前收拾干凈，顧燕時步院門，便見庭院致。冬日里雖沒什麼草木，院角幾棵翠竹卻仍碧綠如玉。

再房門，一應家都是嶄新的。

堂屋中用作會客的八仙桌椅俱為紅木所制，多寶架上擺有瓷玉以做點綴。西邊是間書房，架上暫且沒有書，桌椅茶榻卻也都齊全，墻上掛著梅蘭竹四幅工筆畫作為點綴。

堂屋東側便是臥房了，房中寬敞明亮，已心地布置了一番，床褥鋪得齊整，床帳上掛有兩枚香囊，散出幽香陣陣。

取暖的炭盆置在屋中四角，以黃銅架子架起。在來前，炭已然燃上，俱是上好的銀骨炭，用得毫不節省，房中被烘得暖意融融。

除此之外，兩側還有幾間廂房。湯室、廚房一應俱全。

想到片刻前自己還在怎樣的屋子里，顧燕時看著眼前，覺得恍惚不真切。

“姑娘。”蘭月扯了下的袖。

顧燕時循著的目轉頭看去，回過神，朝那幾名新撥來的宮人笑道：“還不知該如何稱呼各位？”

有這句話，余下的便不必再費口舌，四名宮四名宦依次報了自己的名字。

四個宮都從玉字，分別是玉骨、玉茗、玉葉、玉英，皆與顧燕時年紀相仿。

四名宦中有個阿的，看起來二十出頭。余下的阿永、阿咫十六七的模樣，還有個年紀最小的只有十歲上下，大家他小司。

顧燕時便點了阿當掌事，問了他的大名，原陶。

宮們則由蘭月當掌事。安排好這些，顧燕時悄悄差蘭月出去用銀票換了些碎銀，多多給了他們些賞錢，算作見面禮。

到了下午，又有尚服局與尚工局的趕來。尚服局說要為量裁新，尚工局是來送新首飾的。

天便在這樣的一場忙碌里由明轉暗。待得終于將們送走，蘭月回到臥房，見顧燕時正伏在茶榻的榻桌上，怔怔地著面前的兩匣首飾。

“姑娘？”喚了聲，顧燕時抬眼：“蘭月，你說我若能將這些首飾換了錢送回家去，是不是能直接救爹爹出來？”

蘭月直嚇得變了臉：“姑娘可別瞎想！且不說托人送錢出去要被盤剝多……就是錢真送到了、救了主君出來，也難保那些貪見了錢會不會打別的主意，那可就是無底了。”

“我想罷了。”顧燕時嘆一聲，將兩只匣子依次闔上。

蘭月又道：“忙了一下午，這會兒閑下來了，奴婢陪姑娘去向太后謝個恩吧。”

“這個時候？”顧燕時了眼天，“會不會擾了太后？我想明日一早去的。”

蘭月一哂：“奴婢問了那邊的嬤嬤，說這會兒方便的。”

顧燕時釋然而笑：“還好有你！”說著就下了榻，坐去妝臺前再行梳妝，挑了兩件新得的首飾戴上，又披上斗篷，就出了門。

太后所住的慈安殿地壽安宮北側正中，占地極大，巍峨氣派。

顧燕時行至殿門道明來意，門口的宦就進去稟了話。不多時，那宦折出殿門，一揖：“太嬪請。”

顧燕時頷了頷首，步外殿，又由宮引去寢殿。

寢殿中，太后端坐在茶榻上，一襲棗紅勾金線的襦外披著略暗一層的大袖衫，端莊威嚴。

顧燕時心底生出一沒由來的張，行上前時眼皮都不敢抬，斂下拜：“太后萬安。臣妾顧氏，特來向太后謝恩。”

太后無言地抿了口茶，茶盞擱下，一響即止。

“靜太嬪。”垂眸，靜靜打量著眼前年輕貌的小姑娘，一聲輕笑，“坐吧。”

“謝太后。”顧燕時再叩首，拎起。

宮在茶榻側前的位置為顧燕時添了張繡墩，剛落座，又有宦殿，揖道：“稟太后、太嬪，陛下前來問安。”

顧燕時心下微滯，水眸一抬，皇帝已殿來。

他猶是一襲玄在，玉冠束發，腰間佩劍。

大步流星地了殿，他朝太后一揖：“母后安。”

禮罷，他轉過臉，深邃的目凝在顧燕時面上，略微頷首：“靜母妃安。”

顧燕時與他視線一，慌忙低頭，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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