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與蘇曜爭論的時候顧燕枝并不在靈犀館,陪阿貍曬太去了。日子一晃阿貍已活了二十多歲，屬實已是只高齡的老貓，宮里的小貓崽子們大多和它沾點親。眼下,它也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自己爬不上樹,但仍喜歡出去散步。脾氣也變得更加黏人，出去是總要人跟著。

顧燕枝發現它這個喜好后,就自己承擔了這個任務，每日總要花上一個時辰陪它出去閑逛，它走到哪兒跟到哪兒。有時上沒心沒肺的貓崽子跑來要跟它打鬧,還得負責勸架,教育小貓尊重長輩。

這些話小貓崽子自然是聽不懂的,但阿貍似乎能懂一些，近來出門愈發有了狐假虎威的氣勢。

顧燕枝看著它那副耀武揚威的傲慢模樣就好笑,回到靈犀館門口，故意做出瑟瑟的樣子“恭請”它先進門。

它邁著優雅的貓步邁進門檻,還不不慢地了個懶腰。

顧燕枝卑微狀：“您慢慢——”

一抬頭，正上林城從房里出來。

一瞬間，雙方多都有些尷尬。林城看看面前的貓，再看看畢恭畢敬的當朝皇太后,滯了滯，朝顧燕枝抱拳：“太后。”

然后退開半步，向屋里一引，跟阿貍說：“您里面請。”

阿貍更得意了，高昂著頭從他跟前經過,走進屋里。顧燕枝自覺有點丟人，忙跟著它也進去,剛邁進臥房的門，就聽到蘇曜在嘆氣。

“喵——”阿貍在茶榻邊站起，前爪搭在床沿上，要上床。蘇曜聞聲，側首將它抱起來，攏在懷里，又一聲嘆：“唉……”

“怎麼啦？”顧燕枝坐到他邊，他撇：“阿鄴和漪兒的事，林城不答應。”

顧燕枝一愣：“為什麼？”

蘇曜三言兩語地將林城的話與說了，神愈發深沉：“我覺得林城說得不無道理。阿鄴是個好孩子，但日后什麼樣……也難說。漪兒自由自在慣了，怕是不好束在宮里。”

顧燕枝皺皺眉：“可漪兒自己喜歡阿鄴喜歡那個樣子，你們若順水推舟地另選皇后……這棒打鴛鴦。”

“為好啊。”蘇曜吁氣，“莫說林城就一個兒，就是在你我這里，也跟親閨一樣，我們得為好好打算。”

“是得好好打算，可到底什麼樣才算好好打算？”顧燕枝微微偏頭，向蘇曜，“林城擔心阿鄴會變心，那普天之下的男兒，他能擔保誰不變心？”

“這話不是這麼說的。”蘇曜搖頭，“若是尋常夫家敢欺負漪兒，林城為岳父自能撐腰。可咱們阿鄴……”

顧燕枝直言：“漪兒現下十五，他能撐腰，那等到漪兒五十的時候呢？”

蘇曜一怔，自明其意。

當父母的，總不可能陪孩子一輩子，林城總有不能給兒撐腰的時候。

“所以我看，你們心的都不對。為著這份心棒打鴛鴦，更是飲鴆止。”顧燕枝言簡意賅。

蘇曜沉道：“那你說怎麼辦？”

“最讓人有底氣的東西，無非權和錢。男人如是，人亦如是。”顧燕枝道，語畢一喟，又搖搖頭，“現下說這些太早了，阿鄴這個傻小子不開竅，這些全不頂用。這些道理自可慢慢說給林城聽，我還是更心阿鄴那邊。”

蘇曜：“他又見過那些待選的貴了？”

“昨日見過了。”顧燕枝頷首，“我跟他說先選一后二妃，他只說知道……急死我了。”

“怎麼會這麼傻啊！”蘇曜往后一倒，仰面躺倒在茶榻上。阿貍還在他懷里，隨著他倒下去也不慌，小爪子搭著他的口。

顧燕枝滿目憂愁：“我也不好說得太明白，只跟他說讓他無事時多想一想，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或許他夜里做夢會夢見心上人，自然就知自己喜歡誰了。”

“……這管用嗎？”蘇曜深表擔憂。直怕兒子太傻，本記不住夢里都有什麼。

夜風蕭瑟，月染濃云。

蘇鄴看完了最后幾本奏章，早早回到寢殿，躺在床上靜想冊后之事。

……好煩啊。

他不懂自己為什麼要這樣立后。在他心里，自己與皇后該是父皇母后那樣無話不說親無間。可現下讓他見的那二十幾位貴他從前都并不識，其中大半他連名字都不上，更不知們的脾。

每每見面，們只拿他當天子敬著，他也十分拘謹，這怎麼可能無話不說？

蘇鄴心煩意，不知不覺就這樣睡了過去。但許是睡前正想這些事，他在夢中也不得安寧。

他恍惚里又回到了兩天前見貴們的時候。那日母后在花園里設了宴，宴席后眾人三三兩兩地結伴散步飲茶。他也著頭皮四閑逛，卻看見誰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整整兩個時辰，他聽的最多的話是“陛下圣安”，說的最多的話是“免禮”。

蘇鄴懊惱不已，這份懊惱在夢里似乎來得更烈。他潛意識里似乎知道是夢，渾渾噩噩地想要逃離。

他于是沿著湖一直往前走，越走越遠，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南邊的那山坡。

那山坡是他們兄妹都喜歡的。小的時候，父皇母后常帶他們在那里放風箏捉迷藏。

長大后他們忙了起來，也各自有了別的樂趣，去那山坡的時候了。但若每每夢到那個地方，心里也總是輕松的。

蘇鄴便怔怔地向那小山走去，將它視作一片躲避麻煩的凈土。

行至山下，他才注意到山坡上坐著個人。此人在悉不過，只消看一眼，他眼中就有了笑意：“漪兒！”

林漪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怎麼來了？”

“我被們弄得心煩，出來躲躲。”他邊笑說邊登上山坡，還有幾步遠時，驀然被什麼東西擋住。

蘇鄴茫然抬頭，手往前探去，面前似有一道無的墻壁，生生阻在他們之間。

他頓生慌：“這什麼……”

林漪站起：“你……你別過來……”

邊說邊往后躲，局促地理了理，又從后捋過來一條編得齊整的麻花辮。

蘇鄴瞳孔驟，冷著臉道：“我要去做自梳了。你好好娶妻，不要來煩我……”

說完就轉，走向了更高的地方。

“哎……漪兒！”蘇鄴急喚，亦想去追，卻被那道無形的墻擋著。

沒再回頭，一步步走向山頂。他忽而很慌，這山坡明明是悉的，并不高且就在宮中，可他莫名覺得他好像從此就無法再見到了。

蘇鄴的心劇烈地跳起來，他拼力地喊，喊了一聲又一聲。

“漪兒！”他終于驚醒，山坡驀然消失，眼前只有夜晚的漆黑。

蘇鄴坐起，連聲著氣，半晌才逐漸從夢境的慌中定下神來。

接著，母后的話突然涌腦海：“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或許到午夜夢回的時候，你就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誰了。”

他的脊背驟然僵住。

四下漆黑，并無人看見他的心事，可他卻還是生出一重窘迫，無地自容地懵然抱頭。

怎麼會啊……

漪兒是他妹妹啊！

他一直自問與林漪是兄妹之，且自問是正人君子，絕不會對妹妹有什麼企圖！

所以當桃桃橙橙過來問他的時候，他義正辭嚴地怪們胡說八道。就連母后提起，他都嫌母后在瞎說。

沒臉見人了。

蘇鄴牙關咬，獨自坐在床上，卻張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擱。

翌日天明時，皇帝突然而然地宣布免朝。雖則天子偶爾免朝一日并不是大事，但在蘇鄴繼位以來還是頭一回，朝臣們一時都格外關切，蘇曜與顧燕枝用早膳時聽到消息也都一愣。

“免朝？”顧燕枝忙拉著宮人問，“怎麼了？病了？”

“沒有。”前來回話的宦忙道，“陛下只是……夜里沒睡好，說是后半夜幾乎未眠。早上萎靡不振，索免朝一日。”

顧燕枝擰眉，與蘇曜相視一：“不對。”

蘇鄴才十九歲，年輕人力正旺盛。前陣子偶然接到民間的一種牌，拉著兩個妹妹打了一通宵，清晨還神清氣爽地上朝去了，如今何至于失眠半夜就起不來床？

蘇曜放下筷子就往外走：“我去看看。”

“嗯。”顧燕枝又吃了口粥，想了想，沒跟他同去。

孩子們都長大了，有了男之別。桃桃橙橙與更為親近，阿鄴有心事卻跟他說更方便。

.

蘇曜步宣室殿，剛到殿就暗嘆果然有事。因為宮人們都已被趕出去了，殿見不到一個人影，寢殿可想而知更不會留人。

他嘖嘖，推開寢殿的門，床上很快就想起一聲煩躁的質問：“誰啊！”

“你爹。”

“……”蘇鄴趕忙爬起來，揭開床帳，不自在道，“父皇……”

“看你這樣不像上不了朝啊。”蘇曜出言就打消了他敷衍的念頭，踱到床邊，大喇喇坐下，“出什麼事了，說來聽聽。”

“沒什麼事……”蘇鄴口而出，蘇曜眉心挑起：“別不給面子啊。”

“不是。”蘇鄴神懊喪，垂頭喪氣地躺回去，悶然不吭聲。蘇曜看得好笑：“皇帝都當了十年了，怎麼突然這個樣子？咱要亡國了嗎？”

“……沒有。”蘇鄴眉心鎖，幾度開口，卻不知該怎麼跟他說。

踟躕了半晌，他心下暗自琢磨了個比方，咬咬牙，說起來：“父皇……我要是說我對桃桃橙橙不全是兄妹之，您會揍我嗎？”

“？”蘇曜愣住，擰著眉看他半晌，一字一頓道，“我打斷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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