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黛拉并沒有把所有時間都用在勸說上。

送走人和的孩子后，又勸說了幾戶人家在起訴書上按下手印，就讓瑪戈全權負責這件事了。

還有別的事要做。

要在半個月的時間，把《頌經》《神學十六講》《神使言行錄》《創世錄》這些書全部背完。

支著頤，一邊背書，一邊思考。

神殿的手段比想象的還要高明，以勸人向善的方式傳播自己的教義。

打個比方，一位信仰明神的富豪，聆聽了神甫的教導，決定奉神之命救濟窮人。窮人被救濟以后，恩富豪的同時也會激神明，認為假如沒有神甫的勸導，他們也得不到富豪的幫助。

除此之外，無論是富人還是窮人，都會沉溺在一種好的幻想中，認為如果人人都信仰明神的話，世界將會變一個無憂無慮的凈土樂園，人人相親，個個和，再沒有俗世的煩惱1。

在這樣的氛圍下，就算有人不信明神，看見街坊鄰里都在談論《頌經》和《神使言行錄》，為了融鄉里，也會參與進來。

神殿勸導信徒向善、行善、心懷仁、人如己，看上去像為人民和國家著想，實際上一旦發現有人違背了神殿的教義，或公開表示不信神，便會被神殿扭送至裁判所，被判極刑。

神殿的教義，不過是裹著糖的毒藥罷了。

順從神殿的統治，才能品嘗甜的糖；反抗神殿的統治，迎來的將是致命的毒藥。

羅曼人之所以失去信仰，就是因為從前羅曼國的神廟太多，信仰太雜，因信仰不同而戰爭不斷，導致生靈涂炭，民不聊生；羅曼人這才揭竿而起，將神明從神座上拽了下來，發展今天看似野蠻的強者文化。

假如神殿繼續給民眾喂裹著糖的毒藥，遲早像羅曼國的神廟一樣化為瓦礫。

會使一些小手段，讓這個進程變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艾黛拉微微勾起角，繼續背書。

背書的速度極快，全靠約翰二世傳的好頭腦。

父親年輕的時候是個杰出的明君，有超世之智慧，能將任何一種語言的《頌經》倒背如流。他用偽裝出來的虔誠模樣，騙過了至高神殿的神使，功戴上了神圣明帝國的王冠。然而，隨著年歲漸長，他怕兒子的智慧比自己更出眾，也怕兒子像自己一樣心狠手辣，于是先下手為強，給兒子下了抑制智力發育的毒藥。

約翰二世可能死也沒想到，他引以為傲的智慧、優秀而狠毒的軍事才能、舉世無雙的語言天賦，還有那瘋狂而詭異的行事作風，并未傳給他忌憚的兒子，而是全部傳給了他從未放在眼里的兒。

他早年攻占周邊小國時，曾以冷靜沉著、不輕視敵人著稱，哪怕對方的國力僅有己方的五分之一，也會以最狂熱和最堅定的戰士意志去侵略對方。

可他卻因輕視自己的親生兒而死，不可謂不諷刺。

艾黛拉僅用了一周的時間，就背完了那些書。閑著沒事，開始翻閱司鐸書架上的其他書。

一本沒有書名、斜在書架最里面的殼書引起了的注意。

踮腳取下來，隨手翻了翻。

這是一本講骷髏會起源的書。司鐸應該是把骷髏會當了最后的退路。

骷髏會立于1544年，一開始只是想反抗神殿裁判所的暴行，但隨著勢力逐漸壯大，對抗惡龍的騎士也變了惡龍。他們開始效仿神殿的規章制度，像神殿一樣四宣揚教義，甚至將違背規矩的教徒關進瘴氣室，看著他們渾長滿毒瘡而亡。

艾黛拉偏了偏腦袋，用一手指把玩著一綹的黑發，眼中出狡黠的、惡劣的、濃烈的興味。

對這個骷髏會……非常興趣。

·

伊爾察覺到的緒，蘇醒過來。

祂化為一縷蛇形的黑霧，沿著艾黛拉的手臂、肩背、頸項蜿蜒爬行，盤繞在濃盛的秀發上，往前探出一截，吐著幽黑的蛇信子。

這段時間，祂又攫噬了不惡念，變得強大了一些，但距離巔峰時期的祂，還差得很遠很遠。

祂學會了一種新的緒——嫉妒。

過惡念，祂漸漸明白了男之間幽歡的奧，跟野捕獵沒什麼區別。野追捕獵時，會猛撲到獵的上，在獵脆弱的部位留下標記質的齒痕，以此宣告獵的歸屬權。

問題是，祂早已在的掌心留下了鮮明的齒痕，也說過，只要祂效忠于，就屬于祂。

是祂的。

為什麼總是不看祂呢？

那本書真的值得這樣興趣嗎？

祂像雄獅忌憚另一頭雄獅那樣，對手上的書產生了深深的忌憚。

蛇在到威脅時，蛇尾會發出劇烈的震響。伊爾變蛇，自然也有了蛇的習。

于是，艾黛拉一側頭，就看見伊爾冷冰冰地盯著手上的書，蛇尾呲呲作響，紫藍的豎瞳出攻擊極強的寒。

艾黛拉:“……”

眨了兩下眼睫，不理解這條小蛇哪兒來這麼大的怨氣。想了想，用一手指輕拍了拍祂的腦袋，隨口哄道:“怎麼了，我的小怪？”

哄完，繼續看書，目在祂的上僅停留不到兩秒鐘，語氣也是那種非常敷衍了事的甜。

伊爾克制住燒掉那本破書的沖，冷冷地、快速地掃視了一遍。

那本書由四種語言寫，除了神圣明語，還有拉丁語、羅曼語以及由波浪線和圓點組的生僻文字。

隨著祂吞噬的惡念越來越多，頭腦里的知識也越來越多。普通人苦苦研究一輩子的事，祂只需要一個閃念就能明白。

祂一眼就看到了“骷髏會”的字眼。

骷髏會，瘴霧，神。

伊爾想起了那個人說的話。

嫉妒使祂生出了無法遏制的念，念加劇了祂的某種貪婪。

祂的豎瞳郁而狡猾地轉著。

祂在思考。

假如現在就對艾黛拉全盤托出，只能得到獎勵寵似的獎賞，而祂早已無法滿足于此。

祂需要的是……人對男人的獎賞，猛用利牙標記獵的快/。

只有祂將整個骷髏會攻陷下來，以骷髏會首領的份，贈予這個組織，才能要求給予祂想要的獎勵。

并且，祂還可以利用骷髏會，攫噬更多的惡念，恢復真正的實力，得到一完的、配得上的男軀。

一舉兩得。

·

德蒙·皮埃爾是骷髏會在邊境分會的小頭目，他在黑黢黢的冷杉林里站了一晚上，終于等到了黑暗氣息最濃重的時刻。

他環視四周，抬起雙手，示意獻祭儀式可以開始了。

材高大的骷髏會教徒立刻圍住一口打開的棺材，對著棺材里濃稠的水，念誦拗口的咒語。

這些教徒均是強壯的白人男子——骷髏會和神殿一樣，拒絕子以及有人種加。

他們穿黑的長斗篷，手上握著鮮淋漓的骷髏頭，散發著騰騰的熱氣，仿佛剛從人里挖出來，眼那里還掛著紅的、絮一樣的組織。

棺材里是浸泡在牲口油脂和水里的人類尸骨。獻祭結束后，為了表示對黑暗神的忠誠，他們還要排隊喝下棺材里的東西。

這只是例行祭祀。正如神殿從未在祭臺上得到明神的回應一樣，兩百多年來，他們也從未得到黑暗神的回應。不過他們相信，只要獻祭的供足夠，獻祭的決心足夠虔誠，總有一天黑暗神會降下神跡。

德蒙雖然是骷髏會的小頭目，卻不是因為信奉黑暗神才加骷髏會，而是因為骷髏會員的份，可以讓他肆無忌憚地作惡。

他嗤笑著環視虔誠念咒的教徒，覺得他們都是一群腦子不清醒的傻子。

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神？

神殿裁判所一年燒死將近六千名異教徒，在那里，鞭子、車、木馬只不過是最普通的刑罰，重刑犯甚至會被拔掉指甲，像牛羊一樣放在火堆上炙烤手腳，并在他們的口、耳、鼻灌熔化的鉛2。

骷髏會的手段則比神殿更加殘忍。

如果真的有神的話，為什麼不替民眾管管這些邪惡的信徒呢？

當然，德蒙這麼想，并不是因為他憐憫那些被蒙騙的民眾，而是因為他鄙夷那些虔誠的信徒，覺得他們都是一群被教會縱的蠢貨。

真的太蠢了。對神那麼虔誠，卻還是一個小小的教徒，而他對神是如此不敬，卻爬到了現在的高位。比那些蠢貨要聰明太多了。

想到這里，德蒙不得意洋洋起來。

本以為今天的祭祀也會像之前一樣毫無靜，誰知念咒的聲音剛落，無邊無際的黑霧便從四面八方洶涌而來。

這黑霧絕對不是普通的夜霧。

還未徹底蔓延過來，德蒙就到了一刺骨的涼意。

他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冷戰。

黑霧仿佛無孔不的瘟疫，將山巒、田野、黑黢黢的冷杉林染絕對的黑暗，連高懸于夜空的明月都逃不過它的摧殘。

剎那間，整個世界都陷了黑暗。

……難道說這個世界真的有黑暗神？德蒙驚疑不定地張四周。

那他剛才想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話語，豈不是被神全部聽見了？

德蒙的頭上冒出一層麻麻的冷汗。

與此同時，棺材里散發出森冷的、邪惡的、令人目眩神迷的白。

骸骨死而復生。

浸泡在水里的人類骷髏緩緩站立起來，頭顱、手腳、關節均像活人一樣靈活而輕巧。

它轉頭顱，用兩只惡鬼一般恐怖的、掛著紅筋的眼掃向骷髏會的員。

德蒙冷汗冒得更加厲害，渾止不住地打。

盡管骷髏并沒有到他，他卻覺自己的氣神在迅速流逝。幾乎是眨眼間，他就像枯敗的植一般委頓了下去。他原本打算祭祀結束后，去折磨幾個人助助興，現在卻一點兒那種想法都沒有了。骷髏把他的惡念攫噬得干干凈凈。他現在整個人疲憊不堪，心中除了恐懼，還是恐懼、恐懼！

這個世界真的有神！

除了神，還有誰能做到這種程度？

德蒙雙膝一，跪在了地上。

其他教徒也紛紛跪倒在地。

伊爾垂下頭顱，看向森白可怖的骷髏手掌。

就在剛剛，祂又學會了一樣新事，懂得了分辨丑。

祂現在這個模樣，可以說很丑陋，很恐怖，貿然出現在艾黛拉的面前，肯定會招致的厭惡。

祂需要一強大而完的軀殼，以及一副符合艾黛拉審的面龐，然后才能出現在的面前，以人類男的份，去討好，獨占，用。

“從今天起，”伊爾微啟上下顎，低沉嘶啞地開口，“我是你們的主人。你們敬畏我，信仰我，奉我的名祭供，我便庇佑你們。你們若背叛我，厭棄我，不聽我的差遣，我便懲罰你們。”

話音落下，德蒙第一個滿面狂熱地表示臣服。

其他教徒也無比狂熱地砰砰磕頭。

伊爾微微愕然地看向骨手。

原來，除了惡念，祂還能從信仰中汲取力量。

……很好。

討好艾黛拉的籌碼又多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