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艾黛拉一字不地背完《頌經》時，整個教室都安靜極了。

不僅背出了神的語錄，連神在說這句話之前發生了什麼，都一字不差地背了出來。

孩們手邊都有《頌經》，背的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一看便知。

而且，們自己也背過《頌經》，雖然只是節選，卻也知道了這本書到底有多難背——與其說這是一本書，不如說是一本詳盡的編年史，記載了神與不同時代的信徒的對話。每一個信徒的背景、份、國家都不一樣，有貧有富，子繁多，姓名與姓名之間也毫無關聯。

們曾因為背錯年份，挨了不藤條，艾黛拉卻一個數字也沒有背錯。凱瑟琳嬤嬤說得沒錯，的確是一個天才。

看著孩們紛紛朝艾黛拉投去佩服和崇拜的眼神，凱瑟琳嬤嬤氣得手直抖，這不是想要的結果，想要的是這個多多舌的孩，因為背錯幾個字而被藤條得皮開綻！

然而表面上，卻只能出一個虛偽的笑容，夸獎道:“你背得很好，即使是神學院的學生，也沒有你背得流暢。但你看，沒有哪一句寫了神說他喜歡紅。”

艾黛拉頷首，語氣帶上了一玩味:“是的，沒有哪一句寫了神說他喜歡紅，也沒有哪一句寫了神說他不喜歡紅。所以，我才想請教嬤嬤，”歪了歪腦袋，故作天真地問道，“您是怎麼知道，神不想看見我們的是紅的呢？”

聽見這句話，凱瑟琳嬤嬤的額頭頓時遍布冷汗。

的確，《頌經》上并沒有寫神不喜歡紅，是們這些人為了在神殿里斂財，讓那些單純的神涂抹們販賣的鉛，故意把紅和邪惡劃上了等號。

畢竟，不管是舊教還是新教，都認為生育是神明給予子的懲罰，尤其是月經，每月流一次鮮，更是們罪愆的證明。孩們一直在承鮮淋漓的罪罰，自然會覺得鮮就是污穢的，從而堅信不疑們的謠言。

不對，不能算作謠言。紅一直都是惡魔的象征。神說過，他的眼不看邪僻，不看虛妄。紅作為惡魔的，當然既是邪僻，也是虛妄。

想到這里，凱瑟琳嬤嬤長舒了一口氣。

努力慈眉善目地把這些觀點說了出來。

孩們認真地聽講話，一邊聽一邊點頭，覺得說得有道理，并沒有因為凱瑟琳嬤嬤曾待們，就對心懷怨恨，不再相信說出的每一個字。

誰知，凱瑟琳嬤嬤的話音剛落，艾黛拉就興致盎然地笑了，像是在等說出這些話一般。

凱瑟琳嬤嬤的心“咯噔”了一下。

艾黛拉聲說道:“嬤嬤，紅象征惡魔，只是民間的說法，民間的說法怎麼能代表神意呢？還是說，您認為，神容易偏聽偏信，別人說什麼，他就信什麼，對嗎？”

“當然不是……”凱瑟琳嬤嬤反駁道，聲音卻氣若游，本不能給予人信服的覺。

“玫瑰有紅的，神止人們以玫瑰示了嗎？火焰也有紅的，神止裁判所對異教徒以火刑了嗎？有時候也是紅的，神止人們曬太了嗎？”艾黛拉的笑意越發甜，聲音也越發溫，幾近，“我勸嬤嬤收回剛才那些話，要是被有心人傳到神使的耳朵里……嬤嬤失去的，可就不止是錢財了。”

話音落下，艾黛拉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

凱瑟琳嬤嬤卻在這一眼中如遭雷劈。

這個看似稚的孩什麼都知道！不僅記憶力出，眼力也出，一下子就看了，知道是為了錢財才強迫那些孩涂抹鉛。

有那麼一瞬間，凱瑟琳嬤嬤的臉變得比紙還白。這事要是被神使知道了，失去的當然不可能只有錢財，還有命！

頭腦發脹，幾乎是佝僂著子走到艾黛拉的邊，渾輕著，低不可聞地問道:“你太聰明了……你不是來當神的，神只能在神殿里孤獨終老，你究竟是來干什麼的？”

艾黛拉莞爾一笑，同樣低不可聞地說道:“您錯了，我就是來當神的。我想當至高神殿的神。”

“至高神殿沒有神。”凱瑟琳嬤嬤看著的眼睛，“你能背下《頌經》，我不信你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當。”

凱瑟琳嬤嬤深深地看了片刻:“我會把你引薦給教區的神使。”

艾黛拉微微頷首:“謝謝嬤嬤。作為換，嬤嬤做過的事，我也可以當作不知道。只是，您可不能再讓這些孩涂鉛了，”的目和語氣在滴答一秒之間變得極為復雜，“們本就疾病纏了。”

凱瑟琳嬤嬤察覺到了語氣中的復雜，但沒有多想，只當在可憐那些孩。卻不知道，艾黛拉兒就沒有憐憫的。

凱瑟琳嬤嬤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我會買些葡萄酒，給們解毒的。”

葡萄酒的確是對砷毒有效的解毒劑。

艾黛拉拍手贊同，這事就算過去了。

凱瑟琳嬤嬤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決定把艾黛拉引薦給神使后，就再也不見這個邪乎的小姑娘。

距離下課還有幾分鐘。凱瑟琳嬤嬤上臺簡短地說了幾句話后，就宣布休息，帶著年輕神甫離開了。

艾黛拉勾了勾角，拿起桌上的《頌經》，剛要起回房，下一秒就被熱的小姑娘吞沒了。

這是想要的結果，進神殿之后，讓所有人都注意到，都喜歡上，為神的計劃鋪路。

可當真被這些小姑娘親吻擁抱時，卻不自地出了茫然的神。

自從出生起，就沒有見過這麼多同齡人。

扮演了好幾年天真無邪的小姑娘，直到這時，臉上才真正出了天真的。

·

凱瑟琳嬤嬤一邊走，一邊哼歌。

艾黛拉答應不把這事捅到神使那兒去。了一個大麻煩，的心好極了，完全沒想過要是沒有艾黛拉，本不必有這些麻煩。

走到拐角時，忽然發現一直有人跟在后。

凱瑟琳嬤嬤沒有當回事。有可能是同路。這里畢竟是神殿，沒人會在神清潔的眼目下行兇。

誰知，剛剛走進拱廊的影，脖子被一只結實的手強地扣住了。

凱瑟琳嬤嬤驚詫地瞪大眼，回頭一看，居然看見了一張悉的英俊臉龐——是那個和一起上課的年輕神甫！

認識他！他克萊德，是一位相當虔誠且人尊敬的神甫，不近，也不錢財，日子過得非常簡樸，卻經常無償為窮苦的人家禱告，幫他們主持婚禮和葬禮，請他們用圣餐。

可此時，他卻無比冷漠地看著，就像是在看一頭可以隨意宰殺的牲畜。他生出了殺意，想要殺死！

“克萊德神甫……”凱瑟琳嬤嬤嘶啞地說，“您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什麼？

因為我聞到了你對艾黛拉的惡念，即使只有幾秒鐘，也要對你趕盡殺絕。

伊爾神不變，手臂上的力道逐漸加重。

“克、克萊德神甫……您也發現我是為了錢財，才讓那些孩子涂鉛的嗎？”凱瑟琳嬤嬤想來想去，只能想到這個理由，“我知道錯了，知道錯了！我會帶們去看最好的醫，花錢給們治病……求求您，饒我一命……我、我想活著……”

隨著空氣的流逝，布滿皺紋的臉龐漲得通紅，蒼老干癟的手開始胡撲騰。

伊爾卻始終不為所，手勁沒有一一毫減弱。

他極其冷淡地審視著，就像神審視凡人一樣輕蔑。

神怎麼可能垂憐凡人？

你見過天、地、山川、江海憐憫凡人嗎？

凱瑟琳嬤嬤絕地閉上了眼睛，干癟的手無力地垂下了。

這是報應。

原來真的有報應，冥冥之中因貪得無厭而得到的一切，都會還回去。知道錯了，懂得懺悔了，再也不會只圖眼前的蠅頭微利了……假如仁慈的神在聆聽的悔過的話，請原諒這一會吧……再也不敢了。

這可能是凱瑟琳嬤嬤這輩子最虔誠的時刻。的脈管里從未流過如此赤誠的，的腔里也從未漲滿過如此熾熱的宗教。

人只有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才會對懺悔充滿熱。

的呼吸越發微弱，心中的默禱卻越發虔敬。從未如此痛恨從前的自己，假如再來一次，絕對不會做販賣鉛的缺德事。

就在這時，大量的新鮮空氣猛地涌了的肺部。

凱瑟琳嬤嬤撲通跪倒在地，雙手撐著地板，劇烈地咳嗽著。

的禱告靈驗了。

謝仁的神，饒了一命……以后絕對不會再作惡了。

對了……剛剛掐的是誰來著？為什麼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

伊爾大步離開了拱廊。

他走到神殿中央的噴泉旁邊，雙手撐在冰涼的白大理石上，狠狠地閉了一下眼睛。

他聽見了凱瑟琳嬤嬤的默禱，于是無法控制地松了手。

的禱告激發了他的一神，使他清醒過來。他還是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來自哪里，卻知道自己犯下了天大的錯誤。

他不該四吞噬惡念，不該有，不該有沖，不該有嫉妒，不該為一個男人。

他不該賦予自己別，有別就會有弱點。

他應該永遠漠視一切，不聞不問，閉著雙眼，不看塵世間的事。

然而，他卻變了一個男人，開始用男人的眼睛打量世界，用男人的頭腦理解/。他到自己的神裂開了一條微小的紋路，再也回不到從前那種神圣不可侵犯的狀態。但他從前為什麼神圣不可侵犯，又找不到答案。

他找不到答案的事還有很多。比如，他為什麼會失去神，又為什麼會以惡念為食。

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艾黛拉興趣。

假如只是普通地吞噬惡念，他本不會賦予自己別，奪取男的軀。他是因為艾黛拉，才開始學習人世間的俗務，也是因為艾黛拉，才被喚起嫉妒等不潔凈的。

仿佛一條使人失去理智的艷麗毒蛇，引他變人類，再將毒素注他的凡胎之中。在這種況下，他無可避免地失去了清醒的頭腦，失去了神圣和圣潔，甚至生出了卑鄙的殺戮。

伊爾在大理石上坐了下來，單手撐住額頭。

他究竟……做了什麼。

他約約地意識到，艾黛拉不過是他的創造。

他創造的時候，沒有任何，也沒有任何偏。

的別，的，的骨架，跟千千萬萬的造一樣平凡。

不是他為自己創造的，他卻為變了的男人。

此刻，他待在男的軀里，用男的頭腦思考這件事，就是最好的證明。

男的軀是如此野蠻而脆弱，念輕而易舉地就能將其愚弄。

這一神沒有使他徹底清醒過來，反而讓他學會了新的緒——痛悔；在七六的深淵里又落了一寸。

他還是會回到艾黛拉的邊，還是會效忠于，還是會為甘的念而神魂搖。

區別在于，有了這一神以后，他會十分清晰且深刻地意識到，這一切是不該發生的；然后，用清醒的目看著自己沉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