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被碎瓷片扎傷手的老嬤嬤左盼右盼，終于盼到了覲見教區神使的機會。

神使的助手告訴，只有十分鐘的時間。

這是神使賜予教職人員的殊榮——每個教職人員，哪怕是級別最低的、年老衰的神嬤嬤，都有機會覲見他，向他懺悔罪愆。

老嬤嬤連忙朝助手行了一禮，捂著傷的手，一顛一顛地走進了布置富麗的房間。

神使坐在落地窗前，雙手疊，面容顯得很安詳。

他穿著深紫的長袍，脖子上繞著金黃的圣帶。他的年紀明顯不小了，從深沉穩重的氣質就看得出來，卻有一副年輕英俊的外貌，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簡直跟青年人一樣銳利有神。

他看著老嬤嬤，神溫和地出一只手。

老嬤嬤走上前，畢恭畢敬地吻了吻他的寶石戒指。

“親的索菲婭，”神使親切地著的教名，“發生什麼事了？你好像有點兒狼狽。”

索菲婭嬤嬤立刻哭了:“哦，神使閣下……我差點見不到您了！您不知道，神殿里來了個魔鬼！當著明神的面，張口閉口就是殺人……親口告訴我，殺死了的父親和兄長，還殺死了試圖把拉回正路的神甫……是一個魔鬼，一個活著的魔鬼，您必須將繩之以法！”

神使的面不變:“慢點兒說，索菲婭。你把我弄糊涂了，你口中的魔鬼是誰？”

“一個‘艾黛拉’的神，”索菲婭嬤嬤咬牙切齒地說，“這小妮子可有心機了，剛來沒幾天，就把自己的名頭弄得人盡皆知。”

“有趣。”神使笑了笑，“就在半個小時前，你的摯友凱瑟琳嬤嬤也跟我提到了。但的說法和你完全不一樣，說這是一個可的、虔誠的小天使。你們倆的話，我該信誰的呢？”

索菲婭嬤嬤悻悻地說:“我只能保證，我說的都是實話，真的親口說過那些話……”

“你有沒有想過，是在逗你玩呢？和那位逃跑的王陛下重名，而那位陛下剛好以弒父殺兄聞名。”神使嘆了一口氣，“索菲婭，你太不鎮定了，腦子里儲存的知識也太了，被人擺了一道就算了，還把這事捅到了我的面前。我要是因此召見，恐怕會在背后笑話我們是兩個蠢貨。”

盡管神使的語氣并無責怪之意，甚至有一點兒開玩笑的覺，索菲婭嬤嬤的心還是“咯噔”了一下。

連忙跪倒在地，恐慌地說道:“對不起，神使閣下……是我太愚蠢了，沒有經過詳細調查，就貿然稟報給了您。打攪了您的午休，我到萬分抱歉……”

“不用這麼驚慌，我的索菲婭。”神使搖了搖頭，“你知道，我的脾氣一向很好，不會隨便發火。別再犯這樣的錯誤了，你說呢？”

“不會再犯了，閣下！”索菲婭嬤嬤聲說道，“給您添麻煩了……回去以后，我會自己足一段時間，好好反思犯下的錯誤。”

“你有這樣的覺悟，我很高興。”神使微笑著說。

索菲婭嬤嬤離開后，神使收起溫和的表，面無表看向窗邊。他的寬容都是表象，只有婦和小孩才會覺得，神職人員都懷寬暢，有一副慈父般的心腸。

他表面上原諒了索菲婭嬤嬤，實際上對充滿了厭惡和鄙夷。

這個愚蠢的老婦，被人恐嚇了幾句，就莽莽撞撞地來找他告狀，真是愚蠢頂。還好他有一對敏銳的耳朵，輕而易舉地就聽出了真相。

還有那個艾黛拉，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自作聰明的小姑娘，居然想愚弄兩個人。可惜踢到鐵板了。

他能坐到教區神使的位置，可不是什麼酒囊飯袋。和一些被人寵壞了的英俊教士不同，盡管他相貌出眾，魄強健，被不人青睞，卻從不放縱。那些飽滿的/，對他來說，沒有一一毫的吸引力。他對人完全不興趣。

在他的眼里，人除了繁衍生息的功能，沒有半點兒可取之。

他每次面帶微笑地聆聽那些貴婦的懺悔時，都覺得們的聲音像老鴰一樣刺耳，懺悔的容也不值一提。啊，這就是人！生命中除了丈夫，就是孩子，也只會扮演妻子和母親的角。

們愚昧無知，沖易怒，弱無能，走兩步路就會不停氣，每天是穿服，就要花上好些時間。這樣的生靈兒稱不上真正的生命。

幸好至高神使和他的想法一致，沒有讓人統治神圣明帝國。不然活在人擺的影之下，還不如去死。

神使輕蔑地想著，拿起桌上的牛頸鈴搖了兩下。很快，助手就走了進來:“閣下，有什麼吩咐？”

神使沉著問道:“那個艾黛拉的神，是誰推薦的？”

“弗萊徹司鐸，您認識。”

“他呀。”神使其實已經不記得有這號人，“你去把他找來。我要仔細問問，這位神的況。”

話音落下，助手卻沒有離開。神使到奇怪:“怎麼了？”

助手答道:“我不知道怎麼說，閣下。我們已經半個月沒有收到弗萊徹司鐸的消息了。昨天是他上小鎮稅款的時間，但教士們敲響他的房門，卻沒能得到回應。我們懷疑他已經……”

神使回想起索菲婭嬤嬤的話，有些不可思議地揚起了眉。難道弗萊徹司鐸真的被那個孩殺死了？

他立刻吩咐助手去調查弗萊徹司鐸的去向，然后命人來了艾黛拉。

十分鐘后，艾黛拉走了進來。

雙手疊放在前，低垂著睫，面甜而從容地任他打量。

這孩的確得驚人，超出他的想象，卻并不令他吃驚，真正令他吃驚的是，的目和氣質。

他在的眼睛里看見了只有男人才有的堅韌不拔。是那麼婀娜多姿，眼中卻有一銳利的男子氣，真是難得。

神使充滿贊賞地看著艾黛拉。

他很欣賞這孩，像男人一樣自信、堅強、從容的孩太了。

如果愿意像索菲婭那樣誠懇地認錯，他很樂意給一個解釋和改正的機會，甚至允許為自己的神。這可是許多神苦苦哀求都求不來的殊榮。

“艾黛拉，對嗎？”神使溫和地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召見你嗎？”

艾黛拉卻沒有回答他恩賜般的垂問，而是朝他微微一笑，說道:“神使閣下，我想懺悔。”

神使皺了皺眉，覺得這句話非常突兀且不識好歹。

但這才是人，弱無能的人。

如果一開始就像男人般察覺到了他的意圖，并抓住時機，機智地回答了他的提問，贏得了他的贊賞，他反倒要懷疑這副的皮囊下，是否住著一個男人的靈魂了。

“好吧，那就讓我們來聽聽，你想懺悔什麼。”

艾黛拉聽出了他口氣中的輕蔑，卻并不在意。

來這里，是為了實施早已制定下來的計劃，而不是為了扭轉這個蠢貨對的看法。他怎麼看，就怎麼看，與無關。

假如瑪戈在旁邊的話，就會發現，王的計劃已經有條不紊地實現一半了。

剛來教區神殿不到三天，就功贏得了所有神的喜，并且得到了教區神使的主召見。

要知道，教區神使可不是什麼人都會召見的。

他就像教區的一個小君主，掌控著所有屬于教區的資源，居高臨下地聆聽著教區民眾的懺悔。就像至高神使的地位比國王還要高一樣，他手上的權力也比普通王臣還要大。

表面上他敞開懷，愿意聆聽所有神職人員的懺悔，但并不會有神職人員蠢到信以為真，閑著沒事就找他懺悔。

他的時間是如此寶貴，有幸被他召見的神職人員，都會出恩戴德的表，恭恭敬敬地親吻他的寶石戒指。

艾黛拉卻沒有出這樣的神態。

眨著黑睫，勾著紅，臉上流出的是一種嘲諷的、迷人的、邪惡的態:“我想懺悔，殺人的罪孽。”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神使的笑意消失了。

“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閣下。”艾黛拉淺淺一笑，“我還知道閣下召我前來，是因為有人向您稟報了我背誦頌經的事跡。啊，也許不止頌經，還有人告訴您，我殺過人，殺的還是家人和神甫。您對我產生了好奇，所以召我前來。我說得正確嗎？”

完全正確。

神使繃著臉，整個人都僵了。他還是第一次被人揣測得這麼清楚。在艾黛拉的面前，他就像明的玻璃一樣，毫無可言。

被人看的覺糟了。更糟糕的是，看他的還是一個人——他認為愚昧無知、弱無能的人！

神使沉聲問道:“你收買了們，故意讓們這麼說的？”

“當然不是。”艾黛拉歪著腦袋，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能用智慧辦到的事，我為什麼要用金錢？”

的口吻天真又純樸，卻著十足的傲慢。

除了傲慢，神使還聽出了諷刺。在諷刺他十分愚蠢，居然覺得這種事只有收買才能辦到。

神使一直以為自己的智慧和格局，只有至高神使才能比擬，因此極氣；可現在，他卻被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挑撥得牙關咬。

一眼看穿了他的脾，每一句都準確無誤地踩在了他的痛點上。

神使重重地吸了一口氣，總算冷靜了下來。這小妮子只不過是比較會拿人心而已。過于自信，完全沒注意到，這是一場危險的對話。只要稍有不慎，就會被他送上火刑架。

“所以，你是來懺悔殺死弗萊徹司鐸的？”他口吻慈地設下陷阱，“你后悔殺死了他，希我幫你掩蓋罪行？”

“當然不是，閣下。”艾黛拉輕輕一笑，似乎又看穿了他的想法，“我唯一的罪孽，是沒有早點兒殺死他。”

“可是你說，你是來懺悔殺人的罪孽。”整場對話已經完全變艾黛拉主導了。神使非常厭惡這種覺，但為了給艾黛拉定罪，只能順著說下去。

“對，要是我能早點殺死他，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命喪黃泉了。”艾黛拉不不慢地說道，“閣下，您口中的弗萊徹司鐸，是一個窮兇極惡的連環殺手，十年期間殺死了將近七百多個孩。我千方百計地見到你，就是想請你公開審理此案。”

神使臉沉地盯著艾黛拉。

他公開審理此案，幫為懲治連環殺手的名人，怎麼可能？想都別想。他剛要拒絕的請求，直接以“謀害神職人員”的罪名判火刑，突然，一個激靈傳遍了他的全。

艾黛拉已經在神殿出名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的名字。假如他貿然判決死刑的話，必然會引起旁人的探究。

他雖然相當于教區的君主，權力卻沒有大到能抹去所有人的聲音。神使并不是世襲制，而是能者居之。不有繼任下一任神使的人，都盼著他犯錯，然后把他拉下馬。他不能如此草率地置艾黛拉。

難道真的要答應公開審理嗎？

就在這時，神使的心頭忽然彌散開一寒意。

這孩不會是料到了他不會公開審理，于是故意當眾駁斥凱瑟琳嬤嬤，幫神們謀利，贏得神們的好，讓自己在神殿出名，以此脅迫他不得不審慎理和有關的案子？

有沒有一種可能，和他的見面，也在的謀劃之中？恐嚇索菲婭嬤嬤，告訴自己殺了弗萊徹司鐸，就是為了得到他的主召見？

的心智真的有這麼可怕嗎？連他的召見，他的憤怒，他的顧慮都算計得明明白白……這怎麼可能？

一個人怎麼可能有這樣可怕的智慧？

神使搖了搖頭，把這些無稽的想法甩出頭腦。

想要公開審理是吧。那他就故意在法庭上偏袒弗萊徹司鐸，把他塑造一個舉世無雙的善人，甚至通知整個教區的民眾前來觀看審理。

他就不信，一個孤立無援的孩，能在這案子上翻出什麼水花。

到時候，費盡心思贏來的名，都將為罵名。

那些喜、信任的孩，都將恐懼地發現，是一個面目可憎的殺人犯，殘忍地殺死了德高重的司鐸。

“好。”神使輕笑一聲，狠地說道，“如你所愿，公開審理。”

艾黛拉也無比輕地笑了。

看出了神使的想法，于是有些憐憫地想道:蠢貨。

他把司鐸捧得越高，摔得越狠。

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見那個場面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明神的話，為什麼不來救救他傲慢無知的子民，就這麼看著他的子民被愚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