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雪所言誠懇,雖然以婢自居,但的話不卑不,也沒有任何油腔調的分，聽得出來是發自肺腑之言，讓一向伶牙俐齒的唐見微都沒有再駁斥。

如今大蒼的百姓，即便最初是奴籍,也可以通過經營、婚嫁甚至是科舉改變奴籍的份,雖然們會比一般百姓更辛苦一些，但上升途徑并未被堵死。如白二娘一家便是辛勤勞作,已然擺奴籍，兒也進了書院，與一般的百姓沒有任何區別。

大蒼的百姓不可能人人都擁有最好的生活,但人人都擁有得到最好生活的可能。

季雪命不好,年時便了孤兒，被人牙子從綏川賣到夙縣。宋橋見機靈又憐世,便將買下來,讓照料年多病的懸。

天顯年間的奴籍婢們,若是遇到了好的庇護，也能過得足食，不氣。季雪和懸如同姐妹一般一齊長大，從小到大懸從來沒有跟說過一句重話。

季雪很聰明,懸所有的書都可以隨意翻閱,上不懂的地方懸還會耐心地教。

季雪的學識跟正經學堂出來的學生比還是有點差距,但是日常過日子已經足夠。

以與府之間的深厚誼,若是他日向宋橋求，宋橋肯定會愿意不收錢銀放離開，甚至會助離奴籍。

想要將唐觀秋娶回家，兩個人過上普通伴的日子，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大概是季雪的低姿態讓唐見微心里起了一些悲憫之意，但更多的還是心煩意。

懸后背有點發。

一邊是自己的妻子，一邊是自小一塊兒長大如姐姐的季雪，懸在中間的確很難做。

但必須將此事解決。

“季雪，你與唐家大娘子之間究竟發生了何事，你可愿意告訴我們？”懸說，“此事我們是無法向唐姐姐詢問的，此事恐怕只有你能說個明白了。”

季雪雙手疊在一起，沉默了幾息之后，抬頭看向了唐見微。

唐見微知道的意思：“你但說無妨，我也想要知道事是如何開始，如何到了如今地步的。”

說到此，唐見微停了停，加上一句：“我希你說出所有實，不與我們有何瞞，無論是你做所的事……還是我姐姐所做。”

聽唐見微所言，懸心中有了些猜測。

唐見微對姐姐的病還是很了解的，恐怕已經想到了某些出人意料的況。

有了唐見微這句話，在季雪心頭多日的重有了一緩解。

“其實最開始，的確是我對阿凈很好奇。”

唐見微帶著唐觀秋和紫檀住府時，別說是季雪，整個府的人都對唐見微這位得了癡癥的姐姐帶著好奇之心。

但因為宋橋常年的教導，即便們心中好奇，卻也不好表在外，并不把唐觀秋當做異類。

小心翼翼地打量唐觀秋之后，季雪和秋心幾個小婢都深深為其惋惜。

“這麼漂亮的姐姐居然得了這般要命的病，可還有康復的一日？”

“太難了，聽說唐三娘子這些日子一直在籌錢尋醫，已經來過好幾撥的大夫了，都是開了一些藥讓喝。庖廚全日都是煎藥的苦味，喝了這麼多藥，卻也沒見有所好轉。”

季雪說：“我知道這個病，先前隔壁阿月自小也有這病，旁人與無法流，自個兒也不控。”

秋心想起來了：“你是說后來走失再也沒尋著的阿月麼？”

“是……”想起阿月，季雪還有些難過，那是關系好的一位朋友。

雖然大家都說阿月傻，都嫌棄無法與人流，但是季雪知道，只要多一些耐心，多一些理解的心境，阿月也是可以流的。

阿月也有屬于自己的世界，也是活生生的人，只不過世界的大門并非對所有人敞開。

只有懷著一顆真心之人，才能開啟。

阿月的走失讓季雪難過了好久，時至今日還會想到這位可憐的友人，不知道如今是死是活。

雖說唐觀秋無論樣貌還是家世都和阿月完全不同，可們的沉默和膽怯，卻有著相同讓人憐惜的氣息。

唐見微和紫檀常常要為生計奔波，便會麻煩府的人幫忙照看唐觀秋。

宋橋跟季雪們說了此事，季雪便記在了心上，時常會過去看看唐觀秋的況，也會按照進食的時辰監督吃東西。

唐觀秋一開始很怕，也將抓傷過，但是季雪知道和阿月一樣，有攻擊只不過是因為心所懼，才會對周圍的一切充滿了戒備。

其實本意并不是想要傷害他人，只是想要保護自己而已。

季雪被抓傷之后也毫沒有惱怒，給自己上藥之后戴了一副手套過來，耐心地哄吃飯，幾日之后，唐觀秋發現此人并不會傷害自己后，也不會對了。

再用了十日，季雪總算是能夠順利喂將飯菜喂進的里，把指甲也修磨好，不再有抓破人的危險。

事實上，唐觀秋也不再抓了。

接了一段時日后，季雪發現唐觀秋其實和阿月還是很不同的。

阿月天生如此，但唐觀秋是后天傷所致，季雪與接時發現，唐觀秋雖然表意不清時常糊涂又識不得人，但居然還會讀書習字，一手簪花小楷寫得格外漂亮。

唐觀秋這等麗又特別，季雪在不知不覺中被吸引著，起初季雪對自己愈發濃烈的并不自知，只當是之間的普通誼。

有一日季雪提了水桶要去浣洗房的時候，看見唐觀秋站獨自在竹林小路之前，立即將水桶放下，跑過去問：

“唐娘子，你如何自己在此？隨我回去吧？”

唐觀秋似乎沒聽到的話一般，依舊抬頭從青綠的竹葉之間看向冬日。

“唐娘子，這般直視烈日，只怕會照傷眼睛的。”

季雪勸了幾句之后發現依舊固執，就像是沒有聽到自己說話一般。

事實上唐觀秋常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人本無從知道在想什麼。

季雪見多了也不再和做言語之間的流，將的眼睛捂住，耐心又輕緩地還要將帶離此。

季雪說到這里停了下來，懸好奇道：

“之后呢？”

季雪和唐見微相視了片刻，唐見微一口氣卡在口，言又止。

季雪道：“我也不知為何，然后，然后就抱住了我，稱呼我為沈約。”

懸詫異地看向唐見微，唐見微的表卻和完全不同，沒有多驚訝，卻藏著痛苦之意。

“竹林，是我姐姐和沈約定之地。”

半晌，唐見微才緩緩開口：“這件事姐姐跟我說過，沈約便是在竹林之中蒙住的眼睛之后向告白的。”

季雪：“……我，我完全不知此事，當時我只是想要保護的眼睛！”

“嗯，姐姐不可能跟你說的，我信這是巧合。所以之后將你當做沈約也可以理解了。”

難怪姐姐沒有再把我認作沈約，唐見微心想，恐怕竹林蒙眼這件事激起了姐姐的記憶，在姐姐心里，從那時起季雪已經變了沈約，再沒有挪作他人。

唐見微問：“這一切，都是我姐姐主的吧？”

季雪面上一紅，沉著腦袋沒有言語。

其實唐見微不是沒有預。

先前和紫檀都見過季雪與姐姐親的模樣，在這些親之中，姐姐都是更主的那一方。

和季雪相也有一年的時間了，唐見微看人還是準，知道季雪是個安分之人，并沒有歹意。之前對的憤怒呵斥也是因為關乎到姐姐的事，唐見微有些失控。

“請你告訴我吧。”唐見微緒前所未有的低落，“關于我姐的事……也只有你能告訴我了。”

唐見微的示弱和懇求著季雪的心，讓也很不好。

季雪將之后的所有事都說了出來。

其實直到昨日，們倆都只是有些較為親的肢接，季雪也沒有更復雜的想法。

昨日來找唐觀秋，想要喂吃飯的時候，發現趴在地上，似乎在找什麼。

“糖——”唐觀秋著急地喊著。

原來是糖不見了。

季雪將飯菜放好，過來幫一起找，很快就在櫥的隙中找到了。

“你看。”季雪把糖果外上沾的一點灰給吹去，重新放到唐觀秋的手掌間。

唐觀秋開心地看著糖，想要將它剝開吃。

平時剝糖紙對而言是很輕松的，可是那日不知為何，唐觀秋心浮氣躁，剝糖紙的手法略有些野蠻，越野蠻越是剝不開。

怕弄傷自己，季雪就將糖拿了過來，幫剝開。

唐觀秋很開心靠上來張要喂，季雪沒辦法，常常有這種的行為，改是沒法改了，只好喂了。

唐見微：“以前沈約也常剝糖給姐姐吃。”

懸：“……”很自然想到了先前喂唐見微吃藥后糖的事兒。

季雪：“我，真的不知道。”

“嗯，你繼續說。”

季雪將糖遞到唐觀秋的里，唐觀秋本像是蒙了一層灰的眼睛忽然靈了起來，帶著盈盈的淚意和深看向季雪。

“阿應……”唐觀秋依地環住了的腰。

唐觀秋時常這樣撒，季雪也習慣了，便任由抱著。

沒想到抱著抱著，唐觀秋子不住地向前施力，季雪雖然常年干活兒上有些力氣，但怕弄痛唐觀秋不好施力，只能被纏倒。

“阿凈？你怎麼了？”季雪被在下，扶著的雙肩想將撐起來。

唐觀秋卻是在上，一點想要起來的意思都沒有，捧著的臉呢喃著“阿應”這兩個字，隨后便吻了……

這個吻超出了季雪的意料，從來沒想過和唐觀秋會有這樣深的。

本以為相依相偎會是們之間最深的接，全然忘記了唐觀秋年長于，擁有過數年的婚姻生活。

即便病了，在本能的引領下，依舊比季雪所的更多。

而且在唐觀秋的眼里，眼前的人就是沈約，就是深的妻子，這種接合合理，隨時隨地都可以發生。

唐觀秋的吻帶著濃濃的思念之，非常深且熱，帶著糖果的甜，侵季雪的味覺。

未嘗人事的季雪被這個滾燙的吻激得腦子里一片空白，待再有意識的時候，發現唐觀秋在解的衫。

“不、不行——”

季雪慌忙地將推開，這麼一蹬，正好蹬在了案幾上，將案上剩下的幾顆糖踹得滿地滾。

唐觀秋發愣的時候季雪趁機掙，往外逃的時候這邊撞上了要進屋來的紫檀。

跟唐見微和懸訴說之時，季雪也算是將和唐觀秋如何發展到這一步的一一厘清。

“夫人，其實你說得對，我應該在阿凈將我認錯的最初就強一些拒絕，和保持距離，不讓深陷其中。我知道在眼中看見的那個人不是我，我只是記憶的替代品。但是我……沒有辦法抗拒，我總是會想起，想要知道在做什麼，又寫了什麼字，今日有沒有好好進食……我沒辦法不擔心是否又忘了吃飯，是否又有可能跑到井邊或是走馬廄，造危險。阿凈無法自控，但是我可以，我本可以……”

季雪眼睛發紅，說話的聲音帶著抑的抖，說到此，頓了頓，將緒重新整理之后，平靜地說：

“夫人，之前的沖突阿凈是無意的，并非刻意想要推開你，事實上，非常依賴你，你是極為重要的人。”

唐見微在心中慘笑了一聲：“極為重要的人？本不記得我是誰。”

季雪有些納悶地看向：“不，你如何會這樣認為？記得你。”

“……怎麼可能？”

“是真的。這些日子你忙著擺攤開鋪子，陪的時間越來越，常常會站在你和四娘的臥房前，不敲門也不說話，就這樣站著。我猜想是思念你也擔心你，卻不知如何表達。”

唐見微一陣鼻酸，別開臉，強忍著眼淚。

忽然想起紫檀跟說，喝吐的那一夜，姐姐也在門口張地張著，雖然口中說的是阿娘，但擔心的人必定是唐見微。

“可能記不得臉龐，對不上名字，但的關懷依舊在，夫人你必定也會到了。”

季雪的一字一句在唐見微心上，讓唐見微不得不承認，季雪這個來到姐姐邊才一年的陌生人，居然如此了解姐姐，了解如今如此難懂的姐姐。

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臥房里有片刻的沉默，季雪行了個禮道：“所有的事我已說完，我請求夫人能將我留在阿凈邊服侍。只是……普通的服侍，就像我服侍四娘這樣，照顧食起居，我發誓絕不會起任何歹念。若是能給予我這個機會，我今生必定不離。若是……若是覺得不妥，覺得我所行乃是非分越矩，我也沒什麼好辯駁，季雪愿接所有的懲罰。”

唐見微沉聲道：“你倒是有骨氣。”

“這與骨氣無關，我知道自己的份，但對于阿凈，我無法輕易放下。”

懸有些著急，生怕唐見微脾氣一上來真的將季雪賣出去！

畢竟在大姐的事上，是寸步不讓，態度也是很強。

唐見微沒再和對話，出門去了。

懸和季雪相視一眼，懸便跟了出去。

唐見微離開府，沿著夜晚的坊道往前走。

懸無聲地跟在后。

坊有個小池塘，長廷常常喜歡在這兒釣魚，釣了魚回來便興高采烈地到唐見微的手里，請烹制。

唐見微從來都沒跟長廷說過，這池塘里的魚帶著土腥味，本沒法吃，每回都是到外面再買一條，用沒有腥味的魚做給他吃。

生活之中充滿了無數善意的謊言，唐見微早就學會了不拆穿這一切，學會讓所有的事得到最好結果的方法。

可是，在姐姐的事上，一直揪著自己的頭發，讓自己清醒地看清姐姐所有的傷口，不許愈合。

“我是不是很殘忍。”唐見微坐在池塘邊，抱著自己的膝蓋向平靜的水面，“明明可以讓姐姐過得更幸福一些。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清醒，更何況是生病的人。需要的或許不是真相，也看不清真相，要的不過是開心地活下去而已，即便那是幻覺。我們都有欺騙自己的時候，何況是現在的姐姐……”

唐見微說著眼淚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滾，懸看這樣，一顆心難得像被人大力一般。

“這不是你的錯，談何殘忍。你只是在盡力照顧你重要的親人，不想到任何傷害。你一點都不殘忍，反而，是個非常好的人……就是因為太想將你在意的人照顧好，才會讓自己這麼難過。”

唐見微吸了吸鼻子，眼淚已經將膝蓋那一塊的子打了。

懸猶豫了片刻，壯著膽，攔住了唐見微的肩膀，將圈在自己的懷里：

“想哭的時候不要忍啊，不然心是不會好轉的。痛痛快快地哭完之后，下定不會后悔的選擇，這才是那個讓人喜歡又敬佩的唐見微吧？”

唐見微無言地靠在的肩頭，懸的心咚咚地跳個沒完。

唐見微距離的心太近了，懸甚至覺得已經聽見了自己的心聲。

靠在懸肩頭良久，唐見微著遠的燈火，終于開口道：

“沈約已經死了，再也不可能回到姐姐邊。我只希姐姐能夠幸福。現在能讓姐姐到幸福的……是季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