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力之下，池小池睡著了，夢到了自己來這里前發生的事。

他是個演員，混得不賴。26歲那年得了兩座國際A類獎項，一男主一男配，國電影的三金獎杯，他25歲前就捧了個遍。

然而演藝圈畢竟是個圈。

圈一流攝影師凌南國，是池小池演藝生涯的貴人、著名編劇孫廣仁孫老的好友。

凌南國人的侄要拍一部話劇，就這麼七拐八繞地找上了池小池。

一是要償孫老的，二是話劇劇場地點定在自己老家，三是有一段空檔期，池小池便應承下了這個任務。

在來到那間話劇劇場時，池小池摘下墨鏡：“這劇院還是這麼老啊，破破爛爛的。”

池小池這張為他惹了不麻煩，他的經紀人早已被他不顧忌場合的發表嘆搞出了條件反，一個激靈之下，練地開口幫池小池找補：“老而彌堅，老而彌堅。”

老自不必說，這是本地資格最老的劇場，兼話劇劇場和電影院兩職，池小池父親年輕的時候還帶池媽來看過電影。

至于堅不堅，池小池最有發言權。

正式演出時，托裝修老化的福，池小池給一吊燈砸進了這個世界。

池小池從夢里醒來。

剛才在夢里，他被吊燈砸中的時間無限地延長了。

倒臥在水晶吊燈的殘骸碎渣中，池小池覺得自己像是一盒被砸裂開來的飲料，渾的突突地往外跳。

好在是夢，覺不出疼。

劇場的人大概沒想到自己買票來會看到這樣難見的奇景，紛紛從座位上站起，有人踩在凳子上，掏出手機拍攝。

池小池躺在地上，想，你們盡拍，我死了就附在照片上，趁半夜爬出來跟你們談人生，嚇不死你們算我輸。

他躺在地上，扭了扭已經覺不到的脖子。

老劇場的布局設計問題不小，有幾承重的柱子恰好擋住了柱后座位觀眾的視線，要歪著脖子才能勉強看清舞臺，因此柱子后的座位價錢要比其他座位便宜許多。

他看到，一對十歲左右的兄妹在東南角方向的柱子邊，正好奇地著他。

池小池睜大了眼睛。

眼前場景虛化，又清晰，兩個看熱鬧的孩子的臉發生了變化，變了兩個半大的年，在那柱后探著頭，迷茫又不安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意外。

池小池了手指，無聲地囁嚅：“……婁哥。”

孩還想看，后的家長喝了一聲，男孩從后頭擋住孩的眼睛，把帶走了。

池小池牙齒直打戰：“婁哥，別走。別走。”

他不知哪來的力氣，從摔碎的燈下稀里嘩啦地掙扎出來半個子，隨后就醒了。

醒后的池小池叼了細長香煙在里，沒點，拿抿著。

系統說：“現在三點半。你才睡了四個鐘頭。”

池小池說：“睡個屁，起來嗨。”

系統：“……”完了，覺不夠，已經瘋了。

池小池提議：“點個電影一起看唄。”

系統無奈道：“現在是睡覺時間。”

池小池從床上跳下：“我醒了就是天亮。”

系統：“……”好吧。

程漸為他弟弟想得很周到。

二百平的公寓，各項設施都很完善，還加了許多心的士。

比如說，酒柜上就著一張便簽：“帶朋友來喝酒可以，下三格的酒隨便你們喝，中兩格的酒你可以喝，上兩格的酒是我的收藏，敢喝就打斷你的。”

池小池笑了，把所有的便簽撕下來，疊一疊，打開程沅的隨錢包，把它們一張張理好，存其中，像是要把這些留下來當做紀念。

系統注意到他的作，心中微。

在現實世界中，《岬角殺人事件》讓池小池一夜名，但不過兩個月，池小池又在一夕之陷了丑聞泥潭中。

——池小池的父母在接訪談時，控訴他不贍養父母。

池小池名時，網絡才興盛不久，大家剛剛會到網絡匿名的好，卻又還沒有備明辨各種信息真偽的意識。

池小池因為不孝，在各家BBS和論壇上被罵得無完，甚至因為此事一度了各家娛樂紙的常客，其間各種口誅筆伐，唾沫橫飛，可謂是腥風雨。

當時，所有人都認為池小池完了。

但十個月后，池小池擔綱男主出演的電影《72小時驚》，為當年最賣座的黑馬。

被打下神壇的池小池迅速崛起，本來斷了的代言也漸漸回·春。

在《72小時》紅火起來后的一次訪談里，主持人問及池小池前段時間的丑聞事件。

以前拒絕在任何節目上公開提及此事的池小池卻破例開口道：“自從開始掙錢后，我每個月都有給我爸媽打錢。我這里還有銀行流水單。”

主持人很詫異：“那他們……”

“我爸賭博。”池小池說，“我演出《岬角》拿到的錢，幾乎全被他賭進去了。我幫他堵上了窟窿，可他還在賭，還問我演《72小時》能拿到多錢。我拒絕了他們，說以后會按月給他們打錢，但是他們……好像不大滿意。”

說到這里，池小池適時停頓了下來，好留給主持人和觀眾進行遐思和反芻的時間。

主持人本就是隨口一問，本沒想到會得到池小池的回復，更沒想到真相居然是這樣的，“那前段時間……為什麼不解釋呢？”

“那段時間我在拍戲。”池小池一笑，神卻是他那個年紀本不該有的冷淡和鎮靜，“再說，大家好像都很高興看到明星的負·面消息。那個時候解釋，會有人聽我說話嗎？”

無怪討厭池小池的人黑他心機深。

不是每個人都能忍耐十個月的侮辱謾罵，將自己至低谷，才輕描淡寫地打出這張一擊必殺的王炸。

也不是每個人都能這樣，敢輕描淡寫地在公眾面前，把生養自己的父母的老底兒掀個底朝天。不談苦衷，不談生恩，只說事實。

就連池小池的父母也沒想到，兒子竟能做得這麼絕。

不則已，若雷霆，一招下去，再無轉圜余地。

一夜之間，輿論徹底反轉，利口判筆轉了個方向，攻向了池小池的父母。

全程沒有任何人指導19歲的池小池該怎麼理這件事。

然而他用了十個月，便順利與他的吸蟲家人斬斷了連線，自此后，他的父母再沒有臉，也沒有膽量來糾纏他。

可在這場鋒中，還有許多問題懸而未決。

時隔六年，池小池又登上了同一個訪談節目，主持人還是當年的主持人。

問他：“July，你有沒有想過，當年你父母的那件事，如果沒有《72小時驚》，你今后的影視之路要怎麼走？會不會就此沉寂下去？”

July是池小池的英文名。

穿著高領的池小池單肘斜靠在沙發一側，聞言笑道：“不會。沒有《72小時》，還有《36小時》，《24小時》。”

六年的沉淀下，池小池就像他上這件穿得微微泛著舊的高級，疏離，冷淡，又帶有難以抹去的貴重質。

主持人欣賞地注視著他：“就這麼有自信嗎？”

池小池答：“因為是我，所以有。”

在池小池磕的兩片安眠藥失效前，061剛把他的訪談節目補到這里。

過池小池談笑風生、進退自若的神，061卻看到了幾天前坐在粥鋪里，裹著有點舊的羽絨服、安靜咬著包子邊的“程沅”。

那時的他眼神很溫和，又摻雜著一點無措的茫然。

061想到那個眼神，心里有點麻的。

他明明很在意親，卻為什麼會在經營自己的家庭時走到那一步？

池小池當然不負責解答他的疑問。

他把客廳里的大投影儀搗鼓開了，又去榨了一杯蔬菜，在沙發里，一邊喝一邊擺弄遙控。

他說：“好久沒人陪我看過電影了。”

061還沒說話，池小池就說：“哦，你不是人。”

061：“……”說得也對。

池小池：“也行。你想看什麼？”

061：“聽你的。”

池小池笑：“哎喲，還。這口氣跟寵朋友似的。在你們AI那兒你應該歡迎的吧。”

061：“還行。”

061這話沒病。他格溫和，總被其他AI當做吐槽的垃圾桶，的確歡迎。

他很快又說：“不過總系統沒有為AI設定親模式。我們AI之間只有純潔的友誼。”

池小池吧嗒吧嗒地點著遙控按鍵選電影：“真沒追求。沒有條件還能創造條件呢。你們不是有0還有1嗎。”

061：“……”

他反應了一下，然后就覺得自己的耳朵和心靈都遭到了玷污。

池小池選了部恐怖電影，順手把客廳線也調暗了。

一開始061就提醒他：“你把音效調小點兒，現在還是睡覺的時候，別吵著鄰居。”

“這兒隔音好得很。”池小池滿不在乎，“除非我現在搬個地鉆來這兒鉆石油，不然不會有人投訴的。”

他話說得滿，但片頭的恐怖音樂一響起來，池小池馬上把音量從40一路狂飆地降到了20。

看了兩分鐘后，池小池牙齒開始打戰。

061：“……你害怕？”

池小池：“廢話。”

061：“……怕就別看了。”

池小池拿杯子擋住眼睛：“有人陪我才看啊。”

系統嘆一口氣，不很能理解這種越怕越看的心理。

但他還是把池小池的恒溫系統進行了細微調整，調節了冷汗量，免得他不舒服。

接下來的一個半小時里，他了池小池的實時播報員。

“鬼沒出來，放心，把眼睛睜開。……我不騙你。”

“按這個節奏，主回頭的時候不會有事，再轉的時候鬼就要出來了，眼睛閉上。”

就這麼眼睛一睜一閉、一閉一睜的，池小池竟然窩在沙發上睡著了。

061輕聲道：“醒醒，回床上睡，沙發上睡容易冒。”

池小池低低哼了一聲，翻個，拉著薄毯蜷作一團。

061：“……唉。”

頃，沙發前浮出一團黑影。

那白黑的高挑青年俯下去，把池小池連毯子帶人一起抱懷中。

池小池渾猛地一僵，迅速睜開了眼睛。

061有點尷尬，但池小池在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后，又把眼睛閉上了。

池小池想，又在做夢，這次是好夢。

……不能婁哥發現自己發現他，不然他又要走了。

061等了一會兒，發現池小池像是又睡著了，才緩步將他抱臥室。

池小池這邊的小日子過得滋潤，但楊白華那邊卻是心煩意得很。

一疲憊地返回家里，卻沒有熱湯熱飯，只有冷鍋寒灶，楊白華心里愈發不痛快。

他直接搬去那個發小家里了？就這麼迫不及待？連跟自己說一聲都沒空？

楊白華疲倦得很，他覺得自己最近對程沅的熱逐漸降低，就連床上那回事兒也興致缺缺，往往還在洗漱時就困得渾發，哪還有空和他好？

他為了工作這樣忙碌，但程沅小爺從來學不會諒人。

楊白華沒有找程沅。

據他的經驗，程沅往往是最沉不住氣的那個，反正很快就會致電來跟他和好的。

然而他爸媽都已經來了三四天，他還沒有等到程沅的解釋。

帶爸媽出來吃飯時，他話格外，手指不住挲著方向盤的皮套。

楊爸楊媽坐在后座上，副駕駛上坐著他的堂妹楊小燕。

坐了好幾天了，二老對這車還沒過新鮮勁兒，楊媽正在研究車窗上的：“囝仔，了這玩意兒，從外頭真看不到里頭啊。”

楊白華回過神，點頭笑道：“是。”

楊小燕涂著大紅的甲油膠，妝容和裳都時得很。

的手機沒電了，借了楊白華的手機來玩，聞言無聲地撇了撇。

……土鱉。

刷了一會兒微博，回復了幾個的留言，就在楊白華的各個手機APP里點進點出。

出于八卦之心，開了楊白華和程沅的聊天記錄，翻了幾頁，卻看到幾天前，程沅發過來的三首曲子，上面分別標了demo1、2、3。

楊小燕也偶爾寫點小曲小調，對小程哥的作品當然興趣得很，指尖一點，點擊播放。

當那樂聲毫無預警地在車廂回開來，楊白華的頭皮險些炸了開來。

他想把手機奪下，可他正在開車，又怕作太大引起爸媽懷疑，只得干著急，掌心冷汗源源不斷地往外沁。

另一廂，楊小燕聽得心花怒放。

聽得出來，這不是完版的demo，只是初雛形而已，但旋律頗創意，技巧純，伴隨小聲的人聲哼唱，人心弦得很。

楊白華冷著臉說：“別放音樂，費流量。”

楊小燕眼睛骨碌碌一轉，冒了個主意出來：“這是小程哥寫的？”

楊白華臉一變，沖楊小燕使眼。

楊小燕眼睛亮亮地看著他，裝作看不懂。

楊白華暗罵一聲。

這個問題果然引起了楊家爸媽的注意。

楊爸問：“小程？你哥的朋友？”

楊小燕搶先答道：“是啊，哥沒跟你們說過嗎？是哥哥的好朋友，搞音樂的。”

楊白華手心出汗之嚴重，讓他握著方向盤時都有些打。

聽到“好朋友”三字時，楊媽還有些許期待，可聽到“搞音樂的”，楊媽下垂的角往下一撇，做出了個不屑的表，倒和楊小燕剛才的神有異曲同工之。

“囝仔，聽媽一句話，別跟這種沒正經工作的混一塊兒，你跟這些人不一樣，你是好好考大學，一步一個腳印考出來的大學生，天之驕子，這種學藝的，好多都是小混混，都是沒路走才學藝，沒出息。”

楊白華沒說話，倒是楊小燕又搶了白：“小程哥家里可有錢了，人家學有什麼關系。”又轉頭跟楊白華撒，“哥，是不是呀。”

楊媽一窘，看向楊白華。

楊白華順著他媽的話說：“隨便寫寫唱唱而已，是沒什麼大出息。”

楊母找回了點面子，“嗬”了一聲，轉向小燕：“聽見沒，有錢人才搞這些東西。”

小燕裝作沒聽見，擺弄著楊白華的手機，越聽越心。

試探著問楊白華：“這也是小程哥隨便寫的？像以前一樣，沒打算拿出去賣？”

楊白華急于結束這個話題，用力按了按喇叭，沉聲答：“他家里有錢，不稀得賣歌這點收。再說，他可不高興讓音樂和錢扯上關系。”

這下楊小燕放心了。

悄悄將那三首demo中的兩首挑出，轉發到自己的微信上，又手指，迅速而無聲地刪去了楊白華手機上的轉發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