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第八章 蘇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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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蘇家。”門一打開,一位著上下綠襦,腰系淡綢帶,頭綰雙羅髻的溫婉,亭亭玉立在陳忱面前,聲問道:“不知這位書生何事降?”
“這位小娘子請了,”陳二郎僅看一眼,忙低下頭道:“小生姓陳,青神縣人士,家父字公弼,因家中有事來眉山,特來貴府相尋,不知在否……”他平時也不算笨,不知怎地,今日說起話來,卻夾纏不清。
“你是陳世叔的公子吧,”好在那夠聰慧,能聽明白他的意思,掩口一笑道:“那就是陳世兄了,快請進吧,陳世叔就在后院與家父作文呢。”
那孩兒的聲音,如西湖暖風般可親,平了陳二郎心里的驚憂惶恐,卻讓他心跳陡然加快,趕凝神靜氣,整整冠,跟著走進院去。
院里的池塘邊站著兩個小男孩,大的八九歲,小的七八歲,正在專心的斗草。宋人好賭,老皆然。這斗草之戲,又分武斗文斗,一般男孩玩武斗,孩玩文斗。武斗最是簡單,蓋立春草長之時,尋找中意的草葉,互相角力,堅韌者勝,折斷者敗。Μ.166xs.cc
兩個男孩的姐姐領著玩,自然是文斗。早些時候,帶著妹妹到臨街的園子里,采來了一大把各花草,養在個水盆中,和兩個弟弟斗戲……要求以對仗的形式互報草名,誰認識的草種多,對仗的水平高,堅持到最后,誰便贏。
做姐姐的,主要是為了寓教于樂,自然不會跟弟弟去逞能。于是兩個小男孩頂起了牛,
這個拿起一柳枝道:‘我有觀音柳’。那個便拿起一松枝對:‘我有羅漢松。’那個再拿一說:‘我有鈴兒草’,另一個便說‘我有鼓子花’。這個再說:‘我有金盞草’,那個便滿不在乎道:“這是玉簪花”……
那姐姐領著陳忱進來時,正逢大弟拿起一支道:“我有兄弟花。”
“這怎麼兄弟花?”小弟傻眼了:“明明是春梅麼。”
“你看梅開一枝,有上有下,就像咱倆,一母所出,我先你后。可不就是兄弟花麼。”大弟振振有詞道。
“這麼個兄弟花啊,那我這個……”小弟在盆中找了找,拿起一支并穗道:“這個是夫妻穗。”
兩人振振有詞,惹得一邊的六七歲小妹咯咯直笑道:“依你們這麼說,花開得一大一小,就‘老子兒子花’,若兩朵花背著開可‘仇人花’嘍?”
說得兩個哥哥滿面通紅,大些的笑著跑過來擰妹妹的,于是兩人追逐起來,小妹看到大姐,忙跑過去撒道:“姊姊,看大哥又欺負我。”
“別鬧了,沒看有客人麼?”大姐歉意的朝陳忱一笑道:“世兄見笑了。”
“沒有,沒有,令弟妹才思敏捷,那個天真爛漫。”陳忱有些結道:“小生十分羨慕。”他發窘的樣子,惹得那小妹吃吃直笑。
大姐瞪一眼,讓兩個弟弟引客人去客堂就坐,自己則領著妹妹往書房去請‘陳世伯’。
后院的書房中,中堂掛著一張八仙張果老的畫像,書架上,書桌上,都堆滿了書,兩個年齡都是三十多歲的男子,各占據書桌一頭,都在筆疾書。
那個稍長一些的,就是此間的主人,蘇洵蘇老泉,年輕時乃一個聰敏強記卻個強烈,不服管教之輩,他痛恨這個時代的應試教育,喜好四旅游。
但后來,大約得了長子之后,看到自己的哥哥,自己的兄,還有兩個姐丈,都已經科考功,行將為做吏,自己卻碌碌無為,依然要靠家里養活……此等事,即便平庸之才,都會到刺激,對一個天賦智力超人之輩,自然更是難以忍。
他追悔韶虛擲,痛自鞭策,開始發苦讀。謝其素所往來之無賴兒,而從士君子學,閉戶讀書為文辭,已有八載矣。
但付出不一定就有收獲。八年里,蘇老泉已經落榜兩次了。這讓他變得愈發沉默寡言、格古怪,加之他思想獨立,常有驚人之語,自然與那些講究中庸的書生合不來。
坐在他對面的,是他為數不多的幾個好友之一,姓陳名希亮自公弼,青神縣人,材清瘦,面目冷,兩眼澄澈如水,一看就是個正直堅定之人。
陳希亮不像蘇洵一樣年荒嬉,他是個嚴以律己之人,自刻苦用功,但命運作弄,科舉之路十分的不順遂。
他苦讀到二十四歲年紀,覺著已經有把握了才去應試,果然順利取解赴京,誰知轉年春闈前夕,一封父喪訃告就把他了回來,只能等下一屆。
本朝并非定期舉行科舉考試,而是據朝廷對員的需要,有時候每年都有,有時候一停數年。當今家繼位以來,天下員人滿為患,故而最近幾次科舉,都是間隔四年。
所以四年之后,已經二十九歲的陳希亮,又一次取解赴京,誰知從那屆開始,考不再重經史策論,而以‘屬對聲律’為要,結果不善此道的陳希亮,落榜了。
在回蜀的路上,他遇到了同樣不善此道而落榜的蘇洵,兩個沉默寡言的人,恰巧住在一個艙里,能整天整天的不說一句話。但當他們下船前,卻了相莫逆的好友。之后幾年里,時常書信往來,一起鉆研這……‘屬對聲律’之道。
所以蘇洵叮囑兒,在帶著兩個弟弟玩的時候,也要加上對仗格律方面的聯系,可謂痛定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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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讀三年之后,陳希亮三十二歲,蘇老泉三十七歲,都到了輸不起的年紀。所以一開春,蘇老泉就強拉拽著陳希亮,到各地去參加文會詩會,在切磋中提高詩詞水平。
陳希亮本來不放心三個孩兒,但想到一旦取解,一去就得一年多,三個孩子還是要由大哥照看,所以與哥嫂說了許多好話,又反復叮囑兒子聽話。這才跟蘇洵踏上了四游學的行程。
如今兩個月的短暫游學結束,還有三天,就要到府衙報名了,陳希亮打算等到報名之后馬上回家,這幾天權且住在蘇家,與蘇洵做幾篇應試的程文……宋朝的解舉不像后世一考終,而是只有一次效用,如果沒考中進士,下次還得再參加取解試。雖然對兩人來說,應該不在話下,但這幾年四川的文氣越來越盛,兩人哪敢掉以輕心。
正在提筆作文,外面響起‘篤篤’敲門聲,蘇洵眉頭一皺,擱下筆沉聲道:“誰?”
“爹爹,是我。”
“八娘?不是不打擾麼。”蘇洵一聽是懂事的大兒,語氣放緩了不:“什麼事?”
“陳世叔的公子來了,說是有急事找世叔。”
“我兒子,”陳希亮心中咯噔一聲,擱下筆道:“老泉兄,我出去看看。”
“快去吧。”別人的家事,蘇洵不好多問。
陳希亮站起來,跟著八娘快步走到前院客堂。
陳忱正被蘇家兄弟問得啞口無言,見父親來了,趕起道:“爹爹,大事不……”
陳希亮一抬手,示意他不要在這說:“跟我回房。”這不是要瞞著主人,而是大比在即,如果真有什麼棘手的事,主人聽了幫是不幫?幫的話,影響應試,不幫的話,于心不安,所以干脆不要讓主人知道。
回到客房中關上門,陳忱將家里發生的事告訴父親:“傳話的說,三郎險些殺了大娘,現在被關起來了。”
陳希亮卻不信道:“三郎那樣溫和的子,小貓小狗傷了都要救,怎麼可能傷人,而且傷的是你嬸娘麼?”
“這……”因為陳忱也是道聽途說,并不確定,一問之下,頓時結舌:“反正家里在四尋找爹爹,說您再不回去,就要報。”
“報……”陳希亮拉下臉來,把自己的簡單一收拾,裝進竹書箱中,背在上道:“我們回去!”說完便出門朝著院門走去。
八娘正在院中等候,見到陳希亮這副裝束,吃驚道:“世叔這是要走麼?”
“賢侄,愚叔家有急事,必須立即回去,”陳希亮朝抱抱拳道:“來不及與你父親道別,請轉達在下的歉意。”說完就甩開大步走出去。
八娘只來得及張張,便見他像陣風一樣卷過……
陳忱朝歉意道:“抱歉,家父就是這個脾氣……”
“既然有急事,世兄快跟上吧。”八娘笑笑,福一福道:“希世兄一切順利。”
“多謝多謝,”陳忱深深一揖,便慌不擇路的去追父親,險些撞上影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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