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第十八章 謀生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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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已至,晨微曦,晴明。早起勤作,家業興旺……”
陳恪已經知道,每天走街串巷,早兼預報天氣的,是附近廟里的頭陀。這些頭陀以他們平日練就的佛音,向鄰里街坊報時兼預報天氣。當然不是免費的,居民們要每月施些齋飯、齋襯錢予他們作為報酬。
這天早晨,陳希亮又出去了,他來到三郎看到的那家牙行。
古代居于買賣人雙方之間,從中撮合的人,男的牙人,也‘經濟’,的牙婆。到了宋朝,商業經濟的繁榮,便出現了專門的牙行,從貨買賣到房屋租賃、典傭人力……事無巨細。只要需要有人撮合的事,來找他們保準沒錯。
陳希亮來的有點早,牙行的排門還沒卸下來,他便在檐下看告示牌上張的信息。一眼就看到了房屋租賃的那欄,發現滿城二三十房屋可租,但索價沒有低于四百錢的,想想自己用一百錢,就租下個小四合院,怎能讓他不慶幸?
他已經從陳忱那里知道,那天是陳恪殺的價。詳細詢問了整個過程,陳希亮自然了解了三郎的不凡……一個十歲的孩子,能把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船家,牽著鼻子走,這已經不能用早慧來形容了,簡直是個妖怪。
現在的三郎,已經完全不是他印象中那個善良靦腆的孩子,他變得更獨立、更狡猾、更沖、當然也更聰明。聽說變故會刺激人改變,可沒聽說能讓人胎換骨啊。
管他呢,只要兒子沒有變壞,做父親的也就樂其自然發展了。
胡思想一陣,陳希亮把目轉向了招工信息。既然要不回賬來,就得馬上找到營生,不然很快就是食無著的。
這是個‘燒香點茶,掛畫花。四般閑事,不宜累家’的年代,哪怕是小縣城,提供的工作也很多。從早點鋪學徒、茶鋪子的茶博士、蓋屋子的小工、碼頭扛包的扛夫、到晚上倒夜香,去城外看墳……只要俯下子,能做的工作五花八門。
這個年代,一個五口之家,一天須有百錢的收,才能過的下去,要是還有個上學讀書的,就得有二百錢收,才能供得起了。
一般工作的酬勞,大都在一天七八十錢左右。但在宋朝,絕大部分平民家庭,夫妻雙方都出來謀生,所以即使做這些工作,也可以養家。
可陳希亮不行,他得一個人掙兩個的錢。當然也有酬勞高的,比如酒樓招大廚,一天便給兩百錢,干瓦匠、木工的也有百五十錢收,可這都需要技啊,他哪能干得了?
再就是像碼頭抗包、磚廠搬磚那樣的重力活,計件付錢、多勞多得,陳希亮自忖實在不行,就得去個這個了……
正在躑躅間,牙行卸下了門板,陳希亮便馬上進去。他面皮還是薄了,唯恐被當年的同窗撞上。
牙行的伙計正在打掃衛生,就見這位竄進來了,但開門就是納客,所以馬上有人過來招呼,請里面單間坐下。
之所以進單間,不是因為他是讀書人,而是牙人貴重……像這種有執照、定期納稅的牙行,不僅在易中作為評價、通商賈的中介。還被賦予了,代府照看市場、管理商業的權力,故也稱牙。
牙行憑借其特權,將經營范圍擴大到代商人買賣貨、支付和存儲款項、運送貨、設倉庫保管貨、代府征收商稅等等,在城鎮易中統制地位,絕大多數大宗批發易,都必須經過牙行之手。說這些牙人是城市經濟的控制者,并不為過。
單間里,那位穿著面的牙人剛吃過早飯,正在點茶。宋代不再像唐代那樣,直接將茶放鍋中煮,而是先將餅茶碾碎,置碗中待用。用微沸的水沖點碗中的茶,便稱為點茶。
牙人請陳希亮坐下,他已經在茶盞中置好了茶,便注許沸水,調粘稠的膏狀。然后穩穩執壺,往茶盞有節奏的點水。點水時,手上必須有數,落水點要準,不能破壞茶面。同時一只手用細竹所制的茶筅擊拂茶湯,使之泛起湯花,兩手同時進行,還得視況而分出輕重緩急,只有這樣,才能點出最佳效果的茶湯來。
如果陳恪在,肯定要驚呼,這不就是后世的日本茶道麼?其實應該反過來說——日本的茶道就是傳自宋朝的茶藝。
在宋朝,幾乎人人都有一手點茶茶藝。而男人中,除了專業的茶博士,就數這些牙人最擅此道。倒不是他們特別喜歡喝茶,而是因為宋時風俗,一人在點茶過程中,其它人必須保持安靜,凝神欣賞,以示尊重。
一套行云流水的點茶過程,可以消除對方心中的煙火氣,拉近距離,生意自然容易。
但這也是他們為士大夫所恥笑的地方,在士大夫飲茶時,話題只關詩詞禪道、風花雪月,是絕對不會談論俗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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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陳希亮奉上一盞茶,那牙人自己也端起一盞,用茶蓋無聲的輕輕撇去浮沫,微笑道:“人像是讀書人。”
“是。”陳希亮點點頭道:“讀書多年,也曾去京城應過春闈。”
“原來是位舉人,失敬失敬。”牙人肅然道。這年代因為解試績的一次,舉人也只是參加一次會試的資格,考完之后便沒有這層份。但不妨礙民間用作敬稱。他想一想,訝異道:“今天好像是鄉試報名的日子,人怎麼還在縣里?”
“唉,”陳希亮嘆口氣道:“為生計所迫,不得不放棄舉業,出來找份營生。”
“那真太可惜了。”牙人也嘆口氣,但很快又問道:“人想找什麼樣的營生?”
陳希亮搖搖頭:“一片茫然。”
“那我來推薦吧。”牙人便在桌上一堆冊子里找了找,打開一本,找了找道:“城東李員外家請老師,包食宿,月俸兩貫,怎麼樣?”私人請的老師,其實就是讓孩子學學規矩,再識兩個字,為學堂做準備。宋朝不的讀書人又多,所以不可能給出高價。
陳希亮想一想,自己已經有住了,而吃飯能省就省,也花不了幾個錢,所以包食宿意義不大,這樣的話,月俸二貫實在太,便道:“我需要報酬厚一些的,不瞞你說,我中饋乏人,又有四個兒子,力太大。”
“我再找找。”牙人翻看一下道:“人會算賬麼?”
“能寫會算。”
“那太好了,常平倉招賬房。”牙人道:“不過只用六月一個月,八貫。”常平倉是府的儲備糧倉,六月是夏稅完稅的日子,那段時間最需要人手:“不過干得好,等秋天還能優先錄用。”
“這份差事我應了。”陳希亮道:“麻煩再看看,有沒有長遠些的差事,最好能馬上上工。”
“暫時沒有了。”牙人有些抱歉道:“青神縣畢竟是小地方,哪有那麼多寫寫算算的差事?要不就應了那李員外家吧。”
“我能干力活。”陳希亮沉默半天,冒出一句:“我有的是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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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希亮一走,陳恪便拿出那些借據來看。然后小心的收在懷里,對陳忱說:“我要出去一趟。”不待二郎答應,他便一溜煙跑掉了。
來到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看著深的市井景象,陳恪貪婪的深吸口氣,這是生活的味道啊……但是沒有錢的話,這些就只是能看不能的圖畫,跟自己沒有任何關系。
他跑出來,并不是逛街玩耍的,而是要找一找,那些欠債的家伙,都住在什麼地方。
陳希亮已經對那些債權死心了,陳恪卻沒有。做過生意的人都知,討債就像牙膏,一總會有一點的,但你得拿出死要錢的臉啊!像陳希亮那樣的謙謙君子,人家肯定會‘欺之以方’的,有錢也不會還。
陳恪知道自己還是小孩子,用武力討債肯定不行,但他不死心。因為在討債界流傳著一句話,‘路子對頭,收債不愁’,關鍵還是要腦子的。
倒不是他逞能,而是陳家手里的欠條一共十一張,連本帶息足足三十二萬錢,如果能收回一半,也有一百六十貫,有了這筆錢,足夠家里開銷好幾年。或者用來做些生意,也可以改善家境。
總之,哪能像陳希亮那樣書生意氣,一把火燒了呢?
他不至于以為自己出馬,就能手到擒來。人家看他是小孩,肯定更要欺負的。但總得去看看什麼況吧?不去看就永遠沒希,看了就說不得有辦法……
打聽到住址,他朝著第一個債務人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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