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長，何家的男老跪滿了一院子。

孫策一邊吃著何家廚房裡剛做出來的早餐，一邊打量著跪在堂下的人。很多人大概剛從被窩裡被揪起來，衫不整，發鬢斜，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有的低聲泣，有的則連哭都不敢哭，還有的如泥胎木偶，神呆滯。

反倒是跪得最近的兩個人比較鎮定，穿得也比較整齊，只是面有倦容，很像是起得太早或者乾脆一夜沒睡。一個四十出頭，垂著眼簾，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一個十六七歲，眼神惶恐，卻強作鎮靜，依著中年婦人，神恭敬。

孫策很意外，沒想到何鹹的妻子這麼年輕，他以爲至有二十出頭了呢。

孫策對中年婦人說道：“聽你說姓張，和故太尉張公伯慎可有關係？”

張夫人微微欠。“張太尉是我再從兄。”

孫策點點頭。“你起來吧，家父是張太尉故吏，我不能委屈了你。”

張夫人緩緩起，淡淡地行了一禮。“多謝將軍。”跪在邊的尹姁見狀，擡起頭，可憐兮兮地看著張夫人。“阿姑救我。”張夫人嘆了一口氣，又道：“我子婦尹姁是故會稽太守尹公孫，將軍垂憐。”

孫策不太明白。故會稽太守尹公是誰？周瑜附耳過來。“故會稽太守尹端，是朱公偉的郡將和故主，曾任命朱公偉爲主簿。”孫策恍然大悟，原來還有這麼一層關係，虧這位張夫人想得出來。朱儁是尹端的故吏，孫堅又是朱儁的故吏，雖說孫堅與尹端沒什麼，但看在朱儁的面子上照顧一下尹端的後人也說得過去。

“那你也起來吧。”

尹姁破泣爲笑，連忙起，盈盈一拜。袁說得沒錯，長得的確不錯。這含淚一笑，頗有幾分人。史書上說何晏相貌出衆，是個男子，應該是傳的基因。

“夫人，我醜話說在前頭。”孫策放下筷子，命人添了一張案，兩副餐，讓張夫人和尹姁坐下吃早飯。“何鹹起兵與後將軍對抗，他的生死由後將軍決定，我說了不算。”

張夫人神淡漠地搖搖頭。“王敗寇，這個道理我懂。大將軍死在宮裡的那一天，我就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何鹹決定支持曹，背叛後將軍，我攔不住他，現在我也救不了他，由他去吧。將軍的意，我們心領了。”

孫策很意外。難道大戶人家的子都這麼淡定，或者說聽天由命？

“夫人打算去哪兒？我派人送你。”

張夫人出了一會兒神，直到尹姁扯的袖子提醒他，這才說道：“我想回穰縣母家，了此殘生。”

“行，你不用急，收拾一下，有什麼想帶走的人或者東西，都可以帶走。別讓我爲難就行。”

“多謝將軍。我什麼也不帶，只求將軍派一役夫，駕一牛車，送我回穰縣，我就激不盡了。”

張夫人話音剛落，尹姁就急了，扯著的袖子連連央求，淚水漣漣。張夫人著的臉，輕嘆一聲：“傻孩子，你平時那麼聰明，這時候怎麼糊塗起來了？何家已經完了，是階下囚還是堂上客，你我各安天命吧。”

尹姁頓時面紅耳赤，連頭都擡不起來。張夫人對孫策微微欠，轉離去。出門的那一刻，淚水奪眶而出。張夫人就這麼仰著滿臉淚水，緩緩從跪了一地的何家老中走過，消失在門外，至始至終腳步不。

孫策暗自嘆息。這張夫人真夠厲害的，家破人亡在即，依然不失氣度，利害得失權衡得一清二楚，何進當初費了多心思才從張家求到？何皇后要有的一半，也不會鬧那個樣子，大漢說不定還能再延續幾十年。

娶妻當娶賢，一點兒沒錯。

尹姁獨自留在堂上，低著頭，絞著手指，手足無措。孫策越看越覺得有趣，卻沒理，自顧自和周瑜討論接下來的問題。

拿下何家莊園倒沒什麼，昨夜一戰，他損失不小。雖然數字還沒出來，但陣亡接近三百，傷的超過六，短時間很難有再戰的能力。袁催得又急，不可能給他太多的時間休整，如何鼓舞士氣，再接再勵，獎賞就了不可忽視的環節。

這也是他不肯向袁讓利的原因之一。別看何家富庶，但他有幾千將士需要獎賞，傷的將士需要治療，陣亡的將士需要卹，還要增補人手，添置兵、甲冑，損壞的軍械需要補充，這些都需要錢，算起來絕對是一筆大數目。不打細算，最後很可能不敷出，越打越窮。

打仗從來都不是一件便宜的事。大漢的衰落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爲戰爭，連年的羌了垮帝國最重的那塊石頭。

尹姁坐在一旁，聽孫策和周瑜討論怎麼分何家的家產，心裡很不是滋味。不過慢慢也明白了張夫人的意思。孫策此刻需要一個悉何家的人幫忙，而正是那個最合適的人選。幫了孫策這個忙，將來就算孫策不讓做堂上客，至不會讓做階下囚。

至於何家，誰又顧得上呢？張夫人嫁何家是何進求來的，嫁何家卻是大父尹端想借何家的勢力東山再起，只是沒想到運氣差到這種地步，剛剛親沒幾天，權勢赫然的何大將軍就死在宦的手中。現在何家得罪了袁氏兄弟，何鹹病急投醫，居然支持曹與袁作對，卻忘了曹只是袁紹的部屬，將來怎麼面對袁紹，現在還是個未知數。

張夫人說得對，孫策比何鹹強一百倍。上天眷顧，給了第二次選擇的機會，絕不能輕易放過。

尹姁鼓起勇氣，擡起頭。“二位將軍？”

孫策轉過頭，看著尹姁通紅的小臉。“夫人有何指教？”

“我……我知道何家有一些上好的金創藥，也許能爲將軍和麾下的勇士療傷提供一些幫助。”

孫策大喜。“何大將軍家藏的金創藥，應該是最好的金創藥了吧？這些藥是宮裡的方嗎？”

尹姁搖搖頭。“是不是宮裡的方，我不清楚，但南三步一藥，兼有南北，卻是人人皆知的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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