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國》第2516章 歪打正著

吳國雖興起於中原,對騎兵的重視卻由來已久,中軍設騎兵五部,每部五千人,規模與步卒同等,數量之大,遠超西漢、東漢的南北軍編制。

騎兵的消耗遠超步卒,最大的開銷就是戰馬。並非所有的馬匹都能當作戰馬,一百匹馬中能挑出三五匹真正的戰馬就算不錯了,尤其是對甲騎而言。戰馬的適用期又短,黃金時期不過三五年。過了這個年齡,再充當戰馬就有些勉強。要保持騎兵的戰鬥力,戰馬必須及時更換。

即使是適齡的戰馬,戰時爲了保證力,還要喂糧食。戰馬食量大,一匹戰馬頂得上四五個士卒。

在這個時代,戰馬絕對是奢侈品,即使孫策興工商,不差錢,卻也供養不起這麼多戰馬,更不可能隨時隨地帶著兩萬五千騎兵四巡遊——那會拖垮地方財政——大吳的中軍騎兵大部分都在規劃中,並沒有滿員,而且離滿員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在孫策的計劃中,中軍騎兵真正滿員要等到遷都之後。幽並涼穩定,中軍五部騎兵流戍邊,保證常駐兩部,一萬騎兵的編制就夠了。大部分騎兵在三州戍邊,既能保持騎兵的戰鬥力,又能減輕供養馬匹的消耗。

眼下在庭湖只有中軍羽林騎千餘人,五部騎兵由中都護朱治率領,留守都城建業。

得知曹組建了大量騎兵,不僅留守建業的中軍騎兵要趕到戰場,而且要增補缺員,就算不補齊兩萬五千騎,至也要保證一萬騎,才能滿足戰事需要。

換句話說,至要增加一萬騎兵。

五千騎兵就意味著一萬騎士,一萬兩千套甲冑、武,一萬兩千匹戰馬,各種費用加起來,等於增加八萬步卒,也就是現有的中軍開支要增加兩部。略的說,每個月需要增加十六萬石糧食、三千萬軍餉的支出,按現在一石兩百多錢的糧價折算,每個月開支六千萬錢以上,一年近八億錢。

這絕對不是一個小數字。尤其是糧食,很可能讓剛剛平穩下來的荊楚糧價再一次飈升。

接到消息,匆匆趕來開會的荊楚大族代表一聽,如遭雷擊。短暫的死寂以後,有人跳了起來,破口大罵曹倒行逆施,不得好死。接著又有人罵益州大族利令智昏,垂死掙扎,將來都該族滅,子孫永世爲奴。

場面之混緒之激烈,言語之魯,即使負責召集會議的楊修、楊儀有心理準備,還是驚得目瞪口呆,但他們能理解荊楚大族的激。對戶口百萬的荊楚來說,一年七八億的確不算什麼大數字,可若是這麼發展下去,誰知道接下來還會有什麼新的開支?軍費預算已經高達百億,再增加下去,總有承不起的那一天。

萬一再像黃忠在宕渠遇到的況那樣,打上一兩年不見分曉,那就真了徹頭徹尾的災難。

在一遍遍仔細覈對了預算後,荊楚大族代表們幾乎絕了。

從賬目上看,一年八億還只是基礎支出,沒算開戰時的損耗。一旦開戰,戰馬損失,將士傷亡,武消耗,會讓開支進一步升高。

而針對益州的全面備戰,增加一萬騎兵也是必須的。只有如此,才能保證取得最後勝利的可能。

戰爭的開銷有多大,了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現實,要從他們荷包裡掏出的金幣,而不僅僅是個數字。

更讓他們絕的是,到了這一步,就是想打退堂鼓都不可能了,能打得打,不能打也得打,想中途而廢是不可能的。

反覆商議後,荊楚代表提出,既然曹瘋了,益州瘋了,全州員,那就不是荊楚兩州的問題,大吳其他各州也應該全力以赴,傾國以戰。因此,請陛下下詔,召各州大族一起來商議。

孫策從諫如流,傳詔各州推舉代表,齊聚庭議事。能來的都來,不能來的可以上疏議事。順理章,在汝議政的賢良文學也要一起遷過來,繼續參政、議政。

這麼多人,如何安置就了問題。

於是,以長沙相劉先、武陵太守桓階爲首的江南名士們聯名上書,請求出資籌建嶽麓書院。就在庭湖南岸的嶽麓山下新建一個書院,用於安置來與會的代表和讀書人,並作爲議政之所。

荊楚原本一,襄書院是荊楚人的書院,也沒什麼分歧。如今荊楚分家,襄書院自然了荊州人的驕傲,與江南的楚州沒了關係,楚州人心裡多有些不開心。這次藉著陛下駐蹕楚州的機會,建一個屬於楚州的書院,不僅是楚州的臉面,更是與荊州人較勁的好機會。

聽到這個消息,荊州人嗤之以鼻。一個書院不是有房子就行,還要有大儒,襄書院前有蔡邕,後有宋忠,都是當世大儒,你們楚州有誰,屈原嗎?

此話一出,楚州人集暴走,險些和荊州人打起來,鬧出荊楚訌的笑話。

不忿歸不忿,楚州四郡的確沒有能和蔡邕、宋忠相提並論的大學者。不過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蔡邕也不是荊州人,荊州可以請外地學者,楚州爲什麼不可以?

經過一番商量後,有人把目標盯上了趙岐。

趙岐是關中經學名家,更是《孟子章句》的作者。天子民,推崇《孟子》,趙岐所著的《孟子章句》大歡迎,請這樣一位學者來坐鎮嶽麓書院更代表了嶽麓書院對新政的擁護,而不僅僅是研究傳統的經學。

更難得的是,趙岐九十多歲了,還不錯,再堅持幾年就是人瑞。

蔡邕學問再好,能活這麼久嗎?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很多人的贊同,隨即上書請詔。趙溫是翰林院學士,請他擔任嶽麓書院需要得到天子的同意。

聽說了相關的爭論後,孫策欣然同意,並建議楚州賢良以《孟子》學爲發端,進一步拓展學範圍,好好研究一下如何民、利民,教化百姓,將民生、民本落到實,爲新政指引方向,提供建議。

趙溫年紀大了。雖然掛著翰林院學士的名份,人卻不在朝廷,一直在關中老家。得到聖旨後,劉先就派使者胡騰去關中邀請。不料事出了意外。胡騰趕到關中後,才知道趙岐已經被關中書院聘爲祭酒,出面邀請的人正是主持關中新政的荀彧。因爲是家鄉的書院,又有方背景,所以趙岐毋須請旨。荀彧又忙,把這事給忘了,還沒向朝廷和翰林院報備。

得知事原委之後,趙岐很是過意不去,向胡騰推薦了一個好朋友:劉熙。

劉熙是北海人。趙岐當年逃亡江湖時,曾在北海住過好多年,與劉熙有過往,知道劉熙不僅博通五經,擅長訓詁,對《孟子》也很有研究。況且劉熙剛剛六十出頭,正是一個學者最好的時,如果能出任嶽麓書院祭酒,會對楚州四郡的學有極大幫助。

胡騰不敢怠慢,請趙岐寫了一封推薦信,立刻趕往北海。爲了預防萬一,胡騰又寫信給劉先,通報況,並請劉先再幾個人選,防止劉熙也被人請走了。從目前的況來看,雖然益州還沒有平定,太平卻指日可待,各地都在籌建學院,有名的學者供不應求,劉熙有這樣的名聲,青州未必肯放人。

劉先收到胡騰的消息,也意識到事態嚴峻,嶽麓書院的房子好建,祭酒難請。他和桓階等人商量後,決定再向天子上書,請求委任孔融爲教授,作爲祭酒備選。孔融的經學水平略遜蔡邕一籌,和宋忠不相上下,文章寫得極好,又有聖人後裔的份,是名多年的名士。若能請他出任嶽麓書院祭酒,也不算太弱。

劉先等人還請旨,從政務堂、講武堂、木學堂及本草堂聘請一些學者兼任教授,培養本地人才,提升楚州四郡的學水平,爲今後的長期發展儲備力量。

不出胡騰所料,等他趕到北海時,劉熙已經被聘爲稷下學院的祭酒,不能出任嶽麓書院祭酒。收到消息,劉先只好放棄,準備等合適的時機再和孔融商量一下,請他出任祭酒。

孫策之前否決了郭嘉的推薦,沒升孔融的,這次沒有再阻攔,同意孔融出任嶽麓書院教授,並保留翰林院學士的份。他還提了一個建議:江南四郡有濃厚的楚國風,還有很多口耳相傳的民間傳說,可以設立一些專項研究,提供資金,請有興趣的學者進行有針對的研究,出一批有份量的學果。

類似的研究,楊修在豫章做過,效果很不錯。

劉先等人覺得有理,欣然接,並趁熱打鐵,擬了一些題目,廣泛徵詢意見。在擬定題目的時候,桓階多了個心眼,加一項與孫堅在長沙時的政績有關的議題。吳太后聽到消息後,派人問了況,表達了強烈的興趣,願意提供全額資助。

消息一出,皇后、大長公主、長公主們都不能沒有表示,紛紛解囊,長沙王孫權更是獻出十年的食邑收。就連孫策都不能例外,讓府提供了一百金。最後一彙總,不僅籌建嶽麓書院的錢有了,今後幾年的開支都不用愁了。

聽說這個消息,荊州大族氣得大罵楚州人狡猾,天生就是商。荊州人建襄書院都是自掏腰包,他們倒好,反倒賺了一筆,連皇太后的錢都敢黑。

不過這也沒辦法,誰讓長沙運氣好,是孫堅戰鬥過的地方呢。

嶽麓書院的籌辦一波三折,在翰林院學士中引起了不小的影響。他們意識到,隨著天下太平的臨近,學研究將迎來一個迅速發展的機會,各地學堂、書院將遍地開花,只要學上有就,即使不做,一樣可以過上愜意的生活,頓時熱高漲。

另一方面,嶽麓書院在聘請祭酒、教授時不再侷限於五經等傳統經學,而是擴展到《孟子》等子學,這也讓一些原本不屬於主流的學問有了用武之地。

討論很快超出了翰林院的範圍,很快就有人將目轉向了之前不登大雅之堂的實學。襄楊氏建醫堂,蔡氏建農事堂,得到天子的筆題名,是朝廷將各種實學納主流的明確信號,各地大族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紛紛特人才,張羅學堂修建。

五經之類的學問也就罷了,與普通人關係不大,各種實學卻關係到生意,關係到他們的財富增長。如今競爭激烈,沒點技優勢,想賺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人爲什麼這麼牛?不就是因爲南的木學堂、鐵以及織坊起步最早,技最強麼,不論是藥材還是車船、布匹,都是響噹噹的高檔貨。就連南的黃牛都做了大生意,行銷天下,不人到了南的第一件事就是品嚐一下正宗的南

的發展連孫策都有些始料不及,隨即又欣喜不已。他費心費力的推行新政,引導各地大族積極投資實業,不斷下詔,到演講,效果卻不如這次籌建嶽麓書院的事件影響大。彷彿一夜之間,這些人都開了竅似的,再也不用他刻意引導,紛紛奔著實業去了。

孫策意識到,經過十年的醞釀準備,新時代正在來臨,而且腳步越來越快。

——

三月春水生。

一轉眨,孫策在庭便住了三個多月,眼看著庭湖的水位漸漲,君山上的草木返綠,長江的春汛即將到來,君山變得不太適合人數衆多的中軍大營。

正好嶽麓書院即將建,孫策便請示了吳太后,請們移駐嶽麓山。

吳太后說,嶽麓山風景雖好,卻正在施工,我去會讓他們不安,不如住到長沙去。長沙是孫堅戰鬥過去的地方,當然曾在長沙城中住過好幾年。如今孫權被封爲長沙王,王宮就在長沙太守一側,可以住在長沙王宮裡。

反正長沙王在軍中,又沒有王妃,王宮等於空著。

吳太后懿旨傳出,孫策還沒表示意見,太常魏騰就表示了堅決的反對。皇太后可以住到吳王宮,皇帝怎麼能住在吳王宮?就算皇帝要留在軍中,那皇后、貴人們怎麼辦?別說是朝廷,就算是普通人家也沒有這麼做的,於禮不合。

吳太后多有些尷尬,還有些惱怒。

皇后袁衡提出了一個解決辦法:孫堅當年是長沙太守,住的當然是長沙太守府。皇太后想故地重遊,住在太守府就是了。不過太守府要辦公,也不適合由皇太后駐,不如將太守府改建別院,作爲祭祀孫堅的祠堂,以示對孫堅的紀念。這樣皇太后和皇帝住就都沒有禮儀上的障礙了,也不會擾民。

至於長沙太守府,別外找個地方安置就是了。

魏騰表示同意,布上書,盛讚皇后此舉穩妥周全,既不違禮儀,又盡了孝心。長沙相劉先也表示贊,主騰地方,並說可以將嶽麓書院的工匠們先帶過去,最多十天就能改建好。

吳太后也覺得這個方案不錯,欣然同意。

三月末,吳太后移駐長沙,住進了新建好的孫堅祠。孫策特地騰了兩天時間,還將孫權從前軍招了回來,一起送吳太后去長沙,順便祭祀孫堅。

站在孫堅的紀功碑前,孫策心中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什麼覺。

因爲孫堅有囑,要以漢臣的土,所以祠堂裡的碑上只提孫堅爲故漢長沙太守、烏程侯以及驃騎將軍的履歷,隻字不提他與吳國的關係。

事實上,吳國的建立看起來也與孫堅沒什麼關係。孫堅從來沒有被封爲吳侯,第一任吳侯就是孫策自己。但孫策心裡清楚,如果沒有孫堅十幾年浴戰打下的基礎,就算他再聰明能幹,也不太可能白手起家,由一個普通百姓統一天下,想抱袁的大都未必有資格。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孫堅幾乎抓住了每一個機會,才爲他奠定了基礎。討許昭,徵叛羌,平黃巾,一個,他都沒機會爲一方諸侯。

孫堅堅持以漢臣土,那是他的信仰。從一個商人之子爲一方諸侯,他對大漢朝廷的激發自肺腑。韋昭寫吳史,說孫堅在得玉璽,本是想爲孫吳立國尋找一些合法,實際上卻是弄巧拙,往孫堅臉上抹了黑。以孫堅向袁俯首,心甘願做馬仔的自覺,他就算撿到玉璽也不會私自保存,十有八九要給袁,或者直接獻給朝廷。

雖說對這些不太在意,可是不能追認孫堅爲帝,還是了孫策心裡最大的憾,尤其是看到這塊紀功碑的時候。他在碑前站了很久,向站在一旁的太常魏騰請教,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是按孫堅的願辦,還是按照禮儀,追封孫堅爲帝?

魏騰沉良久,一時無法作答。

隨行的孔融忍不住朗聲問道:“敢問陛下,君與父孰大,忠與孝孰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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