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後，車裏異常的寂靜。江懷溪打開了音樂，舒緩的鋼琴聲在車裏流，淡淡地開口，像是在給解釋連萱為何出現在學校：“風尚以連萱的名義捐了一棟宿舍樓，以後，華桐樓旁又多了個鄰居，連萱樓，起來，好像還不錯的樣子……”

陸子箏在車窗的氤氳水汽上打了個大大的叉，不以為然道：“被一千個人掛在上，不如被一個人放在心上。”

江懷溪若有所思：“聽起來倒像是有道理。”

陸子箏愉悅地恩哼了一聲：“那是自然。”

車子路過了鐵欄圍起，頂棚有似蛋殼，周末隻開了個小鐵門的天萬人育場。下著雨，偌大跑道上空無一人，看臺上，倒三三兩兩地坐著一些等雨停模樣的人。

陸子箏突然側過臉問江懷溪：“那時候你明明不上育課，為什麽還每次課都準時準點地來場？”

江懷溪輕描淡寫地反問：“不就是為了讓你們這些貧民百姓羨慕嫉妒恨嗎？”

陸子箏冷嗤，還真當自己是皇室貴胄了。

江懷溪轉過頭，看見陸子箏滿臉毫不掩飾的不屑，語調輕輕地補充道：“你不覺得，場上的空氣格外清新，從看臺上45°角見的天空，格外湛藍，著明的憂傷嗎？”

陸子箏覺得自己可能失去了和江懷溪通的*。

見陸子箏沒有搭話，江懷溪打著方向盤，轉了個彎，又說：“好吧，我和你說實話……”說話間，聲音漸漸低緩輕：“其實，是為了每節課都能看到你……”

陸子箏的心，循聲而，一時，起落快地不像話，放在座椅上的手，微不可覺地抓了椅墊。

誰料，江懷溪卻隻是說話大氣，不過稍作停頓了一下，又流出了標準的壞笑，微微挑眉，勾起一邊的角：“為了每節課都能看見你，狗刨式的跑步作，心再不好，都會突然晴朗。”想想，又繼續說，語氣間頗有幾分真摯的探究意味：“子箏，我一直好奇的，為什麽你連基本跑步姿勢都無法正確掌握，卻可以跑的那麽快呢？一定是天賦異稟對吧？”

陸子箏麵無表地看著江懷溪帶笑的臉，冷冷道：“停車，我要下車。”

江懷溪轉回了頭，留給陸子箏一個自若的麗側影，聲音淡定、底氣十足：“你沒有發現嗎，你總是喜歡這樣苛待自己。別人聽話都喜歡挑好的聽，你倒是與人相反，好的都聽不見，不好的卻立時就上了心。我剛剛的話，難道不是在很認真地誇你跑步跑得快嗎？”

陸子箏皮笑不笑：“這麽說，我還得謝謝你的賞識和誇獎了？”

江懷溪莞爾，言語間盡是愉悅：“不客氣，我向來善言，剛剛的其實也不過是我的客氣話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陸子箏靠在椅背上，閉了眼睛不願再浪費氣力看江懷溪一眼，決定要奉行沉默是金這句金句了。

不過一會，卻聽見了江懷溪關小了車裏的音樂，溫聲地打起了電話：“阿姨，我和子箏現在回去，一會會路過超市，你要我們帶點什麽嗎？”

“下雨天阿姨你就不要再出門了，東西我和子箏去采購吧，阿姨你等著掌廚就好啦。恩，好……那先掛了。”

掛了電話，車子駛出了校園，江懷溪便一改剛剛電話中的溫，淡聲示意陸子箏：“我們分工一下，你想想晚上想吃什麽，並且負責出錢出力，作為回報，我負責送你到超市。我覺得這公平的，你覺得呢？”

陸子箏在心底歎息，討巧爭寵達人江懷溪，剛剛在媽媽麵前溫的好孩子是，結果出錢出力的卻是自己……

停好了車，江懷溪走在前麵，陸子箏慢幾步在後麵跟著，看著江懷溪嫻地拉了一輛推車，一手在呢外套兜裏，一手悠閑地推著車。見陸子箏走得慢，江懷溪回過頭催促：“到前麵來挑東西吧，早點回去，我現在又冷又。”

陸子箏幾步就到了邊，一邊挑看貨架上的食品，一邊問：“知道嗎，我第一次見你時，覺得你仿若不食人間煙火，可是，後來，你對我說過最多的三個字竟是，我了。”

江懷溪推著車往前走了幾步，停下來拿起了一盒咖喱，仔細地翻看生產日期，語氣淡淡回：“是麽？我以為第一次見我，你就記得你有多討厭我了……”

陸子箏停在原地，心中一滯，愣了半響，才神複雜地低下了頭。

原來，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可以輕鬆地回想起這件事了。想起時，當年滿心的憤慨與委屈，竟已盡數被平和與淡然取代了。

陸子箏凝視著眼前這個低著頭，斂著眉，兩手拿著不同品牌的相同醬料認真比較的恬靜人，隻覺恍如隔世。苦笑，也許，該謝當年那一場莫名其妙的開始？

正兀自沉中，卻看見江懷溪抬手輕巧放回了一個罐頭，另一個罐頭放推車中，而後，出秀的小指輕輕地撥開低垂到眼前的幾縷烏發，繼續推車向前走。那一低頭，一舉手間的別樣風，竟是看呆了陸子箏，一時間，走了神。

直到江懷溪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的邊，似笑非笑地看著，冷不丁出聲：“我覺得和我一起出門的時候，你還是稍微保持一下形象，不要拉低我的形象比較好。”

陸子箏才尷尬回神，呆呆反問：“所以呢？”

江懷溪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搖頭歎息：“我覺得它可能賣不出去了，你向來引以為傲的公德心呢？”

陸子箏疑不解，低頭一看，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手上的一包方便麵，竟已經被的碎。

江懷溪莞爾：“證據確鑿，不容狡辯。”

陸子箏頹然：“……”

當兩個人興致盎然地提著菜回到陸媽媽家，開門卻發現，陸媽媽坐在沙發上，一手按著左下腹，眉宇間明顯是痛楚的神。看見陸子箏和江懷溪回來了，陸媽媽還是忍痛站起子走向們，強歡笑地想要接過江懷溪和陸子箏手上的袋子進廚房。

霎時間，陸子箏臉上的笑意被濃濃的擔憂取代，放下了袋子，快步上前扶過媽媽，低聲問：“媽，你怎麽了？”

江懷溪彎腰拎起陸子箏放在地上的袋子，一起提到一旁放下，便又轉開門，吩咐著陸子箏：“扶著阿姨，去醫院吧。”

陸媽媽卻推開了陸子箏的手，勉力笑著說道：“我沒事，就是有些胃疼啦，老病了。你和懷溪不要小題大做，大驚小怪了。我坐一會就好了，去什麽醫院呀。”

陸子箏自然是不放心，堅持著：“媽，你看你都難這樣了，我們去醫院看一下，這樣我怎麽放心。”

江懷溪也上前，溫聲勸道：“阿姨，走吧……”

陸媽媽卻也是堅持：“你們這些小孩子就是喜歡這樣張兮兮的，我真的沒事，我自己的我還不清楚嗎？多年的老病了，中西醫都試過，沒用的。今天下了點雨天寒了，就有點反應了。”站起子，拍拍江懷溪的肩膀，和藹地笑說：“懷溪啊，留著帶阿姨去醫院的力氣，跟阿姨進廚房幫阿姨打打下手吧。”

江懷溪看了一眼滿臉憂的陸子箏，又看了一眼滿臉堅持的陸媽媽，也是無奈，終是拗不過陸媽媽，隻好妥協道：“好吧，阿姨，既然你不願意去醫院，那也先去躺著休息會吧，晚飯給我來做吧。”

陸媽媽卻是不肯：“那怎麽行呢，阿姨都說好了晚上讓你來吃飯的，怎麽能反過來讓你……”話還沒說完，便被陸子箏打斷了：“媽，你去休息吧，懷溪不會在意的。”

而後，江懷溪提著菜進了廚房，陸子箏扶著媽媽進了臥房，又去客廳接了杯熱水送進去給媽媽喝下後，才關上臥房的門，回到客廳沙發坐下。

坐在沙發上，陸子箏也不開電視，天漸晚，夜幕漸漸低垂，毫無所覺，連開燈都忘記了。

江懷溪圍著圍，拿著鍋鏟，回過頭，看見的便是陸子箏孤寂地坐在夜裏的影。轉回子，眉峰間匯攏起了小小的褶皺，而後，便聽見清冷沉靜的聲音在沉寂中響起：“子箏，進來幫忙……”

陸子箏的神思被突如的聲音打斷，忍不住輕輕地哆嗦了一下。回過神，才發現四周都已經暗了，隻有廚房，在一片寂黯中散發出橘黃的暖。

沉重地站起子，走向廚房，站在江懷溪邊，沉默地打開拿過案板旁的土豆，一下一下，機械地給土豆削皮。

的心思，在短暫的回歸後，又再次回到了臥室裏躺著陸媽媽的上。本就是容易消極之人，此時，各種可怕的念頭充斥著的腦海，令惶惶不安，幾乎不能自持。

爸爸離開後，媽媽已經是的全世界了，媽媽答應過，永遠不會離開的，怎麽能有事呢……

那年，剛剛上初三，爸爸剛過去世不過兩周，便被迫同媽媽一起站起了校長室，站在那個沉悶地讓人不過氣的辦公室裏，聽著校長對媽媽語重心長地說：“子箏媽媽啊，我建議你帶去看看心理醫生，這要是放在以前，是要犯流氓罪、□□罪抓起來的，我也是不忍心看著這個孩子就這麽毀了自己呀。”

低著頭，害怕地拉著媽媽的手，來自媽媽手的輕輕抖。

校長還在假模假樣地勸說：“況且，你看，現在學校這裏的況，可能也不太適合繼續就讀了，這件事，給的班級和周圍同學乃至學校都帶來了很大的負麵影響。子箏媽媽啊，你考慮給子箏換個環境，轉學吧。”

紅著眼睛抬頭，看向這個西裝革履冠楚楚的男人。不久之前，這個男人，還當著全校的麵，為頒發了市科技創新一等獎的獎狀給，還讓全部同學，向學習、以為榮呢。

那些欺負的同學也是，不久之前，還在客氣地向借作業抄，不久後的現在，卻隻會無故地扔的作業，撕的課本，甚至，在的課桌上吐口水。

為什麽，他們都變得這麽快，這麽陌生？

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麽？

是不是真的病了？

是不是真的是，他們說的那樣，是個變態，所以他們才這麽對？

陸子箏覺得的世界，好像忽然間昏暗了，一切，都開始翻來倒去，晃來晃去，周圍一切，都是那樣的幽森可怕……

聽見媽媽低啞著聲音對校長說：“給我點時間，我們會轉學的。”

牽著媽媽的手，步履沉沉地跟著媽媽出了校長室，後，是等候在校長室外的好奇的同學投來各的眼，耳邊，間或還能聽見們頭接耳的議論聲。

媽媽捂了的耳朵，半摟著，快步往外，幾乎是逃跑的姿勢。

終於，們離開了那個校園，離開了那片幽森森的黑暗……

媽媽摟著，在校長麵前始終忍著的眼淚終於落下了。

陸子箏隻見過三次媽媽的眼淚，第一次是在爸爸的葬禮上，第二次，就是那個時候。覺得腔悶地發疼，開口便是哽咽，泣不聲，愧疚溢滿了的心間。隻不住地認錯：“媽媽，我喜歡生，是不是……真的錯的很厲害……是不是真的很變態讓人害怕……對不起，媽媽，都是我的錯，我錯了，你不要哭，是我錯了……”哭得幾乎要不過氣了，愧疚認錯後卻也是委屈極了：“是不是因為我錯了，所以大家才都要遠離我，排我，所以學校才不要我了，老師才用白眼看我。媽媽，是不是因為我這樣犯了罪，所以爸爸才替我了罰，離開了我們？”害怕極了，地抱著媽媽，問：“媽媽，你是不是也會因為這個不要我，也會要離開我，媽媽……媽媽，你不要不要我……我改，我改，我都會改的……”

媽媽卻是心疼地回抱住，在耳邊，不住地安：“不是的，箏箏，不是的，你沒有錯，媽媽不會不要你的……”

那時候，媽媽弱卻又堅定地對說：“箏箏，你沒有錯，更沒有病，你隻是，和大多數人的選擇不一樣而已，你不要害怕。就像所有人都喜歡吃青菜，可你喜歡吃蘿卜一樣，你有什麽錯呢？錯的是他們。爸爸沒有不要你，他的離開是意外，和你又有什麽關係呢，媽媽更沒有不要你，永遠都不會的。”

媽媽說：“箏箏，你要相信，就算這世上所有的人都站到了你的對立麵，媽媽也會站在你的邊，永永遠遠，不會離開你的。”

媽媽不知道，真的靠著這句話，撐過了很多年……

從此，相信，即便是這個世界再荒涼，也還有一個人，始終會陪著，永不離棄……

可是現在，開始惶恐，媽媽說的，永永遠遠，又有多遠呢？

陸子箏的眼眶漸漸、漸漸地紅了，手上削土豆皮的作，也慢慢、慢慢地停了下來。陷進了自己假想的悲傷裏，難以自拔……

突然，眼前一黑，一隻冰涼的手拂過的雙眼，冷地一個條件反閉上了眼睛，耳邊聽見的是江懷溪淡淡地說：“想哭就哭，憋著不難麽？”

陸子箏想睜開眼，卻發現，好像睜不開眼？！隻覺得眼睛火辣辣的、熱乎乎的，眼淚不控製嘩啦啦地流，是……噢！江懷溪不知道的手剛剛一直在切辣椒嗎？一定是故意的！

一時之間，傷拋至了九霄雲外，陸子箏惱地著眼淚，戰鬥力飆升，腦海裏回的是：江懷溪，你死定了！

一定要把案板上的生薑大蒜整個塞進江懷溪的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