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照燈花燃》第18章 新鮮活人
高塔之下,不見天日的黑暗甬道延至盡頭,被一扇石門阻斷。
來者穿著黑鬥篷,全與黑暗融為一,隻出線條淩厲的下頜。
門後響起嘈嘈切切、窸窸窣窣的聲音,似水裏的老鼠久眠複蘇,開始啃噬殘肢腐:
“門要開了,這次來的是誰?”
“不是那人,味道像個男人。”
“嘿,竟然是個新人!一個新鮮的活人!”
聲大作,笑音淒厲。
石門在來者麵前緩緩升起,寒氣息似海奔湧,瞬間席卷了他。
熾熱火太耀眼,令他閉眼一瞬。烈焰沒有帶來一溫度,一種古怪難言的氣味四下彌漫。
石板漆黑而,平鋪於火池上,僅可容四人並肩而行。兩側石壁孔集,如巨蜂之巢。
火池中探出一道道黑鎖鏈,繃直,石壁的孔中。
各順著黑鏈淌下來,滴滴答答流火池,濺起圈圈漣漪。
那些刺耳聲音正是從中飄出來的。
有誠懇呼喚聲:“你就這樣死了實在可惜,不如給我吃吧!”
說話的東西麵目殘缺,隻約看出張人臉,額上兩角折斷,四臂被鐵鏈穿過,擺出極度扭曲的姿勢。
有哭泣哀求聲:“求求你,我了太久。你就讓我吃一口,我隻吃一口好不好。”
這東西人蛇尾,像一覆著幹癟皮囊的骨頭,漆黑鎖鏈從它七寸穿過。
還有狂暴的怒吼:“誰敢!我先吃!”
它軀龐大健壯,高達三十尺,與高不見頂的石壁相比,卻顯得無比渺小。它嘶吼時,四道穿肩胛骨的鎖鏈劇烈搖晃,發出清脆撞聲。
魔、妖、異人族……無數道聲音在甬道上空盤旋,向來者進攻,如萬鋼針一齊刺識海。
各族鮮散發出甜膩或腐臭的味道,混合後更令人作嘔。
黑鎖鏈淩空錯,像千萬縷的蛛網,它們就像掛在網上的昆蟲,以各種詭異姿勢被死死束縛。
沒有人能容忍這種味道和眼前地獄般的景象。在空間陣法的加持下,這座牢獄層層壘砌,抬頭不到頂端。
人行走其間,仿佛走在兩麵絕壁的隙,魑魅魍魎直要撲殺而來。
但來者步履匆匆,依然向前。
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這是八寶塔之下,玄都仙府地底最深,亦是他真正的目的地。
——
修羅火獄。
烈焰燃燒,白骨堆。
妖氣肆,魔息縱橫。
百年前那場驚天大戰後,世人心中早已劍下伏誅、灰飛煙滅的邪魔妖怪,竟在此地茍延殘。
學生們在碧雲晴空下飛來飛去,一無所覺地逃課作弊、打架鬥。
妖魔在不見天日的地底掙紮,向仙府源源不斷地輸送靈氣,維持大陣運轉。
仿若一棵大樹將紮進腐裏汲取養分,頂上卻出繁的枝蔓、結出清新的果子。
地底越醜陋,地上越鮮豔。
一道低沉聲音喝道:“別再往前去了,小心驚醒它。”
一縷黑煙飄下,忽而越過火池,利箭般向來者側。
“去!”來者抬手,一抹明黃符籙激而出。
符籙與黑煙相撞,嗤地一聲,同時消散。
又一道冰冷黏膩的聲音響起:“原來是個小符師,有幾分本事,難怪敢來送死。”
無數道黑煙自孔中騰起,在石壁上投照出猙獰而龐大的影子。
火跳躍,明明滅滅,黑影幢幢,撲殺來者。
這些曾經縱橫一方的妖魔,即使極度衰弱,也能施展神魂攻擊的手段。
鬥篷被狂風吹起,兜帽落,出宴初照蒼白如紙的臉。
赤紅火焰點亮他漆黑的眼眸。他的麵頰亦被火染紅,竟顯出幾分豔麗的薄紅。
他腳步堅定,如怒浪中一尾小舟,勢要逆流而上。
無數張符籙自他袖中飄出,閃爍金,環繞他輕盈飛舞,形重重包裹。
外層符籙燃燒殆盡,又有新符飛出。
即便如此,當他走過十步,上已顯出道道痕。
足印留在漆黑石磚上,轉瞬被火焰燒幹,化作飛灰,不留一痕跡。
“你不給我們吃,難道想給它吃?”
忽而狂風平地起,一道磅礴威自甬道那頭傳來,掀起無形巨浪。
無數貪婪的聲音戛然而止:
“它醒了!”
“誰、在、吵、我——”
明亮白自火獄上空劃過,中途四分五裂,向幾孔。慘聲接連響起。
黑影如海退去,火獄隨即陷死寂,隻有鮮滴答、火焰無聲燃燒。
宴初照角溢出一線。
行至甬道盡頭,宴初照終於看見了它:
修羅火獄唯一的獄卒,最危險的囚犯。
說看見不準確,隻見一團白變幻閃爍,約可見遮天蔽日的雙翼。
兩側石壁已然消失,它形如雪山巍峨,周沒有一晃的鎖鏈。
一柄巨劍如高山之碑,自它拱起的後背切,貫穿後心,將它生生釘在地上。
與這柄劍比起來,困龍鎖、陣法、甚至這座牢獄又算得了什麽。
但宴初照知道這不是真劍,隻是一道劍氣凝的虛影。
那柄真劍到底有多強大?
它是百年前那場大戰中,與東君殊死一戰,傳說中擁有魔神脈的魔王。
人族念不出它的真名,便稱它為,羅剎。
它沒有死,被鎮在暗無天日之,茍延殘至今日。
有人說它被鎮在留仙門,因為東君無力殺它,但宴初照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它並非擁有魔神脈的後代,它就是魔神,真魔不死不滅,誕於“生”“死”之間隙,死亡於它而言,是另一種意義上新生。
若是東君斬殺了它,在它死亡的那一剎,魔界便會誕生一尊新魔,沒有前一世的記憶,卻先天就是大魔。以遠勝其餘妖魔的速度長起來,再度為禍人間。
如此循環往複,近乎永生。
所以像東君這般,在它這一世的力量尚未到達巔峰之際便將它鎮,反倒是最好的選擇。
此時宴初照站在它前,好像一隻螞蟻在仰高山。
高山的回音從四麵八方刺進識海:
“昨天在上麵開門,吵醒本君的就是你?”
不用他開口回答,濃厚的死亡氣息已經籠罩了他。
年殘破的鬥篷在狂風中飄揚,黑發飛舞。
他頂著威艱難開口,語氣平靜:
“是我。我想進你後那扇門裏看一看。可否借過?”
他昨夜連開九道門,又在柳花燃強闖進屋之前回到聞鬆院,即使覺不到疼痛,依然到疲憊至極。
羅剎好像聽見笑話,竟然發出輕笑:“哈,你想看檔?你想看見什麽?”
“真相。”宴初照依然向前走去,忽而踉蹌,兩行痕自目中淌下。
羅剎大笑:“區區螻蟻,也敢看我?昔年本君縱橫天下時,你的祖宗還沒出生。”
它一出生便是大魔,擁有類似人族修士天人境的修為,也曾縱橫人間,煮幹海水,踏平高山。
直到一劍雲中來,橫分大海,白發銀眸的劍修從天而降,將它釘在一座島中。
然後火獄落,越來越多的妖魔被關進來。
再然後這座島離開海麵,升高空。
它從此不知時間,不知世事,一日日虛弱下去。
白中兩道金芒暴漲:“我的魂魄比你強大百倍,我能看見你,你卻看不見我。”
宴初照去臉上跡:“何必?你|虛弱至此,多看我一眼,便要自傷一分。”
一柄細長的劍出現在他手中,他足尖點地,飛而起。
羅剎周一震,白大作。
澎湃的威令他從空中墜落,落在鋒利如刀的羽翼上。
羅剎覺得有趣,越是如此,它越想看看這個人。
“奇了,我看不見你的來。”
宴初照爬起,周鮮淋漓,麵無表地繼續向前。
“但我看見你坐上白骨王座……”
宴初照無於衷。
“弒父而死。”
宴初照腳步一頓:“魔妖言,不心神。”
他自語。
羅剎又笑起來。這個年心神已。
他越看越覺得像。那個人與眼前的年有天壤之別,一者強大、一者弱小,但是他們的握劍的姿勢、冰冷的眼神,竟有幾分莫名相似。
等這年長大,又是第二個南暝,真令魔生厭。
羅剎循循善:“你這一生荒蕪痛苦,親友死盡,如此有何可過?不如被我吞下,破了你的命!”
宴初照攀至巨劍之側。與巨劍相比,他手中細劍如孩手裏的樹枝,細弱不堪。
羅剎難得生出食,決定不再廢話,這就開飯。
羽翼之間,白化為道道利刃升起。
恰在此時,宴初照手中細劍與巨劍相擊:“定!”
兩劍相接,金流淌,化作道道金鏈。
銀白利刃潰散,羅剎發出不可置信地嘶吼:“不可能!”
為什麽他帶來的這柄劍,會與鎮它的劍氣生出反應?
這劍什麽來路?
宴初照兩手空空滾落在地,渾淌。
最後一道門已在眼前。
他推門而,今夜第一次出笑容。
門後什麽都沒有,隻有一麵書架。他飛速翻書卷。
一條條被埋藏在火獄最深的記錄,在他眼前一閃而過。
“新星曆三千二百一十四年,四月初十,開派掌門以三座城池,借靈犀派浮尺一用。十日還。”
“六月初八,雲洲李氏族長以萬年參,借巨闕派彩霞劍一用,三日還。”
“青帝以青靈果之王,借……”
宴初照無暇細看,一目十行。
仙府存有各派靈寶,用途各異。有些門派勢力有舊仇,互相猜疑防備,自己無法達易,便請仙府做中間人。
表麵是教書育人的學院,暗中則是修界上層換利益的中立之地。留下記錄,好讓雙方都能放心。
書頁翻湧如雲,在某頁停下。
閃的墨痕忽然消失,隻留下一頁幹淨又突兀的空白。
“十六年前,到底是誰借走了破國杖?”
宴初照合上書。他還是沒能找到答案。
但他毫不失,檔有契約束縛,能跳出束縛,抹去答案,必是最強的四人之一。
他已然接近真相。
書冊歸位,羅剎的嘶吼聲再次響起。定字劍訣的時效足夠他平安返回。
時間剛好。
便在此刻,門外又響起一道清脆又悉的聲音。
宴初照腳步一錯,如遭雷劈。
不會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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