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中，隻見麻麻的黑影如螞蟻般附在城牆之上，不斷往上爬。

“落石！”

孫明義一聲號令，甲兵揮舞大刀一齊砍斷滾石引繩。沉重的巨石沿牆轟然滾落，將城牆之上的黑點一一抹下。巨石砸在地麵上聲若洪雷，大地狂震，人如草芥被砸泥。一時間流民疲於逃命，混不堪。

巨石滾過流滿階，哀嚎聲遍地。沒多時，幸存的流民再次圍了上來。他們長滿老繭汙濁的雙腳踩著泥塊再次圍到了高牆之下，繼續拍門，繼續搭人梯企圖攻城。

這些流民不管不顧不要命地往上爬，在他們眼中城充滿了溫暖的火炬和可口食，隻要越過這座高牆他們就可以大快朵頤。一個個為了食殺紅了眼，如狼撲食。

孫明義是參加過無數大戰的宿將，可眼前這一片被荒得發瘋的流民卻依舊教他心生畏懼，喊聲讓他頭皮發麻。

死士也不過如此。

殺了一整夜流民也未見頹勢，臨近卯時又一波流民再襲。孫明義單手舉起發令旗，大喝道：“放箭！”

鼓點大作，整整兩百名弓箭手就要放箭，火油也就緒打算迎頭澆下，忽然一聲喝穿風雪。

“住手！”

孫明義還未來得及回頭看來者何人，就被衝破士兵攔住的高大男人拽住了發令旗。對方來勢洶洶想要將旗奪走，久經沙場的孫明義反手一拉，輕而易舉破壞了對方的平衡。兩個士兵持矛上前，長矛往前一刺，形一個夾角鎖住了來者的脖子，重重兩腳踏在後背上讓他痛得低呼一聲。轉眼間來者被鉗製在地，下就要磕地時來者急忙喊道：

“縣尊且慢！我是謝隨山！”

孫明義納悶：“謝公子？”

借著火，這才看清此人的確是綏川郡太守謝太行的嫡長子謝隨山。

士兵收回長矛，孫明義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謝隨山推開後的士兵，從袖中掏出太守符傳，在孫明義眼前：“你說我來做什麽！見符傳如見太守本人！孫明義，你怎敢如此肆意妄為，屠戮同胞！草菅人命！”

孫明義麵不改，沾了氣的眼睛映著寒反問道：“敢問謝公子，孫某如何屠戮同胞？又如何草菅人命？”

謝隨山指著城下遍地骸道：“證據就在眼前，你還有什麽好狡辯？你堅守城門不開，讓同胞死在城外，不是草菅人命是什麽！他們不是賊寇，隻是大荒之年可憐百姓！千裏迢迢來到歧縣不過想為自己、為妻兒討口飯吃！歧縣公倉裕，為什麽就不能放他們進城救他們一命？反而痛下毒手！”

孫明義納罕道：“公倉裕？你管那空空一半米倉裕？且不說這些流民乃西北及錫族戰逃出來的災民，本就非我族人，單說這不下兩萬的人數需要多糧食才能養活？一旦歧縣糧食供給不足，你可知流民暴是何後果？”

“不僅有公倉，還有城百姓的私糧！及錫國與我大聿疆土接壤，向來是我大聿屬國，既是屬國就算大聿百姓！無論公私都應開倉放糧救濟百姓！你不開城門將他們凍死死城外，於心何忍啊？人心都是長的，此時給他們一口熱飯他們一定會銘記於心，足下眼應放得長遠些，不能留於眼前一時小利。糧米可以再收，人心流失難覆！流民城有任何後果，我來承擔！”

謝隨山這番怒號衝破了他多日憤懣之氣。

這孫明義仗著有兵權在手，居然完全不和他父親提一句便擅自發兵屠殺流民。歧縣不過是綏川郡下一個小小的縣城，縣令何來這麽大的主意？完全不將綏川太守放在眼裏，這是對謝家的藐視。這等目中無人的囂張態度非要他嚐些苦頭才好。流民事畢後他定要讓父親上奏疏彈劾孫明義，將他流放夷州。

說到底，對付孫明義隻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功績。

朝廷雖無明令但流民日益見多，聖上不日定要下詔讓各州郡開倉賑災接納流民。他綏川若能先人一步，轉年之後父親京述職必能借此功留任京城。這是對謝家而言非常重要的一步棋，為嫡長子一定得走好，在父親麵前長臉，免得父親又說謝家爺們不如兒。

頭頂火把隨風搖擺，不時炸開火星子，孫明義靜靜地看著謝隨山年輕氣盛咄咄人的臉龐。

他沾滿雪水的胡須幹花白，裂了幾道口的糙了。

“好。”孫明義吐出這個字幹脆利落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對著城牆之下堅守城門數天未眠，疲倦至極的士兵喊道：

“一切由太守公子做主！收兵，開城門！”

北方的天寒地凍貨真價實，冷得讓人發抖，皮之上也好似結了一層冰霜。

謝隨山見城門緩緩開啟，數以萬計的流民如鼠蟻蛇蟲般爭搶城，興的吶喊聲沸反盈天。

他趕走了孫明義，站在城池之巔，角的那抹勝利的笑容本該輕鬆，卻出乎意料地僵沒底氣。

那些流民發出野般的低吼，撞開士兵，踩踏同是及錫國的同胞，沒命似的進充滿希的城池。他們會在這裏做出些什麽事？

他不得不承認，有種拿不定主意的恐慌緒在心裏慢慢擴散。

謝隨山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開倉放糧救濟百姓，這是說到哪兒都占理的事。

父親自小教育他向善，他正是懷著一顆慈悲之心在大義之道上坦而行，又何需多慮？

天將放，看著城外的兩萬流民已盡數進城中，謝隨山才從城牆上下來。

他是獨自騎馬來的，這會兒卻看見謝家馬車停在這裏，略一思索便出了然的神。正要上前時被一個小將領住，問道他這兩萬的流民該如何安置。

謝隨山猶豫了一下，吩咐道：“先將災民安置到南山清水寺，你拿著我的傳符去見主持，讓他先給這些災民施些粥水麵湯。對了，人安置好後你再領人去縣裏糧庫，給清水寺送六十車糧食用於安災民。聽明白了？”

小將領了命令退去，謝隨山撣了撣袖正了正冠纓，踏上馬車，果然看到車裏坐著一位著青衫儒雅的中年先生，他恭敬地向先生行禮，問道：“天這麽冷方先生怎麽過來了？”

這位方先生姓方名宇文字懷遠，當今清談大家，人稱綏川五賢之一雲孟先生，也是謝隨山的老師。三年前謝太行曾親眼見過雲孟先生清談時舌戰群儒的風姿，十分向往，便親自到綏川極偏之地將他請了謝家，為謝府幕僚，之後更是當任嫡子嫡的老師。

這次勸放流民城本應該等謝太行從宴州回來之後商議一番再做決定，可一來天冷已經凍死不災民，二來那孫明義枉顧人命大開殺戒，是他為謝家爭功的好時機。他看到稍縱即逝的機會，哪裏還等得下去，恰好先生也不在謝府出外講義去了。跟著先生學習了許多年，有些事也該自己決斷了。等父親回來見他立功，肯定會對他刮目相看。

雲孟先生挑開馬車布簾，看了一眼外麵被兵們驅趕著往城南去的流民，聲音低沉，需仔細聽才能聽清他在說什麽：

“這流民都是及錫國那兒來的。及錫國民風向來彪悍，不知公子可有安置他們的法子？”

謝隨山懵了一懵，頗有些奇怪地反問：

“再彪悍也是隻是流民而已，不就是為了一口飯吃？歧縣開倉濟災不為別的，隻要他們記住我們謝家的恩就好。學生與南山清水寺的主持明慧有些，先將流民安置到他那兒。清水寺一向頗有善名，定會妥善安排。學生猜想不必等到開春朝廷必然要下詔撥款，屆時各州郡無一幸免都得開倉放糧賑災納民。發出去的糧食可以再從綏川其他縣調來，而我謝家察聖意卻是實打實的先人一步，說不定統劃賑災這份差最後能落在我父親頭上。賑災款暫且不提，重要的是有功績可表。這些年高升的機會都讓那群帶兵打仗的武夫搶去了。”理了理思路後，謝隨山覺得自個兒腦子還是夠用，被猛然一問的自疑也馬上煙消雲散。

“咱們謝家不能一直窩在綏川這個小地方。”謝隨山的子跟隨車馬顛簸左右輕輕搖擺，大事將的笑容穩穩當當地洋溢在臉上，“就讓我為父親鋪好路吧。”`思`兔`在`線`閱`讀`

歧縣城北桃源寺。

一名婦提著擺正沿階而上，一步步小心翼翼。

臺階兩側枯枿朽株一片衰敗，石階上的髒雪已經在清晨時分被掃去不，到了這個時辰又被鋪上一層。晨間暮氣將殘雪凍結冰，石階上非常。婦低頭仔細瞧著腳步，生怕一個沒走好摔下去。

婦套了件半舊的蘇木襖，發間隻簪了枚銀掐的蝶釵。飾雖然簡樸，但捧在掌間小巧致的紅銅手爐卻是不凡，非富貴人家能使得了。隻是亦步亦趨且臉龐上被厚厚的愁雲籠罩，不時歎息。

婦後跟著一位穿著灰突突布薄的，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手裏提著籃子步伐輕盈，時不時回眺一眼，靈的雙眼似乎在找尋著什麽。越往高走越能將整個歧縣的景致收進眼底，更能過灰的天際瞧見高聳的城郭。

眉心略，思忖片刻後便警惕地向頹敗的四周。

“阿來。”婦依舊注意著腳下，很隨意地問了句，“阿熏可有跟你說和父親何時回來？”

被稱為阿來的快了兩步跟到婦邊道：“回四姨，姐姐沒跟我說，看他們走時就匆忙的，我正好去買花壇子了，沒能見到。”

沒得到答案四姨便不再搭理，兩人行至桃園寺門前，有位小沙彌出來迎候們。

阿來還在左顧右盼，四姨問：“你在看什麽？”

阿來道：“回四姨，我看城牆之上的士兵似乎已經撤走了，城門前無人看守萬一有更多的流民未經許可破城而該如何是好？據說這些流民來勢洶洶，南山清水寺本承不下這麽多人，公子送去的糧食很快就被吃完了，他們肯定不會安分在原。四姨，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總覺得外邊不太安全。”

四姨揚著語調緩緩地“哦”了一聲：“你倒是比謝家嫡長子想得還要周全。”

阿來微微一愣，隨即迅速低下頭，小聲道：“阿來不過是個下人，怎麽能和公子相提並論。隻是出門前主母吩咐了仆，需提醒四姨早去早回，城裏的事也都是主母跟仆說的。”

第4章神初六年

聽到“主母”這兩個字四姨的神經跳了跳，不不地丟出一句：“自然想我快點回去。”

阿來沒搭腔，知道四姨和主母姚氏一向不對付，妻妾之間的齟齬旁人自然不好多說。尤其謝家主母還是出南崖姚家嫡係一脈，府君乃是當今尚書令，職輕而權重，是南崖勢力最為強勁的宗族。若是在春的謝家嫡係一脈或許與姚家論上一二，綏川謝家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