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還是穿著三年前阿父還在世時攢錢買的薄襖。這件薄襖已經打滿補丁，阿來勸了好幾次讓給自己置辦件擋風的皮襖子，總說好好好，卻從來沒有真正這麽做。省吃儉用的錢全給阿來了，讓吃飽穿暖，無憂無慮。

想到阿母白天幹活夜裏雙痛得整夜整夜睡不著，阿來鼻子發酸，這兩文錢不能隨便花了。可是就算不花，一直拿在手裏也沒有意義，兩文錢除了買幾個蒸餅外買什麽都不夠。

阿來走在通往市集的路上，前方車馬聲大作，一隊頭戴銀盔的騎士騎著赤馬在前方開路，之後好幾輛金頂馬車隨其後。百姓驚著被騎士驅趕到一旁，阿來在人群之中艱難地看見馬車的四角吊頂搖擺著致的銅。

車馬隊穿過市集，往城東郊外的方向去了。

馬蹄踏著雪泥招搖而過，因馬車裝飾陌生，周圍百姓都在猜測這群是哪裏來的達顯貴。阿來若有所思地扭頭，往市集深去。

即便荒年，歧縣集市也還是有商販擺攤賣，隻是客人不多生意冷清。阿來靈活地穿過人群，找到了悉的蒸餅攤。

今天蒸餅攤的叔似乎不在，隻有他十歲的兒小九一個人守著攤子。

天氣太冷，小九的麻布衫嗖嗖風，一張黑黑的小臉是被吹出兩抹皸裂的紅暈。糟糟的頭發頂在腦袋上，不太在意地抹把鼻涕，用稚的嗓子盡力招攬生意。

“小九！”阿來跑到的推車前，撐在竹編前。竹編裏裝滿了蒸餅，為了給蒸餅保溫上麵蓋了一層棉被。阿來太，隔著棉被都能聞到蒸餅甜甜的麵香。

“你阿父呢？怎麽就你一個人。”阿來問。

“他昨天下田埂的時候摔斷了，今天來不了了。”

“斷了？找大夫看過了嗎？”

小九搖了搖頭，失落道：“哪有這閑錢，你也知道我家的錢全都給我阿母治病了。現在連阿父也一塊兒病倒了，我、我……”

小九說著就開始吸鼻子，阿來跟著急：“你先別哭啊。”

阿來知道叔和小九非常勤快。叔的妻子臥床好些年，家裏全靠叔和小九兩個人忙活。之前兩人合力耕出了兩畝地，按照當今農律這兩畝地由他們開荒便歸他們家所有。叔和小九起早貪黑地耕作，辛苦經營著小小的蒸餅攤，就是為了能給小九的阿母治好病。沒想到趕上荒年，家裏最主要的勞力卻出了意外。

“我昨晚一晚沒睡，隻做了這麽一筐蒸餅出來，就算全部賣完也不夠我阿父阿母的藥錢。阿來姐姐，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阿來了幹裂的，思緒在腦中飛快流轉。

後路過不知誰在哎喲哎喲地喚，說剛才躲閃不及被那隊馬車踢個正著，把腰踢錯位了，站都站不起來。阿來回頭看那老婦，握著兩文錢的手了，忽然一道斑斕之從腦海中一閃而過。

阿來轉回頭問小九：“你信我嗎？”

聽這麽問小九立刻不哭了，大眼睛裏還掛著眼淚，好奇地問道：“我信你啊。姐姐你有辦法嗎？”

“你平時蒸餅賣一文錢三個，對嗎？”

小九點點頭。

“我有兩文錢，你賣我十二個，回頭我給你賺一塊大銀鋌回來。”

小九被嚇了一跳：“十二個蒸餅能換塊銀鋌？這怎麽可能。”

小九還在磨蹭的時候阿來已經將兩枚銅幣丟了給，用布兜了十二個蒸餅，著的攤位上上下下。

“你在找什麽。”

“你這兒有桶可以借我用嗎？”

“沒有，隻有幾個大碗。”

“行，大碗也行，正好。你的扁擔也得借我，一個時辰之後回來找你。”

阿來向借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東西，挑著扁擔就走。

難道要去賣貨嗎？可是就十二個蒸餅和幾塊碗，如何能換回一塊大銀鋌？小九不太相信。

阿來迎著寒風挑著扁擔去市集三裏開外的山中暖泉盛了幾碗甘甜的泉水，平放在扁擔裏蓋上棉被保溫，踏著的山路小心翼翼地下山，朝著城外東郊去了。

趕到東郊果然看見方才招搖過市的馬車車隊停在不遠，一片荒廢的田埂裏站著幾位披著大氅的男人。大氅之的長袍赫然紋著虎鶴，那是袍。幾位騎士手持利劍守在田埂四周，警覺地環視，沒有任何表的臉上布滿冷殺氣。

雖然騎士和馬車都算低調，並沒有什麽紮眼的裝飾，可阿來還是從馬車四角掛著的銅上看出了端倪。

大聿的車四角都有銅來代表階品級，家府君的馬車飾為鴻漱，代表郡太守一級的地方員。而這一行金頂馬車銅分別為白鷳和鷺鷥，不用說，裏麵坐的是刺史和州牧。

阿母曾經說過，每當荒年的時候從天子到各州州牧太守甚至是縣令都要親自田耕，以祭五穀之神，祈禱來年有好收。每當田耕之時，天子倒是不辭辛勞地親耕，各州刺史都會下來巡查，但地方們卻多是敷衍。陪同監察刺史吃喝玩樂一通後到郊外隨意做做樣子，到最後還是農戶們收拾殘局。

這不，又在裝模作樣了。

阿來將攤擺好，一邊撕著蒸餅等待大魚上鉤，一邊惦記起了阿熏姐姐。

不知道這回和謝公一塊兒去宴州辦事是否還順利。

時值寒冬，天冷風大又極其幹燥，這群日坐於碳暖房裏辦公的達觀貴人們，在田裏刨了兩柱香的時間就口幹舌燥苦不堪言，被淩烈的西北風一吹單薄的子搖搖墜。可監察刺史都還在盯著，也不好馬上走人，隻能再撐一會兒。

賀州牧已經年過五旬，是個寒門出怎麽都升不了京的幹癟老頭，虛弱掄一鋤頭咳三下，此時正又又兩眼昏花，他的屬見他這樣實在著急。為了做出個艱苦的樣子好在監察前博個名，賀州牧故意帶了水和吃食，方才就全貢獻給了長們，現在落得自己撈不著一口水喝。東郊荒涼，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上哪兒找食去？

“找找、找找！”賀州牧扶著老腰氣都順不過來，嚨裏冒煙，在屬耳邊氣若遊道，“去外麵找找！遠點兒的地方看看還有人家沒有！哎喲，找口水喝也好啊，真是要了命了……”

屬也是為難，這郊外荒無人煙的，就算找到人家也都揭不開鍋，總不能去奪百姓活命的口糧吧？駕車回城的話一個來回最快也得半個時辰，隻怕回來時人都撤了。

州牧的命令也不能不聽，屬們隻好到附近收刮一通，運氣。

運氣還真就這麽好。

大老遠的他們看見有個小娘子正坐在一棵禿樹下大口吃蒸餅大口喝水，爽快勁兒讓他們看得都有些饞。上前一看，小娘子居然是個賣蒸餅的，扁擔兩頭掛著竹編，竹編上蓋著棉被，掀開的一角約能看見被裏藏著一大兜的蒸餅和好幾碗水。

屬們上去問蒸餅和水怎麽賣，他們全要了。小娘子居然還不肯給。⑧思⑧兔⑧網⑧文⑧檔⑧共⑧⑧與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

“我阿母說了今天賣剩的十二個蒸餅都得給我阿翁阿婆送去，一個就要打斷我一條的。這幾碗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山野暖泉，現在還熱乎著呢。我要一塊兒送去，不能賣給你們。”

屬們瞧著小娘子語態憨不免好笑，區區幾塊破餅還當寶了。

“多錢賣？”

“多錢都不賣！”

為首的屬蹲到麵前，從懷裏掏出兩枚晃眼睛的大銀鋌：“看見這個了嗎？可以買你一整個蒸餅鋪了。你拿著這倆銀鋌回去給你阿母看，別開心得暈過去，定不會打斷你的。水也留下，你可以走了。”

阿來似懂非懂地握著銀鋌看，屬們把扁擔整個挑走。賀州牧一口一個蒸餅配溫泉，吃得天地。

銀鋌晃過小九的眼睛，讓下都差點兒掉下來。

“啊？這是真的嗎！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完整的銀鋌！”小九捧著銀鋌大驚小怪，“阿來姐姐！你好厲害！怎麽做到的！”

小九纏著阿來讓傳授十二個蒸餅換回大銀鋌的經驗，阿來被連拉帶扯服都歪了也沒開口。阿母再三告誡不許在外麵惹事，這件事如果傳到阿母的耳朵裏恐怕又是一頓好打。阿母雖然腳不便，可是手上的力氣出乎意料的大。曾經親眼看見柴刀裂了沒法使，阿母直接用手刀劈柴的場景。每回被阿母揍都教印象深刻，所以小九怎麽糾纏都沒用，就是不說。

小九問累了，看守口如瓶得很堅定，也就不再追問，隻一個勁謝阿來，淚花在眼眶裏轉著：“我阿父阿母都有救了！”

阿來抓了個蒸餅墊肚子，將剩下的一枚銀鋌小心地揣懷中，心裏已經在計劃該怎麽分批花掉以至於阿母不會發現。隔壁攤的兩個子在激憤地哭訴著什麽，起初沒在意，直到“流民”二字非常清晰地鑽進了的耳朵裏，撕著邦邦的蒸餅和鄉裏鄉親一塊兒圍了上去。

及錫國的流民城之後被安排到了清水寺暫住，人數眾多以至於這座百年古剎承本載不下，寺中的僧們為了給流民們騰出休息的地方，全都搬到了上山居住，為此凍病了好幾人。雖說由家發放糧食資，奈何流民數量實在太多，那點兒糧食又哪裏能夠？他們開始趁夜晚溜出寺廟，到附近的民居尋找食。岐縣民風淳樸樂善好施，看這群流民中有不老弱婦孺實在可憐，就在睡覺前將食放在門口供流民們取食。

那倆哭訴的子就是施舍流民食的其中兩戶人家。們說自己就住在南山清水寺腳下，一家幾口人常年佛法熏陶，家裏公婆丈夫也都是信佛之人，常將慈悲為懷掛於心中。原本那些流民得了食還會激涕零的說些好話，可漸漸地，這些放在門口的零星食滿足不了流民的胃口，他們開始在夜間強行闖民居搶劫還糟蹋糧食，好好地麥飯吃一半灑一半，蒸餅浪費的比吃掉的還多！養來下蛋的直接被奪走宰殺，看家護院的黃狗隻留下一顆淋淋的狗頭，更別說耕地的黃牛和養來賣錢的山羊了。居然還有人家丟了孩子甚至被□□。家中沒有年輕壯丁，本無力反抗。一開始還願意施舍的百姓馬上關門閉戶，誰都不願意再救濟災民了。

說到這裏兩個子哭得更傷心，們一個丟了孩子一個險些被侵犯。周圍的百姓聽到這種事都是一陣低聲哀歎，麵麵相覷，心酸擔憂害怕更不知所措，七八舌地議論起來：

“他們孩子做什麽？”

“莫非……啖其？”

“別說了！這幫畜生！怎麽能放他們進城呢！孫明義是不是傻了！蠻夷匪類，他們都是隻會燒殺擄掠的野蠻人！進了歧縣的城池分明就是狼羊窩！讓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怎麽活！”

阿來和小九站在人群裏心裏砰砰直跳，都被恐慌的緒揪住了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