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兩側的窗欞用木條架起一條隙用作通風，一道素的垂帳將船艙分作裏外兩間，垂帳之後的人影約可見。

不必說，外麵乘船的青年郎其量氣貌一看便知出自軍中，阿來進到船艙後的目之所視皆是上品，單這青瑞碳一都是連謝家都用不起的胡國貢品。阿來識得此還是因前兩年東叔去春給本家送年禮，回來時帶了十幾斤，被去把瑞碳搬到庫房時東叔說這是上好的碳，讓拿點回去，被拒絕了。

阿來覺得自己方才貿然喊住人家有些魯莽，忙對垂帳後的主人躬行禮：“小仆打攪足下了，隻是樂音耳難自製，還恕罪。鬥膽請教足下演奏此曲的樂為何，曲名為何。”

垂帳的人沒有直接開口回答，樂聲再起，曲調依舊低沉，卻帶出一種蒼勁和堅韌，阿來聽得心中砰砰直跳。雖這孤船之主因為某種原因沒有說話，卻是已經用樂聲回應了。阿來盤坐在帷帳前的團上，全心地投到變化無端又直擊心靈之聲中。

長道路的每一個漫漫長夜都有阿母的故事相伴。從阿母的口中仿佛已經踏遍了大聿一半的江山湖泊，行走在萬仞險峰之巔，偏偏對音律一類一概不知。阿母提及過四弦十二柱的阮，十三弦的箏，也用語言描繪過諸多樂的模樣。阿來腦海中對這些樂的外形有大致的概念，卻因在對音律全然不興趣的謝家，怎麽也無法想象《梅花三弄》是如何的明快清麗，《廣陵散》又是怎樣的縱橫燦爛。

原來樂曲有這般攝人心魄的魔力。

隨著樂聲流淌，阿來難自再次落淚，垂帳之後忽然響起清脆的聲：

“我家主人問娘子為何落淚。”

阿來道：“仆因為此曲想到仆之世，難免傷懷。”

那人道：“此曲名為中離，是我家主人自創的擊築曲子。”

“擊築……”

“對，小娘子可聽說過高漸離擊築的故事？”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阿母自然也跟說過荊軻刺秦王的故事，刺殺秦王之事悲壯無雙氣回腸，讓世人永遠記住了荊軻。人生在世若不能就一番大事，起碼也要閑邪存誠敢作敢當。

可為什麽的生父會是謝太行這樣的卑鄙小人？

阿來不解也不願接，本不想自己的骨子裏流淌著謝太行的。

中離曲讓阿來容，不自念叨起了自己的世。

謝公毒，謝家非立之地，需盡快離開。而眼下北方荒災未過南地戰火未熄，謝家勢力又遍布整個綏川，逃奴沒有份文書們離開謝家容易，可想要突破歧縣城門卻是難事。更何況阿熏對的恩似海，還未來得及報答，不甘就此離開。

中鬱氣難紓，曲調忽而一轉，打斷了阿來的自言自語。

阿來幡然清醒，竟念叨起了自己的私事打擾了主人家擊築的雅興，連忙致歉。阿來暗暗懊惱，不知這船主的底細，怎能因為一首曲子就放下心防？好在未詳細提及謝家名頭和謝太行名諱，不然萬一對方與謝太行有豈非引禍上。趕去眼角的眼淚，阿來說已經知曉樂和曲名，不便再打擾，該告辭了。

垂帳之後有一陣細微的磨刮聲，像是筆在竹簡上書寫之聲。待磨刮聲停止，聲便再次響起：

“我主人說娘子雖年，卻是個明白事理重重義之人。荊軻刺秦的確悲壯，可當年漢高祖劉邦破英布歸來路經故鄉沛縣，酒酣耳熱之後高歌‘大風起兮雲飛揚’，何等豪氣萬丈，擊的也是這築。”

阿來歎：“一是遠去的悲壯，一是歸來的豪邁，竟能用同一樂淋漓表達。”

“我家主人說，娘子歎世，可知世卻是無法抉擇之事。與其抱怨不如活於當下，按自秉走好前路。而施恩之人也未必求娘子一時報答，不若先完善自，他日功名就時再給予更好的回饋。有今日之悲才能釀出它日喜果。這正是人生悲喜，異曲同工之理也。”

“人生悲喜，異曲同工”這八個字讓阿來豁然開朗。

“足下築藝妙，所說之理亦是金聲玉振。仆原本心中鬱結，得‘中離’妙音而解，萬分謝。”說罷阿來向垂帳中深深一揖，抱著棉等下船，重新走寒風之中。

這邊阿來告別寒河孤舟，悄悄翻牆回到謝府，那邊謝太行終於等到了雲孟先生。

謝太行一早就在書房中等待著，起起坐坐，非常不安。家奴來報說雲孟先生回來了，他衝出書房，將背著行囊到雲孟先生迎了進來，打發走了所有家奴之後，合門謀。

雲孟先生從行囊中拿出一副畫卷，當謝太行看清畫中人的樣貌時也忍不住地驚歎，果真有九分相似。

“此畫來自衛府畫師之手。帶回消息的探子說衛子卓對畫中人相當執著，讓畫師連續畫了整整半年的時間，製了上千張圖，隻從中選擇出最滿意的一副，其他的連同畫師和作畫的房屋被焚燒殆盡。這一副和衛子卓挑走的看不出有何差別，是我安排在衛府的親信從大火裏冒險搶回來的。”

謝太行發現畫卷的邊緣的確有些焦黑的痕跡。

“不過衛子卓向來狡猾，隻怕有其他布置。至今未有人能識得他的真麵目一事就能看出其心◎

“孫縣尊深百姓戴，在歧縣這幾年的功績也是有目共睹。你看，他要被押走，這麽多人來送他。大家雖份低微，可誰對百姓好，誰不好，一切都看在眼裏。”

馬車快要到城邊，阿來繼續追上去。

人群緒激昂，分明是有人帶頭煽緒。阿來看見有個長髯飄逸一儒雅書生裝扮的男人在人群中大喊，說謝家不義，誓要為孫明公討個公道！周圍一群壯漢子跟著附和，連帶著百姓的緒一浪浪地被掀起。

那個長髯書生阿來識得，正是孫明義屬，跟隨他多年的主簿。其他幾個漢子都是縣衙裏的衙役。

阿來對這些人的行徑十分不解，既然要討公道為何不往上報奏？即便想要私下尋仇也改收斂緒，到暗地裏低調謀劃，也好讓人防不勝防。當街大喊大豈不是都讓敵人和旁人都聽了去？這公道到底是要討還是隨口說說而已？

眼看馬車就要出城，孫明義回頭向主簿們喊道：

“我孫明義這一生於國於民問心無愧！如今落難，不求諸位相救以免被孫某連累，隻求大家看著昔日分上對孫某妻兒多加照拂！如此孫某在黃泉路上才能走得了無牽掛！孫明義叩謝諸位！”說完他便伏下咣咣咣地磕頭，一片哭聲傳遍大街小巷……

看完了熱鬧，到了傍晚時分阿來才回家。

翻牆回到謝府時驍氏早就醒了，翻牆的整個過程被驍氏從窗戶裏看得一清二楚，人還在騰空就到了來自阿母眼神裏的殺氣。

安安穩穩地落地，阿來著脖子輕著步伐，膽戰心驚地推門進來。倒也沒臊眉耷眼，反而一口一個阿母得特別甜，讓驍氏快快坐到床上，將棉襖展開披到上，抱起的就要幫套上護膝。

“你就為了買這些翻牆出去的？”驍氏的表平靜，看上去不太像下一秒就跳起來敲腦袋的樣子。不過阿來知道驍氏一向特別能藏緒，現在不怒不代表一會兒不怒，最好的方法就是大方承認自己又用輕功翻牆了，撒個以求原諒。

“阿母……阿來知道您要說什麽，說我不該用武功，萬一被人看見不好雲雲。謝公讓人守著門不讓我出去，我繞到後麵的院子翻出去的，絕對沒有人看見。阿來挑了好久才挑中這件襖子，阿母你，又厚又暖又擋風！阿母每年冬天疾都會發作，痛得整晚整晚睡不著。現在又因為阿來了傷，阿來不忍心看著阿母繼續苦，即便阿母因此要責罰我，我也不後悔。”

“哦，所以這襖子和護膝都是你買來孝敬我的嗎？”聽完阿來深意切的話，驍氏淩厲的眼神略有緩和，甚至帶上了一些溫。阿來知道自己的苦計得逞了，心中不免得意。

阿母平日裏雖然嚴厲，骨子裏卻是一位慈母，隻要稍微撒撒就很容易抵抗不了。

“阿來孝敬母親是應該的！”阿來甜甜地笑，笑得真心實意——很好，又混過去一次。

沒想到驍氏表一變，忽然站了起來，喝道：“都是你買的？！你哪來的錢！”

驍氏這麽一聲質問阿來完全傻眼。

原來阿母的重點從一開始就不在翻不翻牆這件事上，而是盯上了賣襖子和護膝錢的來路。驍氏知道兒思路活躍，要是直接問的話指不定會被閃躲過去，所以兜了一個圈子聲東擊西，輕鬆讓待了。

阿來被出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