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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上一出戲，臺下也是一出戲。

杜五奎打量著楚歸，遠看這人，近看了卻更是令人欣喜，杜五奎心裏頭地難以自控，隻恨沒個抓撓從嚨裏進去撓撓。

都是錦城裏數一數二的人，楚歸知道杜五奎，杜五奎也知道楚歸：這位小三爺，因出生的時候早產加難產，好不容易生出來後被算命的又批是早夭相，因此從小就被當孩兒養，花裳布子，頭發一律不許剪不說，據說還起了個名小花。

當孩兒養又加上這樣的名字，楚三爺果真是一板一眼有驚無險地長大，也不知那算命的真有遠見還是歪打正著。

而杜五奎打聽到楚歸的名後笑得差點鑽到床底下，自覺有一塊多的吊在自己跟前，他很想一口吞下，又怕噎了嚨。

錦城裏頭說一不二的黑幫老大，提楚歸第一沒人敢說第二。

這倒也罷了……杜五奎自忖，他好歹也是土匪發家，手下幾千號人幾千把槍，還奈何不了他？

可是杜五奎還真奈何不了楚歸，因為楚歸自己本就是茬子之外，他還有個哥哥楚去非。

楚母生了楚去非後，一心想要個兒，卻得了楚歸，差點兒還害自個兒去了半條命，因此借＝無＝錯＝小說＝著算命先生的話取個巧宗，就把楚歸當孩兒養，還給他排名老三，意思是說老二已經沒了。

楚歸在生母麵前懂事乖巧，楚母逾命，撒手人寰之時，還拉著楚去非的手，語重心長地叮囑他要好好照顧弟弟小花。

楚去非不敢違抗母命，依舊讓楚歸保持原來模樣，隻不過楚歸漸漸長大，孩兒裳是不能穿了，名也不能了，倒是一把長發仍舊留了下來。

楚母早逝，楚父早就遠渡重洋在海外逍遙自在，長兄如父如母，楚家兄弟間的非同一般。

楚去非起初害怕楚歸會養孩兒似扭扭的，沒想到穿著花裳長到九歲的楚歸，一副弱皮相底下藏著的是又黑又狠的心，而且越長越歪，最後一路往黑道龍頭這條最黑的道上奔去。

原因之一是楚母的出。

楚家兄弟的生母朱寰子弱，出卻不是好惹的，乃是錦城龍頭之一朱繼邦的獨生。

朱老大縱橫江湖，一世英雄，因沒有兒子繼承砍殺事業，迫不得已早早金盆洗手。

朱繼邦老而寂寞，楚歸又伶俐可，比略古板的老大楚去非更得他的歡心，幾乎把個孫子當兒子養。

虎死威風在，何況朱繼邦並沒亡，因為江湖地位又在，經常被各路新舊老大請著出席各類場麵、堂會之類。

朱繼邦孫心切，每次都帶著楚歸出席，博得四麵八方的誇獎稱讚，都說這閨長得俊，朱繼邦哈哈大笑揭楚歸是爺們，各路豪傑便也哈哈大笑，不免阿諛奉承如水一般紛湧。

而這種江湖人士聚集龍蛇混雜的堂會場麵，進行得好便其樂融融大呼小聲犬馬，一言不合那卻是拔刀相向子彈橫飛，常常是拳頭跟牙齒齊飛，鼻同一……在小小年紀的楚歸眼裏，那些可怖驚人宛若噩夢的場景，卻分明顯出一種另類的來，大抵是數十年後才有的所謂“暴力學”。

楚歸自小場上來場上去，刀劍影子彈飛一會兒裏長，期間見識了無數的兒不宜，外表越是漂亮，裏越是兇殘，漸漸地養了個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的，又格外的膽大包天，詭譎莫測。

跟朱寰的出不同，楚家卻是如假包換書香門第，門檻極高，楚家兄弟的生父楚才天乃是一名才子，好一手詩賦風流，是個頗為清高的人。

楚才天娶了黑道之，其中緣由可謂錯綜複雜，一言難盡。

所以楚才天在朱寰懷上楚歸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遠渡重洋……原因可蠡測一二。

楚才天本質上自命清高，雖然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二兒子將來會長為出類拔萃的黑道龍頭，差錯地繼承了朱繼邦的缽且發揚大，但就在朱寰生了大兒子楚去非後，剛養到八歲，楚才天做主即刻將兒子送到海外留洋接新派教育，及至楚去非十八歲歸國，便又去了當時赫赫有名的黃埔軍校。

楚去非跟楚歸不同，生得儀表堂堂，壯氣概，但想念故土跟親弟，便要落葉歸，到底又回到錦城。

當時中央嫡係討伐軍閥，軍閥也有些跟嫡係不對付，楚去非為嫡係派來的幹將，名義為一省的督軍，但是這省裏頭掌握大權的，卻仍舊是人稱“杜帥”的軍閥杜五奎。

楚去非覺得杜五奎是隻會紮手的豪豬，杜五奎覺得楚去非是隻中看不中用的野鷹，兩人彼此很不對付，誰也看不慣誰，但誰也不敢先，因為一不小心就會弄得兩敗俱傷。

所以錦城的局勢暫時維持著微妙的穩定。

此刻杜五奎近便裏看楚歸，真個兒越看越，口水橫流，連茶水都省下了。

可是歸極，也隻能隔靴搔梅止，杜五奎還真不敢楚歸一手指頭。

正當杜五奎想非非之時，臺下眾人喝彩聲轟然雷，杜五奎忙轉頭，才看到原來是柳照眉出場了。

杜五奎跟楚歸不同，楚歸外表無害懷兇殘，兩相反差極大，但杜五奎乃是個容貌跟靈魂高度統一的主兒，外兼修地都極畜生。

此時杜五奎見了柳照眉李姐的扮相，那樣俏豔，一舉一且又活潑潑地撥人心，頓時便把對楚歸的一腔口水轉到他上去了，眼睛直直盯著，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剝了。

楚歸眼睛著臺上，眼角餘往杜五奎方向一掃，心裏冷笑半點沒出來。

“月兒彎彎照天下，問起軍爺你哪有家？”

臺上演得熱鬧非凡，正是高~，柳照眉所扮的李姐跟正德帝“**”，聲音婉轉如黃鶯。

楚歸瞟著柳照眉，心想怪道連訥言的李管家都肯替他說話，這男子扮的李姐，竟比人更生三分，莫說是臺上的正德帝，底下一大半戲迷都給迷倒了。

那好皇帝道：“風姐不必盤問咱，為軍的住在這天底下。”

李姐抿一笑，上了妝的眼睛閃閃生鮮活，往臺下一瞥。

楚歸心頭一，知道這人是在看自己。

柳照眉那鮮亮麗的扮相底下，似乎有一抹若有若無的幽怨，卻隨著奏曲歡悅唱起來：“軍爺作事理太差，不該調戲我們好人家。”

正德帝不依不饒：“好人家來歹人家，不該斜這海棠花。招扭扭扭十分俊雅，風流就在這朵海棠花。”

楚歸嗬嗬地便在心底笑：可不是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如今這世道豈非如此？像是柳照眉這般尤，生得就是天大的錯。

李姐一跺腳一扭腰，作勢將花兒摘下，扔在地上，唱：“海棠花來海棠花，倒被軍爺取笑咱。我這裏將花丟地下，從今後不戴這朵海棠花。”

這半真半假的嗔怒中，那正德帝將手中扇子收在頸後，俯撿起花兒似的：“李姐，做事差，不該將花丟在地下，為軍的用手忙拾起……”

他瞧著李姐，步步近：“李姐，來來來，我與你…………上這朵海棠花……”

兩人在臺上一閃一避，你追我趕，拒還迎，柳照眉腳步輕盈翩若驚鴻，被個好皇帝追著，似似怕還似歡喜，……真真好一個“遊龍戲”。

唱到這一段兒之時，臺下杜五奎心花怒放似的笑起來，裏十分~浪地跟著哼哼：“我與你…………！哈哈哈……”

臺上柳照眉那邊的笑意已經有些勉強，一雙上了妝的眸子閃閃地，黑白分明的驚人，更為頻繁地向楚歸，加之他扮相絕，就如個可憐兮兮地人一般，就差當場一拜了。

楚歸對著柳照眉那雙眼，好歹便開了金口：“杜帥，這戲唱得不錯呀！”

杜五奎正在想非非無法自拔，聞言咽了口口水：“可不是嗎？三爺也聽出好兒來了？”

“好，是真的好，”楚歸點頭，一本正經地說，“不是我說，這柳老板的唱腔、扮相，在這錦城裏敢說是第二，就沒有人敢說第一了。”

杜五奎瞄瞄楚歸的臉，又看看臺上的柳照眉，咽了口水一拍大：“這話哥哥讚同！”

楚歸忽然做若有所思狀：“聽聞近來蔣委員長正在主張‘新生活運’，也有幾個名流大員，也附和提倡保護國寶，我看，這柳老板也算是國寶之一了吧？杜帥怎麽看？”

杜五奎意味深長地著柳照眉：“柳老板當然是寶貝，國寶！難得的國寶啊！哈哈哈……”

楚歸道：“既然杜帥也這麽說，那麽我看，我們是不是也附議一下……把柳老板這樣的國寶給好好地保護起來？”

杜五奎剛要表示讚同，忽然間才覺得有點兒不對味兒來，臉上的笑僵了僵，轉頭看著楚歸，道：“三爺的意思是……”

楚歸笑得慈眉善目地一臉高尚：“我的意思很簡單……杜帥跟我那麽投契，怎麽可能不明白？”

杜五奎瞪著楚歸，楚歸微笑如昔，慢悠悠地抬頭看戲臺上：“這遊龍戲好是好的……就是有些太荒唐了，堂堂地一個皇帝，見了個有點姿的人就失了魂兒似的，瞧，竟跟著人進了裏屋了……荒唐，著實荒唐，怪道這正德帝隻當了十幾年皇帝，死後連個傳位兒的子嗣都沒有……”

杜五奎挑著眉，看臺上皇帝同躲避的李姐調弄：“三爺知道的可真多啊……”

楚歸道：“我也不過是聽說的，幸好咱們現在是文明、民主的新社會，能把這些荒唐事兒當趣事，又讓柳老板這樣的人才活靈活現地演出來，果然是社會的一大進步，杜帥覺得，我剛才的那個提議如何？”

臺下說著，臺上演著，杜五奎眼皮了幾下，見李姐驚慌失措地跑：“好逃嗬好逃！”正德帝追上：“好趕哪好趕！”李姐嗔怒：“你這人前庭趕到後院，後院趕到臥房，你是何道理？”正德帝迷迷道：“要你打發打發。”李姐哼：“原來是個化郎，待我取個銅錢與你。”正德帝笑：“你這丫頭連打發二字都不曉得？”李姐似忐忑似：“懂倒懂，我怕。”

杜五奎便說道：“三爺，你瞧，這丫頭分明也了春心了，卻裝得跟什麽黃花兒大閨般，扭扭說可真不假呀！三爺你說正德帝荒唐，我瞧本也是個~婦……”

楚歸著柳照眉，悠悠然道：“說到~婦……我倒想起那千古第一~婦潘金蓮，武大郎沾了，喪了命，西門慶沾了也沒好下場，至於武鬆，這還沒沾的子呢，就是九死一生……真真是禍水的很，看來英雄好漢還是莫為妙。”

杜五奎皺眉：“這麽說來，我倒慶幸。”

“杜帥慶幸什麽？”

“慶幸柳老板不是人啊！”

楚歸慢慢道：“但在我眼裏，柳老板可真比人還人。”

杜五奎聽到這裏，便道：“三爺的意思我算是明白了，得，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三爺這是要跟我搶人嗎？”

楚歸笑：“如果是，那杜帥讓是不讓呢？”

兩人麵麵相覷，一時沉默，杜五奎後的副跟幾個警衛齊齊起，手按著腰間槍匣子，楚歸邊兒的老九麵沉地起，他後的幾個隨從一兒黑褂子，默不作聲地握了拳頭。

戲臺上柳照眉都也發現了不妥，一邊仍舊對著白一邊張地著下麵，剎那間連後臺的鼓點兒都似慢了下來。

杜五奎死死地盯著楚歸，眼神惡毒像是蛇盯住了青蛙。

楚歸笑意淺淡，似乎並未發現眼前一即發的生死危機。

正在兩人似要大幹一場之時，杜五奎忽然哈哈大笑：“沒想到三爺也是同道中人，既然如此，那麽兄弟我就隻好……把人讓給三爺了。”

楚歸一挑眉，終於慢慢說道：“謝杜帥給麵子。”

杜五奎一抬手，他後的幾個警衛放鬆下來，臺上柳照眉雙眸一直盯著此，見狀便知道大事似，神才緩緩安定。

正好兒正德帝表明了份，兩人說得妥當，李姐便唱：“叩罷了頭來龍恩重，”正德帝方才被臺下的對峙驚得發抖，勉強唱道：“用手攙起梓。”李姐又唱：“低聲問萬歲，往何從？”正德帝回答：“孤王打馬奔大同。”李姐：“就在這店中住一晚。”自然正中皇帝心意，當下一拍即合地：“一床衾被渡龍。”

杜五奎眼睜睜地瞧著臺上的人就了好事，但自己的好事卻給人攪合了，腹中火起也沒心思再看戲，隻是他不敢同楚歸翻臉，便隻狠狠地瞪了臺上的柳照眉一眼：“這戲果真有些荒唐！不看了！”霍然起，帶人往外而去。

臺上李姐正恭敬地：“萬歲請吶……”著杜五奎離去的方向，一顆心放進肚子裏，雙眸含脈脈，看向前頭穩穩坐著的楚歸，萬千激。

楚歸對上柳照眉那雙比人更的眸子，他對這個沒興趣，就轉頭看杜五奎離開的英姿，誰知這麽一回頭，倒看到戲樓後麵，沿著牆兒，有個人正低著頭極快地走過。

楚歸一看此人形，微怔之下，心頭砰地一跳，便沒心思目送杜五奎，隻想道：“怎麽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