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生存手冊》第五章 風波
第五章風波
楊府占了一整條二楊街,大太太的正院,大得能容下幾百人在里頭奔跑。但七娘子之前住的南偏院,就又小又局促,又陳舊。
七娘子搬到正院來,倒是得了一整個西偏院。
這是個小小的院子,從正院堂屋一側開了個小門,經過抄手游廊通進來,北邊是一溜三間青瓦房,南邊則是一溜的倒座小屋,被大太太的箱籠塞得滿滿的,一時也不知該怎麼騰,只得了北邊的這三間,與東西邊的兩間小耳房。
只是這小小的五間屋子,對七娘子來說已是很大了,從南偏院帶來的箱籠,在臥房靠窗墻邊一字排開,屋都顯得空空的。
屋里已有了一張酸枝木螺鈿床,只是不如正屋那邊的大,七娘子了那木料,卻覺得單從料子來看,與大太太睡的那張床沒多不同。
“這還是初娘子睡過的。”梁媽媽眼里帶了一懷念。“當時那麼小小的抱來,如今都是一家的主母了。”
梁媽媽說這話,不無安七娘子的意思。
七娘子也真的被安到了。大太太雖然刻薄了些,但在錢財上,倒也真的不小氣。
楊家畢竟是名門世家,這點錢,大太太倒是舍得的。
梁媽媽看了看空的屋子,又道,“今日來得急了些,有些家還沒搬過來,我這就人搬去,七娘子稍坐片刻。”
七娘子忙站起來,“辛苦梁媽媽了。”
是正院的小姐了,就不能再對梁媽媽行禮了。但謝意還是要表達的,梁媽媽是太太邊的紅人,為你做事,做到五分好是本分,做到七分好,便是給你面子了。
七娘子很懂得這個道理。
梁媽媽聽語氣誠摯,邊了笑,拍了拍七娘子的手,親昵地道,“到了正院,就是正院的小姐了。我們楊家好歹也是江南豪門,正院的小姐,做派當然不能與姨娘房里的那些個庶一樣,你也要快些立起規矩來,免得,被人笑話。”
梁媽媽說的都是肺腑之言,七娘子得眼圈都紅了。
“一定不會讓太太丟臉的。”輕聲細語地說。
梁媽媽就笑著出去了,找王媽媽商量,給七娘子屋里添多擺設。
“我看,把日前新得的那套酸枝木桌椅箱柜給了吧。”梁媽媽說。
王媽媽有些猶豫。“雕工很致呢。”
“到底是正院的小姐……”梁媽媽又去問大太太。
大太太很高興。“還是你知道我的心思,再尋些好東西給擺在桌上吧。白回來與我說,九姨娘房里最值錢的,還是三娘子拿去的一個人聳肩瓶。”
梁媽媽撇了撇,“三娘子大方。”
就拿了對牌進了百芳園,找管庫房的藥媽媽嘀咕了半天。藥媽媽帶了鑰匙與一群健壯的青年媳婦,搬了套的酸枝木桌椅箱柜,與十數個瓶瓶罐罐、碗碟瓷,到西偏院。
“辛苦媽媽們了。”七娘子誠懇地道謝。
這些媽媽們笑著應了是,卻沒有走。
立夏有些慌地掃了眼七娘子。梁媽媽和藥媽媽笑瞇瞇地站在一邊,看著七娘子的反應。
七娘子知道規矩,這樣的重活,按例,姑娘們都是要給賞錢的。
但是邊是一兩銀子都沒有了,只有九姨娘給的幾個鐲子,也都是不值錢的貨。
再說,總不能一人發一個鐲子吧?那何統。
有些為難,咬了咬,就要著頭皮送客。
白忽然從屋外進來,笑地從腰間掏出了一把零碎銀子,“辛苦眾位媽媽了,這里有些銀子,媽媽們拿去打酒喝,媽媽們別嫌棄。”
媽媽們的笑更真心了,紛紛說,“七娘子大方,謝過七娘子。”魚貫退出了西偏院。
七娘子著笑的白,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白一半新不舊的藕荷緞襖,只有手上戴了一對碧玉鐲子,看起來很樸素,臉上的笑卻讓人很舒服,一邊著額頭上的汗,一邊對梁媽媽說,“太太說,七娘子沒什麼好裳,請了纖秀坊的人來給七娘子做服,不過纖秀坊的人今日過不來了,請梁媽媽把五娘子的裳取幾件出來,先給七娘子換上。”
纖秀坊是大太太的產業,在江南也算小有名氣,大太太讓纖秀坊的人給七娘子做服,算得上是很給面了。就算是二娘子、五娘子,一年也只得十幾套纖秀坊的新服。
梁媽媽笑地說,“好,這就去拿,巧的很,五娘子的裳就收在西偏院。”看了看七娘子的形,在心中稍微估算了片刻,便同藥媽媽出了屋子,白猶豫了一下,與七娘子道,“七娘子,我去安置那些小丫頭們的住。”便跟了出去。
梁媽媽果然就在西偏院院門立著等。
“干媽。”白福了福。
“七娘子材纖瘦了些。”梁媽媽未語先笑,“不得你累,把裳快些改好,到了用晚飯的時候,別讓七娘子在太太跟前失禮。”
白就低下頭細細地應了聲是。
“你是大太太屋里的人,到了七娘子那里,也要像個大太太屋里的樣子。”梁媽媽和氣地囑咐,“剛才的事,你做得很好。七娘子重你,你才有臉面……七娘子現在雖苦,熬過了兩年等九哥兒大了,也就越來越有臉面了。”
白抿著笑了笑。
“我不會給干媽丟臉的。”
梁媽媽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轉含笑出了西偏院,到堂屋找大太太拿鑰匙。
“大太太心慈!”笑得和一朵花兒似的,“也舍得。大太太這樣大方的主母,滿蘇州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纖秀坊做一套裳,造價百兩以上,那是常有的事,還不算師父的工錢。大太太這一次,的確是很大手筆。
大太太瞇著眼,沒有搭理梁媽媽的話茬,而是說起了五娘子的事。
“也不知道是誰教出來的子,小小年紀,什麼不學,學會了一大家小姐的虛做派,紅、詩詞,沒一樣拿的出手的。我想著,要找個嚴厲些的媽媽帶著,殺殺的傲氣。”
五娘子是大太太的老生兒,三十歲上才得了這麼一個,自然是看得如珠似寶,九哥出生前,全家最大,整日里鬧得飛狗跳不得安生。
現在有了九哥,五娘子就得慢慢改子了。
梁媽媽有些為五娘子難過,小心地道,“到底是大家兒呢,大了,自然就好了。”現下七娘子才來,子才來,就給五娘子換嬤嬤,不知道的人,還不知道要怎麼編排五娘子。
大太太想了想,勉強道,“再看一段吧。”低頭合了合杯蓋,漫不經心地道,“二太太方才遣人來,送了些八娘子的服過來。”
八娘子與七娘子是同年同年月同日生,只差了半個時辰不到,現在也是六歲,被二太太教養得很好,是個乖巧知禮的大家閨秀。
梁媽媽一時不查,就要順夸一夸二太太的用心,但細一琢磨,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這七娘子今日搬到正院,也是臨時起的意,還不到兩個時辰呢……”審慎地說。更別說五娘子鬧別扭的事,分明也就是幾柱香之前才出的,怎麼這二太太現在就知道了,還送了服來。
這不是在打大太太的臉?
大太太面上還在笑,眼神卻帶著一不屑。
“二弟妹的心思,放在咱們這的,倒比放在自己府里的多些,也難怪知道得這麼早了。”比了比床上的大包袱,“八娘子和七娘子的格倒也相近,有了這個,不必再拿五娘子的舊了。也免得這丫頭又鬧得沸反盈天的,人不省心。”
雖然二太太的做法,讓人心里膩歪,但也是好心,梁媽媽拆開包袱看了看,里頭只有三四件襖,都是這個天氣穿的,有天青的,有淡藍的,很得,又照顧到了七娘子的心,又不顯得過于素淡。
“二太太行事還是這麼著,有章法里,又著沒章法。”低著頭笑了,“您也別和計較,的心思,誰不明白呀?”
“我要是和計較起來,那一天也不得安生了。”大太太上沒好氣,卻是沖立春點了點頭,立春抿一笑,拿起包袱出了屋。梁媽媽才陪著大太太坐了一會,王媽媽便進來了回道,“福建王家的人路過蘇州,給老爺下了帖子,又派了人來給您請安。”
福建布政使王家在福建經營多年,乃是地方豪門,與楊老爺的關系一向也不錯,又是楊老爺的下屬,是非見不可的。大太太起理妝,到堂屋坐下,和來人說了幾句話,又賞了些事,忽然就聽得西偏院的方向,有些喧囂。
皺了皺眉,看了梁媽媽一眼。
梁媽媽就笑著說,“讓您見笑了,西偏院養著幾頭調皮的貓兒,時不時,就鬧出些靜來。”
“我們家太太也是極貓的,這次老爺上京,還特意為尋訪了幾頭名貴的云貓!”王家來請安的婆子,也很有眼,笑著說了幾句話,便起告辭。
們前腳才走,后腳,大太太就拉下了臉。
這大宅門里,平日里誰不是安安靜靜,輕輕巧巧的?沒日沒夜的敲敲打打,那是戲臺,不是宅門。
七娘子也是的,才到西偏院就鬧出這麼大的靜,難道看錯了?還沒人去問,立春便進了堂屋。
后還跟著滿面不忿的五娘子和一臉安詳的七娘子。
大太太的臉更難看了。
“娘!”五娘子一看到大太太,就奔過來靠到了膝下。一副理所當然,盡寵的樣子。
大太太強忍著沒有推開,向了立春。
立春面現尷尬,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七娘子著自己的腳尖,也不說話。
“到底怎麼回事!”大太太有些生氣。
立春沒辦法,只好把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才把包袱送到七娘子院子里,七娘子正看著小丫頭們灑掃屋子,擺放桌椅。因為箱柜都還沒收拾好,只好把包袱先放在床上。立春把白拉過來,代了這里頭有幾件服,都是什麼,又七娘子見了二太太,別忘記謝謝送來的服。
七娘子正聽著時,五娘子來了。
五娘子是獨個兒來的,把丫鬟谷雨留在了門外。
一進門,就拿出了一把利剪,直奔包袱而去。
立春和白搶下剪子的時候,五娘子已經剪壞了好幾件裳,還剪掉了來攔阻的白半邊的發辮,所以才鬧出了這麼大的靜。
“那都是我的服!我穿不了了,丟的丟,剪的剪,也都是我的事!”五娘子立眉說,長得很俏麗,即使這樣生氣,也別有一番活潑的韻味。“娘——你說是不是,您要拿我的服送人,也得先問過我!”
大太太扶額長嘆。
梁媽媽都站起來,不敢說話了。
七娘子靜靜地站在立春邊,聽著無奈的敘述,臉上沒有笑容,也沒有怒容。好像這事天天有,日日有,并不稀奇似的。
五娘子看了看,又看了看立春,再看看梁媽媽,卻是不敢看大太太了。
忽然有人打起了門口的珠簾,二娘子走了進來。
“娘。”
“二姐。”
“二娘子。”
眾人紛紛招呼。
二娘子神僵冷,給大太太請了安,便坐到了大太太下手,狠狠瞪了五娘子一眼,才轉頭招呼七娘子。
“七妹站著做什麼?坐。”
七娘子抬起頭著二娘子,輕聲道,“五姐沒坐,做妹妹的不敢坐。”
“你五姐做錯了事,不敢坐,也是當然的。”二娘子擺了擺手,神稍緩。“坐吧。”
七娘子就看大太太。
大太太也勉強緩下了怒容,沖七娘子點了點頭。
七娘子就坐到了二娘子下手。坐得很端正,脊背得直直的,就像一桿小小的竹子。
大太太再看看依偎在膝邊的五娘子,就生出一恨鐵不鋼的怒氣來。
“那包袱里,是你二嬸給七娘子送來的裳。”輕聲說,“都是名貴的料子,料一是灰鼠,一件,也值百多兩銀子。”
五娘子乍現不安,二娘子也挑了挑眉。還以為剪掉的是五娘子自己的服,這才趕來救場。
眼下看來,五娘子是免不了一場罰了。
二娘子不就看向七娘子,除非七娘子出來求求,母親說不定也就心了,說幾句,也就這麼揭過這事兒了。
七娘子果然如了的愿,開口為五娘子解圍,“母親,這樣的小事,您就別怒了。五姐只是急了些,是我拙笨了,沒來得及解釋。”
二娘子心中一,看著七娘子的眼神,又仔細了一分。
七娘子雖然看著平靜,眼底卻有不住的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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