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私房

“這也是二姐送的？”七娘子淡淡地問，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白也愣住了。

立夏端著一盤子葡萄走進來，聽到了七娘子話里的尾，便說，“這是四姨娘送來的，我不想收，可霜降說，收不收，是七娘子的事。”

的聲音里帶了一委屈。霜降是個快，想來，也說了不不中聽的話。

“退回去。”七娘子的聲音如冬風一樣冷。“還送了什麼來？”

立夏忙搖搖頭，又指了指床上的一個彈墨包袱。“二娘子倒是先送了一副對聯，又送了些來，我們還沒拆。”

看來，五娘子撒潑的事誰也沒瞞過去，二娘子心中也是有數的。

七娘子笑著搖了搖頭，“白姐，辛苦你跑一趟了，把這盤銀子退回去吧。”

白心里就有些佩服七娘子了。

四姨娘送這盤銀子來，真是不安好心。

七娘子若是收了，將來要四姨娘的鉗制不說，轉頭到了楊老爺那里，就是個話柄，大太太要是落了臉，不把氣撒在七娘子上，撒在誰上？

這銀子是萬萬不能收的。

端起銀子，就出了院門。

七娘子和立夏這才能坐下說話。

“立夏，”七娘子在桌邊坐下，和悅地把小丫頭喊到了邊，“今日沒什麼委屈吧？”

立夏笑了笑，沒有說話。

七娘子就是喜歡立夏這一點，沉得住氣，又不撒謊，比較老實。

“我們初來乍到，就算些委屈，也是理所應當的。”七娘子緩緩地說，“你要多跟著白，學學的做派。五姐的事，不要放在心上，誰來問你，你都不要多說什麼。”

若是被拿住了話柄，這事鬧了出去，五娘子固然沒臉，也不見得有多彩。再說，這事其實還在于沒來得及把話說清楚，要是大太太偏心一些，覺得是想看五娘子的笑話，那就沒的好果子吃了。

就算立春在，能為說幾句話，還是講不來的事呢。

立夏眨著眼，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七娘子不由得就嘆了口氣。

豪門，是非就是多。

垂下眼，“把二姐送來的包袱拆開吧。”二娘子的好意，與四姨娘的好意不同，是必須要收下的。

立夏就過去拆開了包袱，把裳一件一件地抖開給七娘子看。

二娘子送來的服，雖然用料不若二太太送的名貴，但尺寸倒是正合適，一件姜黃的貢緞襖子，七娘子很喜歡，現場就要穿上試試。

立夏一抖服，幾個小小的事就滾到了地上，撞擊著青石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音。撿起來給七娘子看。

是四個小小的銀錠子。

“約有四兩。”立夏掂了掂，把銀錠子放到桌上，又把余下的兩件天藍、暗紅的裳抖開。天藍的褙子里又跌出兩個銀錠子。

七娘子著這六兩銀子，慨萬千。

當晚等白回來了，便塞給白二兩。

“白天多虧你解圍了。”說得含蓄，“我不比姐妹們有錢，這二兩先拿去，若了，到了月底月例銀子發下來，再補你的。”

白慌忙推開七娘子的手，“并沒有那麼多，況且，這也是奴婢應當做的。”

“這該是我出的。”七娘子很堅持，“快收下，否則月底給你四兩。”

白不住噗嗤一笑，就接過了七娘子的銀子。

七娘子又拿過一個小匣子，當著的面，把四兩銀子放了進去。

這是個破舊的樟木匣，里頭空空的，只有這四個小小的銀錠子。

七娘子對立夏和白笑了笑，“日子，總是慢慢過的。到了西偏院，咱們就慢慢的把日子越過越好。”

立夏高興地應了是：在南偏院，七娘子都沒有私房錢這個說法。

白眼神微黯：雖然沒有明說，但在正院，小姐們每個月的月例是四兩，比姨娘屋里的小姐們多了二兩不說，大太太想起來，時不時還會給們送錢。二娘子的錢匣滿滿當當的，好幾次送錢去，二娘子隨手就賞半個銀錠子。

著燈下的七娘子，又笑了起來。七娘子說得不錯，日子總是越過越好的。

第二天七娘子起來，梳洗過了，梁媽媽親自送了兩件裳過來。

“本待昨晚送的，卻耽擱了，我改了改，應該合的。”笑地說。

七娘子連聲道謝，“勞煩媽媽想著。”改服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管梁媽媽讓誰改了，自己拿來做人，七娘子都要謝謝。

梁媽媽看了看掛在屏風上的天藍褙子，眼神一閃。

“這是二姐昨日送來的。”七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二姐外冷熱呢。”

七娘子說話好聽的，本來尷尬的事，這麼一說倒顯得二娘子熱心腸。梁媽媽眼彎彎地拍了拍七娘子的手，“七娘子這麼想就好了。”

說完回了堂屋，大太太還睡在床上，九哥在一邊穿裳，笨手笨腳的，偏還不要人幫，大太太看得眼里只有笑。

等九哥出去洗漱，梁媽媽就把七娘子的話說了，“是個會說話的。”

大太太點點頭，“能這麼想，不枉二姐的一片心意。”懶懶地坐起，梁媽媽上前為解下睡袍，穿上中。“讓纖秀坊把四季的服都做出來吧，前幾年四姨娘管著院，沒克扣們母的月例銀子，瞧七娘子上穿的都是什麼！這次多做些，二姐五姐也不會說什麼的。”

梁媽媽小心地道，“五姐也鬧著要做新裳呢。”

“胡鬧！”大太太下了床，“昨天的事還沒和算賬呢。吃了飯讓人過去打谷雨幾下，知道厲害——這麼大了，行事也沒個分寸。”

“……是。”梁媽媽不說什麼了，這要擱在別的姑娘頭上，就不是打丫鬟幾下的事了，大太太寵五娘子，也著實是寵得厲害。

“索給姐妹們都做幾件吧，”大太太又改了主意，“二姐展眼就要說親的人，跟我出去行走，總是要多些穿戴的。捎帶著給五姐做幾件，也免得又鬧。”

梁媽媽還能說什麼？

于是吃過飯，三個姑娘都沒去家學，纖秀坊的繡娘來量子做新服。

七娘子做得最多，一年四季二十四套新一氣做全了，大太太還讓還讓自己去庫房挑料，七娘子推說自己不懂，辭了。五娘子卻興致，拉著二娘子找藥媽媽到庫房去看料子，雖然只得四件新裳，卻也高興。

二娘子淡淡的，也就跟著去了，七娘子就告辭回到西偏院。

昨晚回來得遲了，沒和小丫頭、婆子們打上照面，這次才見上了面。

大太太雖然對九姨娘很刻薄，但待還是沒什麼可挑剔的，送來的四個小丫鬟，都是眉清目秀，低眉順眼的老實人。兩個婆子也是滿面忠厚，打扮清爽。七娘子說了幾句場面上的話，就讓們去做活了，自己回到屋，翻了半日問立夏，“我的針線呢？”

白笑，“都安置在西里間了。”

西里間里沒有圓桌，靠著窗擺了一套小小的櫸木桌椅，椅子邊上還擺了繡棚、繡架，幾團暗線擱在繡架上，是七娘子從前未曾見過的暗金線。

七娘子不由得沖白揚了揚眉。

“藥媽媽昨日開庫房門拿繡架時順帶著送來的。”白習以為常地說，“七娘子要是嫌，用完了我再要去。”

金線銀線，平時庫房里都是有數的，看得很，七娘子學了一年多的刺繡，也沒用過這麼名貴的線，平時偶爾見到三娘子、四娘子裝模作樣地坐在花園里繡花，用的也都是尋常線。正院的小姐，就算是庶出，吃穿用度都比姨娘房里的來得尊貴些。

“繡著玩玩罷了，”七娘子笑著說，“也用不著這麼好的線。”

“九姨娘的一手針線是極好的。”白見針，拍了個馬屁，“記得當年的手帕丟了，丫鬟們撿回去，都不知道上頭的桃花是怎麼繡的。”

“畢竟是繡娘出。”七娘子微微一笑，低首捻了針，立夏過來在邊坐下，幫著配線。

白一時有些尷尬，才知道自己失言了。

“我還有半個荷包面未繡完。”七娘子抬首說。“想給母親做的，不知道母親喜歡什麼配。”

這事是必定要問白的了，是大太太屋里的麼。白就了笑，坐到了七娘子邊。

“大太太喜歡穩重些的，褐底是最好，拿暗金線繡些連綿云紋，穩重富麗。”隨口說，七娘子就拿出了一張小小的褐緞，白住了口。

“這料子差了些，我繡得不好，什麼花樣先繡出來，再往好的上頭繡。”七娘子解釋，白這才釋然。

“七娘子繡得好，有模有樣。”細看了七娘子的手法，白不由得稱贊。

六七歲的小孩，要繡得多驚世駭俗，那是夢話，但七娘子的確繡得很有樣子，這還是看得出來的。

屋的氣氛一片和睦。

午飯倒是各屋自己開飯，吃過午飯，七娘子睡了午覺，不用侍候九姨娘，也清閑了下來，起來又繡花。

到了快吃晚飯的時候，大太太忽然打發立春送了一盤銀子過來。

“各屋的姑娘，都是有自己的錢匣子的。”立春解釋，“還沒到發月例的日子，這些銀子，是給七娘子零花的。”

言下之意很清楚：二娘子與五娘子有的，大太太也不會了七娘子。

七娘子激道謝，“多虧母親想著。”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這一陣子，的確是不大湊手。”

怕是就沒有湊手過吧，幾個人心知肚明。立春又拿了一個包袱，“這里是九哥穿的服，你和九哥是雙胞姐弟……什麼時候穿了，也博大家一笑。”

七娘子接過包袱，把立春送到階下，回來拿著針對著荷包面發呆。

大太太知道四姨娘給送銀子，又被退了的事，并不奇怪。就住在大太太眼皮子底下，大太太要不知道才是怪事呢。

只是四姨娘這麼費心費力的幫，是為了什麼？

知道沒銀子，就費力哈地送了些銀子來，好讓大太太也不得不出點，糊住眾人的。

還幫牽線搭橋，進了正院養活……四姨娘這一番做作示好，總有目的吧？

七娘子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庶，若不是的一番做作，連正院都大有可能進不了。這樣的人，也值得四姨娘來示好？

楊老爺可是連著三天晚上都歇在四姨娘那里了。

七娘子就覺得很奇怪。

再說大太太，無緣無故，忽然送了九哥的服。安的是什麼心？

七娘子想了想，也猜不大太太的心思。

你說大太太糊涂吧，卻又是個極細心的人，大小事，辦得都很妥當。

可你要說大太太不糊涂，人都進了正院，憑什麼還要給四姨娘、二太太賣好的機會，早該把都準備妥當了，讓也有個恩的地方？

七娘子就不想了。

“送來了，就收好吧。”云淡風輕地說，“明日就要上學堂了，白，學堂的先生都講些什麼？”

白就笑著收拾起了針線，天晚了，不好再做針線了。

“學堂有好幾個先生，男都有，早晨上一個時辰，認字讀書，下午兩個時辰，學的是繡花。”

七娘子微微一皺眉，白就說，“不認字也不要的，九哥都這麼大了，也才啟蒙。”

“我認字。”七娘子笑了，“只是沒上過學，不曾讀得什麼書。”

白不由得揚起了眉。

“九姨娘的父親是開私塾的秀才。”立夏開口說，語調平靜，不因為自己知道九姨娘的家底而得意。

白就輕聲應了是。

提到九姨娘，屋的氣氛就有些怪怪的。七娘子在心底嘆了口氣。

“都說二姐姐很博學——”想到了二娘子歪在人榻上看書的景象。

白莞爾，“兒家，談不上博學，二娘子看書是真的。”

七娘子看了看天，起扶著白，去了主屋。

到得不早不晚，大姨娘二姨娘才剛到，三娘子四娘子下了學就直接到主屋來了，二娘子、五娘子，和九哥一起坐在大太太邊說笑。

七娘子進了屋，有一躊躇：大太太邊已經很了，三娘子四娘子又沒分排行，四娘子反倒坐在三娘子上邊，怎麼坐，好像都不對勁。

心里犯難，面上卻看不出來，給大太太行過禮，又逐一和姐妹們見禮。

見到二娘子，的態度很自然，不因二娘子送了幾兩銀子，就特別親熱，“二姐，想求你件事。”

說著，七娘子就勢坐在二娘子下首的那張椅子上坐下了，反而坐到了四娘子上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