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疲憊

七娘子雖然跟在九姨娘邊，也學會了些淺的手藝，但到底年紀還小，繡出來的花兒朵兒，與姐姐們的相比，明顯落了下乘。

五娘子雖然沒說什麼，但眼里的得意卻很快了出來，六娘子笑盈盈地看了看七娘子手上的活計，沒有出聲。

黃繡娘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背了雙手，走到七娘子后看刺繡。看了看，就走開了，到四娘子后，低聲指點。

七娘子也不急躁，做了半個時辰，就停下來歇口氣，走到屋角給自己倒了杯茶。

繡了一個多時辰，黃繡娘放下了手中的針線，看了看天。幾個楊家兒也都站起，相繼給黃繡娘行禮，被自己的丫鬟接回了屋子里。

五娘子手里的作很慢，都收拾好了，七娘子還在專心致志地刺著手中的一朵梅花，五娘子不由得急躁起來。

“你倒是走不走了？”急哼哼地問。

七娘子就帶了笑。

“五姐，我刺繡不行，要再多練練。”懇切地說，五娘子看了看那朵梅花，搖了搖頭。

“繡得一點都不像。”轉招手谷雨過來，兩人相偕離去，沒有再等七娘子。

七娘子端詳著手中的梅花，也覺得繡得不好。

繡花，除了手上活計要好，繡花樣子也要好，幾個姐姐的貢緞后頭都襯了花樣子，卻是憑著腦海中殘余的一點畫面繡。這朵梅花歪歪斜斜的，實在是算不得好看。

黃繡娘就背著雙手踱到了后。

三娘子、四娘子走得最早，五娘子也早沒了影，只有六娘子還在屋里，一邊和冬至說笑，一邊繞著線。在朱贏臺顯得很輕松，神之間，帶著自信。

“當年九姨娘繡花，從來用不著花樣。”黃繡娘慢悠悠地說，“我的一手凸花絕技，還是從那里師來的。”

九姨娘和黃繡娘原本就是老相識了，當年一道進府做繡娘時，滿江南的人都傳說楊府手筆大，蘇州統共也就是這兩個拿的出手的繡娘，卻都被網羅到了楊家，纖秀坊一時名聲大噪。

七娘子抿一笑，“我笨，姨娘的絕活，沒能學到幾。”

九姨娘在七娘子刺繡這件事上一點都不熱心，按的話說，兒家的手藝太，對自己反而沒什麼好。七娘子是楊家的小姐，合該錦玉食的好好供著，刺繡學得再好，又有什麼用。所謂的絕技，也沒有傳給七娘子的意思。

黃繡娘點了點頭，就到案頭找了張花樣紙出來，“回去挑幾張來繡，有空的時候，多看看花，要見過實，才繡得漂亮。”

六娘子笑嘻嘻地說，“先生說的是，若不是養了幾只金魚，哪里繡得出這麼活靈活現的魚兒。”欣賞地看著手下的活計，就起對黃繡娘行了禮，招呼七娘子，“七妹妹，我先走了，你也別太用功。”

六娘子和冬至的影都消失在了朱贏臺外頭，黃繡娘才回過，“現在，你再繡一副梅花給我看。”神淡然。

楊家兒學繡花，課程是很有系的，從來不曾離過花樣，不曉得憑空繡出一朵梅花而不走形，需要的也不是一分半點的繡藝。七娘子點了點頭，把花樣子繃到貢緞后頭，穿針引線繡了起來。

的作不疾不徐，著約的韻律與，黃繡娘看著的作，一時眼中就氤氳了起來。

到底是九姨娘的兒……

不消一頓飯功夫，七娘子就繡好了兩朵梅花，雖然說不上栩栩如生，但繡工也還算拿的出手了。

“這樣的水平，也還不到藏拙的地步吧？”黃繡娘眉一挑。

七娘子嘆了口氣，“早先在書法上，得了先生的一兩句贊譽，五姐便好強起來，私底下拉了二姐教練字。”的水平雖然比不上三娘子，但卻恰好和五娘子不相上下。

但今年才六歲，五娘子卻九歲了。

在一件事上勝過一個人，并沒有誰對誰錯，每個人都有長。

但若是事事都強過五娘子一頭，就算五娘子不說什麼，大太太心里難免也不舒服。

黃繡娘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并沒有就院的事多說什麼。

“還是要多練！”下了評語，“不過，你今年才六歲，天賦，還是有一點的。”

七娘子看了看窗外，立夏站在外頭，臉安詳。約約，能看到六娘子和冬至停在廊子下頭，說笑不休。

六娘子一直留著不肯走，也是怕黃繡娘看在和九姨娘的同事關系上，對七娘子特別上心吧。

是人都有私心，六娘子讀書不，只有繡藝拿的出手，會提防七娘子，也不為過。

七娘子垂下眼，“謝過先生夸獎，小七比不上六姐呢。”

黃繡娘就微微一笑，“六娘子很用心，不過你們在這件事上，也無須分出高下。”

七娘子放下心來。

三娘子一肚子壞水，四娘子高傲得很，五娘子又是不饒人的個，二娘子麼，很難親近，若是連六娘子都和不友好，在這個家里，豈不是步步維艱？

七娘子就又謝過了黃繡娘，這才出了朱贏臺，立夏就迎上來輕聲說，“六娘子請您到小香雪坐坐。”

六娘子站在廊下對七娘子遙遙笑著，又沖招手，看起來，很是熱。

七娘子心中一暖，又有些愧。

在這樣的大宅門里，得到的溫暖太了，以至于對人對事，都抱著最壞的打算。

看看天，盤算了一會，便快步走到六娘子邊，“要叨擾六姐了。”

六娘子笑得很開心，“談不上叨擾！”

小香雪在百芳園的角落里，周圍種了數十株白梅，枝椏掩映里，一座小小的院子坐落其中，青瓦白墻，顯得很清雅。

七娘子在心底默默算了算，拋掉耳房，七姨娘和六娘子也就有五六間正房。要比七娘子在主屋的一整個小偏院小得多了，難怪六娘子羨慕。

雖然地方不大，六娘子的住卻布置得很溫馨，小小的三間屋，東里間里放著一張小小的鐵力木拔步床，玲瓏可，床邊布置了兩三張櫸木椅子，疏落有致，一點都不呆板，東邊屋角安置了一個鐵力木大立柜，一個屜還是拉開的，出了里頭鮮的布料，西邊屋角放了個珊瑚盆景，雖然并不很亮，但上頭掛滿了各種荷包、項鏈、耳環，披披掛掛的，很是新鮮亮，床邊還立了一扇小小的大理石屏風，屏風后頭放著紅漆馬桶，顯得又有生活氣息，又很可。

七娘子在東里間坐了坐，看著六娘子和冬子和冬至、大雪一起收拾屋子，就覺得很好玩，抿著對六娘子說，“六姐，到西里間去坐坐呀？”

六娘子松了口氣，拉著七娘子進了西里間，“早上我總是貪睡，冬至和大雪一邊服侍我起，一邊又要放早飯，忙得很，屋里總是很的。”

西里間就清靜多了，靠窗擺著一張小小的書桌，書桌上散放著學瓊林、四書、詩詞集……看起來十分的整潔。

書桌邊上的繡架卻是得很，各線糟糟地堆在上頭，小繡棚上繃著繡到一半的手帕，大繡棚上也繃了才繡了幾針的繡屏……六娘子的興趣在哪，不問可知。

六娘子介紹，“平時吃飯都是和七姨娘在一起，我只有繡花讀書的時候進這里來，們都沒空收拾，也鬧得糟糟的。”

說話間，大雪進來了，就要收拾繡架，六娘子忙喊起來，“別！你一，我就找不到針線了！”

“姑娘總是這樣，一邊抱怨，一邊還不讓收拾。”大雪笑地打趣。

七娘子看著六娘子心虛的表，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兩人又去和七姨娘說話。

七姨娘生得很是好看，待人卻一點都沒有驕矜氣息，笑嘻嘻地和七娘子說了幾句家常，便打發們到小香雪里秋千。

白梅花期還沒過，小香雪里彌漫著淡淡的香氣，在一株特別茁壯的老梅上，兩繩掛著一個小小的木板，六娘子站上去了起來，笑聲響徹云霄。

又讓七娘子，七娘子有些害怕。

一開始，讓立夏慢慢的推，后來越越高，梅花被兩個小姑娘帶起的風聲，刮得滿地飄，香味陡然間濃烈了起來。

七娘子去給大太太請安的時候，還帶了一的梅花香。

“去六娘子那里玩耍了？”大太太心很好，合著茶蓋，慢慢地問。

九哥嘟著，“七姐去找六姐玩，也不喊我！”

六娘子就嘻嘻地笑，“下次一定喊上九哥。”

家庭和睦，楊老爺心很好，了九哥的頭，“你也要學五姐，勤練書法。六歲的人了，不能再和嬰兒似的，懵懵懂懂。”

九哥就扁了趴到大太太懷里不說話。

四姨娘目一閃，瞥了七姨娘一眼，七姨娘笑笑，不以為意。

三娘子就說話了，“平時白疼六妹妹了，只喊七妹妹玩，卻不帶上我。”說著，假裝傷心，抹著眼淚。

七娘子不由得就想看看六娘子是怎麼回應的。

六娘子笑嘻嘻地，就對大家說，“我平日里只愁無人陪我玩耍，原來姐姐們都是好玩的，好呀，得了閑，都來小香雪玩麼！”

五娘子哈哈笑了起來，“你就只知道玩！”

雖然六娘子是庶出，但和五娘子的，看來并不很差，聽了五娘子的指責，就回，“五姐還不是日里帶著九哥玩耍？”

五娘子面現尷尬，吶吶道，“也要收心用功了。”

“好，好。”楊老爺很高興，“今日就到小香雪用飯吧，陪六娘玩耍一刻。”

六娘子就到楊老爺邊撒，大太太含笑看著，顯得很賢惠。連四姨娘都沒有出聲打破這一刻的和睦氣氛。

很快，六娘子就拉著楊老爺離去了，眾位姨娘給大太太行過禮，也都各自四散，大姨娘先到凈房打了水，捧出來給大太太洗手，幾個小的才排隊進了凈房。

“還以為你留下來，是真的要多做幾件繡活，沒想到，居然是去小香雪秋千了！”五娘子對七娘子說，語氣雖然還是很生，但眉眼間已經出了幾分高興。

這就好比羊群里來了一只新羊，若是太勤勉，別人總是會覺到一無形的力，現在知道了七娘子也有懶空的時候，五娘子就輕松了下來。

七娘子彎了彎眼，沒有說話，倒是九哥也跟著五娘子一起指責，“我最喜歡秋千的，七姐也不我！”

幾個小的說說笑笑，出了凈房，大姨娘正好也捧著水盆出來，的臉有幾分難看。

五娘子見了，就和九哥使了個眼，兩個人地，走到了通往東次間的門口。

這種建筑，里屋都是不設門的，只有珠簾相隔，站到門口，很容易聽到里頭的靜。

七娘子有幾分好奇，但卻沒，而是跟著二娘子進了西里間。

沒有多久，五娘子和九哥也進來了，兩個人臉上都怏怏的。七娘子暗笑：怕是被發現了。

很快的，大太太也進了西里間，大家吃過飯，七娘子就回了自己的西偏院。

大太太把九哥打發到五娘子院子里，自己到東稍間和王媽媽說話，“二太太怎麼知道九哥最近喜歡吃黃瓜？”

九哥今年改了口味，特別喜歡吃蔬菜，到了冬天，楊家的溫室種出的新鮮黃瓜，多半都是進了他的肚子里。而來診治小雪的大夫說了，櫻桃與黃瓜同吃，是會引起腹瀉的。

小雪直到今天晚飯前才止住了腹瀉，人都瘦了一圈。若是九哥吃了……

王媽媽搖搖頭，臉上閃現了幾分狠厲，“九哥邊跟著的人，是不是要再梳理一遍？”

大太太疲憊地嘆了口氣，又吩咐，“靜不要鬧得太大，免得被老爺知道了，大家面子上過不去。”

王媽媽有些躊躇，“老爺怕是心里也有數吧……”

楊老爺能從一個尋常進士做到江南總督，自然不會是簡單人。否則這幾日為什麼一進二門，就回避到了姨娘房里，不和大太太打照面。

大太太就閉上眼，搖了搖頭。

梁媽媽和大姨娘并肩進了屋子，梁媽媽輕手輕腳地為大太太起了肩膀。

“誰家沒有難念的經？”的聲音很好聽，“二太太也是年累月在家閑著，才閑出了病，或者給二老爺寫封信，讓二太太上京持家務去？”

這簡直是目前最佳的解決辦法了，二老爺在京城做，二太太本來就應該在京城主持中饋。

大太太嘆了口氣，想到自己才過門的時候，二老爺只是個頭小子，每日里狗，鬧得一村都不安生，對這個大嫂，卻很是孝順，連上山掏鳥窩，都記得給留幾個雛鳥養著玩。

一晃眼這麼多年了。

“二老爺若是無心，又何必把二太太留下來？”疲力竭地說，“只盼著八姨娘肚子里這胎也是個男娃，給九哥做個伴……唉。”

天已經黑了，東稍間里，慢慢燃起了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