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近人

大寒侍候完八姨娘的晚飯，便來了西偏院，清秀的面容上還有幾分疲憊。

“還沒吃晚飯吧？”立春笑地問，“就在西偏院吃一口？”

大寒雖然是二等丫鬟，吃的用的，和尋常人家的小姐也差不多，但立春吃用的，顯然要更致一些。

“八姨娘現下歇得早！”大寒有些氣，“再過半個時辰也就要睡了，和姐姐說說話，就得回七里香去侍候洗漱。”

“這都五個月了。”立春不由得沉，“怎麼還這麼不安生？大夫怎麼說來的？”

“大夫說是八姨娘心里有事。”大寒就有些膽怯地看了立春一眼。

立春平時在大太太邊，儼然是左右手的樣子，說起來，倒要比平時的八姨娘還有臉面，積威已久，就算八姨娘現在有了個護符，大寒依舊對立春有幾分懼意。

立春就收了臉上的笑，低頭看著手里的茶碗不說話。

九哥搬到了西偏院，正院堂屋就沒有人氣了。大老爺平時從來也不在堂屋過夜，不是住在浣紗塢，就干脆在外書房過夜，立春和王媽媽當然不好狐假虎威，在正院見大寒。

西偏院正廳就被借來做了王媽媽、立春辦事說話的地方，搞得七娘子反而像是來借住的一樣。

七娘子坐在書桌前，側耳聽著外間的靜。

大寒像是有幾分心虛，又有幾分暗示，喃喃地辯解，“八姨娘倒也不是有心的，這陣子深居簡出，和誰都沒有來往，怕的就是萬一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麼事，對不住太太的關心……”

也就是說，八姨娘是忽然鬧了肚子疼，并非是四姨娘派人傳話，讓裝的。

大寒是八姨娘邊最有臉面的丫鬟，如果是四姨娘傳話，一定瞞不過的耳目。

立春就抬起頭笑了笑，握住了大寒的手，“你也是主屋出來的人……這陣子，多辛苦累，保著八姨娘肚子里的孩子，等孩子降生了——八姨娘也就更有臉面了！”

大寒面容一展，高興地應了一聲是，立春又從手上拔下了一個品相還不錯的天青石鐲子，給大寒套上了，“這麼大個人，也不知道打扮自己，在主屋的時候，太太的賞賜可從沒有斷過！”

大寒當時在主屋只是三等丫鬟，雖然太太賞賜的次數多，但到的時機很，現在得了這個致的鐲子，就很有幾分高興。立春又笑著和說了幾句客氣話，才囑咐，“雖說現在是四姨娘管著姨娘那邊的事，但八姨娘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還是到正院來說一聲的好。”

“這我們省得，”大寒笑了笑，“八姨娘今日也叮囑我，我和正院的姐姐們多走走呢。”

能在楊家做姨娘的人，都不會很笨的。

八姨娘雖然是四姨娘屋里出來的，但未必會無條件地站在四姨娘這邊。

立春的笑容加深了，親切地送走了大寒，就進了西里間，和九哥說了一會話，這才出了西里間。

東里間還亮著燈。

立春心中一，悄悄地開簾子，七娘子果然還沒有上床，正在燈下支著下看書。

見到立春來了，立夏忙上前招呼，“姐姐坐！”

七娘子笑著對立夏說，“把前幾日太太賞過來的明前峰泡來。”自從進了正院，平時這些小東小西，大太太是沒有短過的。

立春謙讓了一會，還是在七娘子邊斜簽著子半坐了下來。七娘子再三勸告，才略微放松了些。

“姐姐平時在大太太屋里，也有個坐的地兒，如何到我屋里反而拘束起來。”七娘子說話很好聽，在大太太屋里都能坐，到了爺小姐們屋里，還客氣什麼？

立春就放松了下來，欣賞地看著七娘子。

雖然九姨娘生得不能說多好看，但這對雙生姐弟，卻是金玉一般惹人憐。

九哥就好像是一塊璞玉，華斂，看之下只覺得眉清目秀，相得久了，才覺得他有一風流的氣度。

原本還以為是在大太太屋里養出來的富貴，誰知道七娘子卻也不遜，清秀中著弱，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兒，巍巍的，惹人憐。

行事又穩重，又親切……這樣的人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也都能得到喜，和好，不會有什麼壞的。

七娘子把書合上，問起了立春，“這一大家子，千頭萬緒的，就在姐姐和王媽媽肩膀上。”

“姨娘那頭的事不用我們管，其實事兒就去了一半。”立春笑了，“三娘子、四娘子的事，也到不了我們面前。二娘子、六娘子和您都是省事的，也沒有多要心的……就是九哥這個小祖宗，每日里都要生事，還要請七娘子多管教為上。”

七娘子神微黯，立春心里有數了：七娘子著呢，太太的忌諱，是一清二楚！

就起了一同。

親親的雙生姐弟，現在又都在正院里住著，彼此不多親近，還有誰能依靠？二娘子馬上就要出嫁了，沒幾年就是五娘子的婚事，難道要到了那時候，七娘子才能嶄頭角？

但看著七娘子邊的微笑，又打消了勸解的念頭：這孩子雖然小，但該知道的，不會比。

有時候東風不到，的確是應該深深地蟄伏起來。

“白這丫頭，倒還聽話吧。”就說起了別的事。

今晚不該白上夜，吃過晚飯就去休息了，現在不在屋里。

七娘子才想夸白幾句，心中忽然一。

像立春這樣的人，口中是沒有什麼閑話的。

如果是必須應酬的場合，可能還是出于寒暄客套的目的。可是今天是主來找自己聊天……

又想到了前幾天在輕紅閣自己為解圍的事。

“白姐姐很有眼！”夸獎著，“人很靈，我看那，是個一等丫鬟的料，在我屋里，很擔心委屈了。”

立春眉眼彎彎，“服侍小姐是的福分呢，哪里說的上委屈不委屈。”頓了頓，啜了一口茶，“這丫頭原本大太太也是想當一等丫頭來的，偏生，心氣高了些，這幾年漸漸大了，知道恥……就不愿在大老爺跟前走了。”

大老爺名士風流，這些年來大太太屋里的丫鬟開了臉做通房的就有十多個，多數都沒了結果，白又的確是個漂亮的丫頭，不想走這條路，也是有可原的。

七娘子出傾聽的神。

“梁媽媽又是的干媽，幫著在大太太面前說了幾句，大太太也就心淡了。正好，您到正院來，便讓到您邊服侍……人倒是很本分的，雖然很聰明，但卻不容易起歪心思。”立春別有深意地嘆了口氣。“多咱我也有這個福分，認個好干媽就好了。”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酸白，但如果立春要說的不是，也就不會鋪墊這麼多句，又點出了白的后臺。

深宅大院里，要用一個人，也是有講究的，立春剛才說的，大部分應該都是真話，畢竟在這種事上，說假話是沒有什麼意義的，轉頭問個別人，立刻就能對出來。

白不想做通房，這才到了房里，圖的也就是服侍幾年，放出去配人了。難得做事很用心，也沒有敷衍自己的意思，可以當作心腹來培養，只要不侵犯到梁媽媽的利益，有一些私的事，也能去做。甚至是稍微侵犯大太太利益的事，也可以信任。——只看婉拒了大太太讓做通房的心思，就知道這丫頭是個有主意的。

立春羨慕白，又是為什麼呢。當然生得也很漂亮，不然，大太太也不會拿和當年的江南第一人三姨娘比較。

七娘子笑著按了按立春的手，給了一個會意的眼神。

“車到山前必有路。”同地說。

大老爺今年都四十五了，雖然風流倜儻，英俊瀟灑，但在古代，已經算很老了。立春不想走通房的路子，也很可以理解，若是能配個管家，都要比做通房好。

楊府的通房折損率太高了。

立春就知道七娘子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奇怪，七娘子雖然過了年才七歲，但說話行事，都像個小大人，和說話，竟是如與人對話一般，很多事是不用說白了的。

立春就更殷勤了些，正好小廚房送夜宵來，搶著出去接了，先把九哥的那份送到西里間，又把七娘子的那碗清燉銀耳送到了東里間。

“小廚房這些日子還經心吧？”笑容可掬地問，“曹嫂子人是妥當的，對食材看得很，就是有些看碟下菜。大太太說了幾次，仗著寵，也都不改。”

為大太太料理飲食的，當然是最得信任的人，可以有缺點，沒能力，但絕對是無限忠心的。

七娘子想隨便說幾句好話應付過去，但想到立春話里話外出的祈求，就改了主意。

有時候要拉近人與人的距離，求辦一件事，是最好的辦法。要現出聽進了立春的話，最好的途徑莫過于找一件讓可以效力的事。

“不瞞姐姐。”看了進來服侍夜宵的立夏一眼，面上有些發苦，“我手頭一向沒什麼銀子，偏生在正院住著，開銷又不小。”頓了頓，不好意思地說，“曹嫂子那里，因為九哥搬進來了，每晚又多了一份我的夜宵，正不知道賞多錢才合適呢。”

立春心領神會，“這又不是您去的，難不您看著九哥吃，自己咽口水？”掩口笑了起來，“您放心，曹嫂子那就給我吧！”

兩人又說了一會閑話，立春才到九哥屋里，安頓他上床安歇。七娘子看西里間熄了燈，也就洗漱了吹燈睡下。

在黑暗里，察覺到立夏一直翻來覆去，不心中暗笑。

這丫頭心實，卻是個很能藏得住事的，雖然聽不懂和立春的對話，竟也能忍住沒問。

“立春姐是個聰明人，”輕聲說。

在現下的這幾個丫頭里，最可信的人自然是立夏。還在南偏院的時候，就服侍了一年多，互相知知底。立夏這個人，很可以信任，雖然笨了點，但點撥點撥，也是可以長的。

“七娘子，我不懂……”立夏果然開口了。

七娘子點撥說，“九哥今年多大？”

“七歲。”

“大太太春秋幾何？”

立夏不說話了。

大太太已經四十了，要等到九哥長大娶妻生子，說還要十年。

古代不比現代，過了四十，都算是中年的尾了，到了五十歲，已經算進了老年。

楊家這麼大的家庭，里里外外多事，大太太自己來管，現在還好，過上幾年，難免力不從心。

到時候自然是抬舉個姨娘管家，自己福。可大姨娘、五姨娘這兩個姨娘，雖然是大太太屋里出去的，但當時大太太還年輕，選的都是老實人，管家上就差了點。

立春跟在大太太邊已經七年了，對楊府家事極為悉，雖然配人做管家媳婦也很有用，但到底不比抬舉姨娘來得名正言順。

大老爺在大秦來說，又算老了，能讓八姨娘懷孕，都算是意外之喜。立春生育的可能就更低了，沒有自己的兒子，就只能一心一意地結大太太。

難怪立春不愿意，大太太的算盤打得是很響，可惜，也總是打得太絕了些。一個人如果算計得太了，就算是對你忠心的，也遲早要漸漸和你離心。

七娘子輕聲說，“立夏，你要記住，在正院，咱們沒有什麼基，人脈要一點一點培養，像立春姐這樣的人會對我們示好，就要抓住機會建立起關系……”

“立春姐又為什麼求到您頭上了？”立夏還是有些不懂。“正如您說的，咱們在正院可是一點基都沒有……”

“除了我，還能求誰。”七娘子冷笑，“若是和白似的，有干媽做后臺，也不必求到我頭上了。二姐和五姐哪里會管的事，們是嫡，求不到立春頭上。只有我們，說來份也是小姐，但卻都有仰仗的余地，才敢開這個口不是？”

“那您打算……怎麼幫？”立夏最不懂的是這個，“要知道，您……”在大太太面前，恐怕都沒有立春有面！

“大太太倒是賞罰分明。”七娘子的聲音有些發沉。“這五個月里，要是二太太不死心，又鬧出什麼靜。卻被我擋在九哥跟前，等大太太回來，我自然就有說話的機會了。”立春其實也就是看好這支潛力，畢竟二娘子即將遠嫁，五娘子又是那個子，有初娘子的功案例，為大太太智囊，借機上位的可能還是很大的！

立夏就不由得嘆了口氣。

楊家雖然富貴顯赫，居住在楊府的人，卻大都不怎麼快樂。

就連五娘子、九哥，都有自己的心事。

“人生在世上，怎麼就這麼難！”嘆。

七娘子也苦笑起來，沒有說話，只是翻了個，把被子卷得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