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余波

七娘子沒想到消息傳得這麼快。

第二天早上還在練字，王媽媽就進了房。

“王媽媽。”七娘子連忙問好，要放下筆和王媽媽說話，王媽媽卻按住了的肩膀。

“七娘子別客氣，繼續練字！”王媽媽臉上一片和，笑著又說，“沒想到七娘子也是個不饒人的子。”

七娘子心先是一，但很快又放松了下來：王媽媽只有比更討厭三娘子的份。

要不是拿準了這點，怎麼敢對三娘子口出不遜？

若無其事，“怎麼說，我都是正院的小姐……三姐姐也太過分了些。”

王媽媽就算原本不喜歡七娘子，現在都要對有三分好了。

三娘子一向很得大老爺的寵，以前大娘子在家的時候，大娘子對誰都是笑臉相迎，和三娘子之間，也算和睦。

二娘子格清冷，三娘子又有幾分怕，兩個人之間，也沒有發過什麼沖突。

五娘子卻是有幾分羨慕三娘子的得寵……以一個庶的份，穿的戴的，都不輸這個嫡。但又品不出三娘子話里的意思，往往過了一會兒，才暗自氣起來。

只有七娘子，平時不顯山不水，和三娘子斗起卻是千伶百俐，三娘子還是第一次被噎了這樣。據說昨晚氣得摔了好幾個瓶瓶罐罐，倒去溪客坊和四姨娘說話的大老爺有些不舒服，把三娘子去說了幾句。

“若是這兩個小姐，能學學六娘子就好了。”裝腔作勢地嘆了口氣。

七娘子目一閃。

沒想到六娘子的那點保護，王媽媽是看得清清楚楚。

“嫡庶有別！”含笑應著，“再怎麼說，連正院都沒進，卻那樣……不知道的人，還當是嫡小姐呢！”

王媽媽更滿意了。

對七娘子的態度明顯地親近了起來。

立春一點也不奇怪，倒是九哥暗地里問小雪，“七姐做對了什麼？怎麼王媽媽看了，倒比見了五姐還親近些。”

小雪只好告訴了九哥，九哥聽了，若有所思。

到了第三天，二娘子都知道這件事了。

大太太不在，晨昏定省就被大老爺免了，他名士風流，衙門里沒事的時候，喜歡元龍高臥，在浣紗塢耽擱到日上三竿才起。姐妹們就了相聚的機會。

二娘子惦記小弟弟，又忙著繡嫁妝，只好和七娘子、九哥約了，每隔三天，讓這對姐弟到的幽篁里吃晚飯。

吃過飯，二娘子就給七娘子使了個眼，自己踱到了小書房去。

七娘子只好乖乖地跟上去。

幽篁里是一進的小院子，二娘子潔，平常早、午飯在西廂吃，七娘子來了幾次，每次都是在西廂吃了飯就走，這還是第一次進正屋。

正屋也是小小巧巧的里外三間，二娘子的丫鬟小寒站在西里間門口，對含笑招手。

七娘子對笑了笑，掀開竹青琉璃簾子，進了西里間。

幽篁里被布置得很雅潔，屋里屋外，都沒有多余的裝飾，不過只看這澤均凈的玻璃珠簾子，就能會出雅潔背后的富貴。

西里間里有兩三個松木大書架，上頭疊了滿滿的書，好些書揭開了幾頁糟糟地堆在一起，窗前青玉案上一個竹筆海塞滿了筆，蟬翼宣、薛濤箋……散地放了一桌子。

七娘子看了，倒覺得很親切，也對二娘子多了幾分敬意。

看得出二娘子是真有學問。

二娘子坐在青玉案前，看到七娘子進來了，就指了指窗邊的一把紅木圈椅。

“你和三妹拌的事，已經傳到了父親耳朵里。”開門見山。

七娘子不由得一挑眉。

以前小時候和伙伴們玩耍，也難免口角，當時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人，稍微了氣，就喊‘我要告訴我爸’。

想不到三娘子居然是這種人。

“三姐姐……”和二娘子說話，不比和王媽媽，可以肆無忌憚地展示對三娘子的憎惡，七娘子沉了片刻，就要開口。

“三娘子這件事做得很不漂亮。”二娘子打斷了的話。“父親倒并沒有偏心，說了好幾句。”

大老爺也就是昨天去了溪客坊，七娘子只知道三娘子摔了些碗盤，被大老爺說了幾句，倒不知道三娘子是告狀不，反而落了不是。

就連這不完整的事實，都還是王媽媽告訴的。

消息太不靈通了！七娘子暗自慨，旋即，又佩服二娘子的本事，別看每日深居簡出，不神之間，原來對溪客坊的事都這麼清楚。

溪客坊可是四姨娘經營了多年的地盤，里頭的事，一向是很傳到外面來的。

“但是，”二娘子也不在意七娘子的沉默，“父親雖然上不說，心里，卻是一定會對你有所不喜。畢竟，他最喜歡的是兄友弟恭……合家和睦。”

臉上飄過了淡淡的諷刺。

七娘子不以為意。

大老爺就是看在九哥的份上，都不會對厭惡到十二萬分，再說，這樣的小事而已，能有多不喜歡？退一步說，不喜歡就不喜歡吧，在院生活，看的不是大老爺的臉，而是大太太的喜惡。

“小七魯莽了。”細聲細氣地自我檢討。面子功夫，還是要做的。

二娘子不以為然，“難不還任說那些個不要臉的話？”

的語氣一向是淡淡的，很這麼激烈。

七娘子詫異地看著二娘子。

“分明是偏房庶，”二娘子的不屑非常明顯，“卻不知輕重，每日里搬弄是非，口腹劍……偏生手段又那麼笨拙！真是人笑掉大牙！”

七娘子頓時對二娘子多了幾分親近。

一年前和九姨娘才到蘇州的時候，三娘子是第一個來南偏院探訪們的。

當時笑得很甜，態度，也很客氣。七娘子還暗自慶幸，不是個難相的人。

沒想到才出了南偏院的門，就笑得前仰后合，銀鈴般的笑聲，傳得老遠。

“九姨娘上穿的，還不如溪客坊的使丫鬟！”

九姨娘和七娘子才送出門，當時就在院子里，這話，肆無忌憚地傳到們的耳朵里。

有時候，怨就是這樣結下的。

只要想到九姨娘當時眼中流出的傷心，七娘子就恨不得扇三娘子幾個耳，教教做人的道理。

勉強克制住了應和二娘子和二娘子的沖。

二娘子是姐姐，說三娘子幾句，是占了份，占了理。

也是偏房庶，又是三娘子的妹妹，有些話，二娘子可以說，不可以。

“三姐有時候，是有些不講究。”含蓄地應和，“但小七也有些僭越了，畢竟是姐姐……還請二姐不要見怪。”

二娘子面一贊賞，卻沒有多說什麼。

兩個人說了幾句寒暄的話，又提到了八姨娘的肚子。

“大寒服侍得還算盡心。”二娘子淡淡的，“只是八姨娘懷相不好，心里的事又多，難免一天兩日的折騰。”

“算來，再過四個月，家里又要添人口了。”七娘子作出高興的樣子。

二娘子嘆了口氣，沒有應聲。

七娘子發覺怎麼都看不二娘子的心思。

別看二娘子平時一副方正嚴明的樣子，其實心底對這些事，門兒清吧？

很快就到了清明，清明那天早上，七娘子早早起床，梳洗打扮。

這樣嚴肅的場合，就不適合再與九哥一起扮雙生子了，再說，二太太又不是傻瓜，和九哥之間的神態，還是有很大差距的，能騙得了一次，難道還能騙第二次、第三次？

大太太打的想必也不是這個主意。

不過，雙生子親一些，也在理之中。

七娘子都寫完一百個大字了，九哥才剛剛起床，著眼一邊往外走，小雪一邊給他穿服，又把他哄到凈房里洗漱。九哥在主屋住慣了，時常走反。

吃過早飯，王媽媽和立春忙拿了鑰匙去開主屋的門，昨天已經人灑掃過了，今日眾人要先聚集在這里，聽大老爺說幾句話。

七娘子和九哥就規規矩矩地進了主屋正廳，數了排行先坐了下來。沒有多久，姐妹們陸陸續續都到了，大家互相見過禮，大老爺也甩著袖子進了正廳。

大老爺是有年紀的人了，這些天一直宿在浣紗塢，此時就有些沒神，眼底下有淡淡的黑青。

他說了幾句場面上的話，又了九哥的小臉蛋，就帶著他先去了念先祠。

七娘子就坐在九哥邊，大老爺的眼神掠過時，明顯地頓了頓。

七娘子垂頭斂目，做出一副很嫻靜的樣子來。

大老爺頭了幾下，終于還是沒說什麼，牽著九哥出了正廳。

他一走，廳里頓時熱鬧了起來，三娘子還是一臉喜氣洋洋的樣子，帶著笑和四娘子搭腔，“四妹，你幫我看看，我的項圈是不是扯著頭發了。”

眾人的目頓時就集中到了的脖子上。

三娘子前掛著一個紅寶石赤金項圈，黃金瓔珞沉甸甸地墜在前，看著，不但是足金，而且還下了很大的功夫雕細作。而且金燦燦的，看起來，就像是新上的一般。

這個項圈隨隨便便，價值上千兩是跑不掉的。

三娘子雖然沒有對七娘子說一個字，但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眾人：拌個不算什麼，了委屈，大老爺自然會補償。

眾人的目就又調向了七娘子。

七娘子上沒有什麼多余的裝飾，只有鬢邊了一朵珠花，手上籠著玻璃種的藍花翡翠鐲子。

翡翠也不能算是很名貴的玉料。

二娘子暗自皺了皺眉，面上多了三分冷意。

七娘子就好像沒有聽出三娘子的弦外之音一般，猶自低頭專心地著手里的帕子。

三娘子得意地和四娘子說笑起來，議論著小香雪的梅花謝了，玉雨軒的梨花開得好。

七娘子這才抬起頭白，“給我倒茶。”

白忙笑地和立春一起捧了茶壺，一個一個小姐加了過來，一邊續茶，一邊和立春聊天。

任你三娘子多得大老爺的歡心，只要你是偏房庶，就不能把丫頭帶進主屋！

六娘子眸中閃過了一諷，看了三娘子一眼。

三娘子雖然還是笑容滿面，但眼里的笑意已經消失無蹤。

倒是二娘子，看上去還是平平常常，冷冷淡淡，眼底卻和了起來。

“侄們都到得好早，”院子里忽然傳來了二太太的笑聲。“我來遲了！”

“二嬸！”眾人都起招呼行禮。

二太太牽著一個怯怯的小孩，進了堂屋。

七娘子不由留神打量第一次見面的八娘子。

八娘子和七娘子、九哥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七娘子先出了娘胎，九姨娘還在使勁生九哥的時候，八娘子就落地了。這三個孩子，只差了兩三個時辰不到。

和七娘子、九哥的高挑不同，八娘子顯得很瘦小，七歲的人了，看上去就像五歲、六歲一樣。

穿著藍亮緞子，桃紅滿地金繭綢襖，單從長相上看，是個人坯子，可惜著病容，有些不住這漂亮的著。

八娘子好像很依二太太，和姐妹們見過禮，就倚到二太太邊。

二太太在客位上喝過兩碗茶，就帶了姐妹們到念先祠祭拜。

大老爺已經帶著九哥祭拜過了先人，先行離去了，沒有和二太太打上照面，只是留了話，中午把九哥留在他那里吃飯。

王媽媽和立春難掩喜：大老爺心里最疼的，還是正院的九哥！

二太太也沒有尷尬，笑地聽了小丫鬟的話，點點頭讓下去了。回帶著兒家們進了念先祠。

念先祠是三間小屋打通了做的小祠堂，一進屋就能看到一溜紅木長案，上頭供著十多個牌位，每個牌位上方還掛了栩栩如生的音容圖。

七娘子只是了一眼就不敢多看，跟在二太太后魚貫給每個牌位上香跪拜。

十多個牌位，說快也快，很快就祭拜完了。

原本肅穆的隊伍出了念先祠，一下就熱鬧起來。

三娘子把八娘子拉到邊，笑嘻嘻地逗說話。

六娘子也湊到七娘子邊，議論著八娘子上的新裝，“雖說料子是好料子，但桃紅配藍，卻有些俗了！”

而且，也顯示出了八娘子臉不好的缺點。

七娘子胡點了點頭，“前面就是小香雪了吧？”

小香雪的白梅花大半都落了，一叢綠葉中約約出了半個屋頂。

六娘子笑著說，“嗯，從這條路岔過去，就到了小香雪。直行再左轉，是聚八仙。”

一邊說，兩個人一邊走，已經看到了聚八仙周圍開得團團如雪的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