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不敗

很快就到了端午。

端午是大節氣，不但要吃粽子，賽龍舟，出嫁的兒，還要歸寧。大太太這次上京，就是又趕了秦帝師的大壽，又趕了端午歸寧的習俗。

楊家小輩里，出嫁的兒只有初娘子一個，按理說，余杭也不算遠，初娘子是應該回娘家來看一看的。

大老爺雖然看兒淡了，但初娘子是他的第一個兒，卻又不同，自從了五月，他就叨念著初娘子，從余杭到蘇州，走水路也就是兩三天的事，若是初娘子有意歸寧，早就送信來了。

家里的姐妹在說到初娘子時，難得的和睦。

“大姐姐今年出嫁還沒滿一年，或許不會歸寧，也是說不來的。”四娘子語氣難得溫和。

二娘子也點了點頭，“為人新婦，顧忌自然要比當兒時多了，不過，大姐怎麼都也會送信過來的。”

六娘子也笑著說，“大姐姐每個月都打發人送東西來，端午是大節氣嘛，當然不會例外了。”

幾個人都笑了。

初娘子的夫家李家是余杭有數的大地主，家境富裕，卻沒有讀書人，只有初娘子的夫婿李意興在家讀書，想要考個功名傍。

初娘子嫁到這樣的人家，還不是公婆哄著，丈夫敬著？不要說往娘家送東西，就是見天的往娘家跑，李家也說不了什麼。

楊家的這些小娘子，雖然都還沒有出閣，但哪一個是省事的，這里面的彎彎繞繞，誰不清楚？

三娘子流出一欣羨，“大姐姐真是挑了一門好親！”

二太太就笑著走進了花廳，“說什麼這麼開心？”手里牽著八娘子，八娘子看起來氣好了些，臉也紅潤起來。“小姑娘家家的，滿口親事，可不好聽。”

“二嬸。”眾人都起行禮。

三娘子嘻嘻笑著說，“二嬸，我們在說大姐姐，眼看今日都是正五日了，怎麼大姐姐那頭連個信都沒有。”

二太太點了點頭，笑著拍了拍八娘子，道，“和姐姐們玩去吧！”就坐到了花廳上頭并排擺著的兩張太師椅上首，喝了一口新茶，“怎麼不見九哥？”

今日是端午正日，眾人自然是要聚在一起吃飯的，往年的端午，都是在萬花流落中央的解語亭擺上幾桌，大家團座，取的就是端午團圓的意思。按理楊老爺也要進來和家眷同樂的，但到底有二太太在，兩邊不好見面。往年，他都是與家下的清客、幕僚外出看龍舟，把家里留給人們。

“父親帶九哥去看賽龍舟了！”二娘子微笑著回答，眼神清朗，看不出一不對。

二太太也不見尷尬，應了聲，就笑地道，“今日天氣好，有幾分夏天的樣子了。”東拉西扯的，和姑娘們說起了家常。

四姨娘和王媽媽忙里忙外，四姨娘只管打理宴席，王媽媽卻要安排端午眾下人的賞賜：雖然大太太不在，但該給的，還是不能短。直到眾人進了百芳園，才瞧見幾個姨娘說著話，從浣紗塢邊上走了過來。

蘇州園林多，但凡園林里，都是要有水的。百芳園里也不例外，靠著院子的西南角，溪客坊和七里香中間就夾了個小小的池子萬花流落，解語亭就在萬花流落上展出的一座竹橋盡頭，現下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在池子中央吃飯，又涼快，景又好。

幾個姨娘笑著給二太太請安，又和小姐們對著行了禮，就連許久不曾面的八姨娘都赫然在列，的肚子已經很大了，人卻越發瘦弱，每走一步路，都要幾口氣。

四姨娘就跟在八姨娘邊，一邊和說話，一邊攙扶著八姨娘，兩人親的關系，不言而喻。

見到二太太，沒有表現出什麼異狀，二太太也只是漫不經心地對姨娘們點了點頭，就拉著二娘子，一邊說著閑話，一邊踏上了長廊。

一大堆人在路上走，難免要分了幫派。

大姨娘和五姨娘都是太太邊的人，此時就聚到了七娘子邊。

四姨娘和八姨娘慢慢地墜到了人群末尾，一邊走，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七姨娘就落了單，和六娘子母兩個走在人群中間，即不靠七娘子，也不和三娘子、四娘子摻和。

三娘子、四娘子姐妹兩個卻是攜了八娘子的手，三娘子和八娘子嘻嘻哈哈地，說個沒完。

初看，倒也是和睦的。

大姨娘和五姨娘都是老實貞靜的人，七娘子更不多話，三個人走得很安靜。

四姨娘和八姨娘的對話，就順著風飄到了們耳朵里。

“現下天氣暖熱了，你可不要貪涼，該穿的還是得穿，夜還是涼的，若是著了涼，可就難辦了。”四姨娘的聲調娓娓人，“大人還好說，孩子可不起折騰。”

“哎。”八姨娘低低地應了，卻沒有多余的話。

“平時也要多進些飲食，瞧你瘦這樣，將來生產的時候恐怕是要吃苦頭的！”四姨娘也不在意八姨娘的冷淡。

七娘子有些好奇，回頭看了這兩人一眼。

四姨娘臉上寫滿了熱心，八姨娘卻是有一無奈。

大姨娘和五姨娘都順著七娘子的眼神往回看去。

們臉上同時閃過了不屑。

“一樣都是姨娘。”大姨娘的聲音不大也不小，“偏偏有人就作出了副太太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府里主持中饋的是呢。”

七娘子不由莞爾。

大姨娘、五姨娘雖然平時看不出，但其實爪子也很尖利，說起風涼話來，不會比人遜。

這是知道的……九姨娘的靈堂前，就領教過了兩個姨娘的心機。

“說的是。”五姨娘也笑盈盈的，“八姨娘雖然是院子里出來的……但就連都是老爺太太跟前的奴才，還真把自己當塊材料了……”

回廊不大，兩個姨娘說的話，誰聽不到？

七姨娘和六娘子加快了腳步，繞出回廊，賞著路邊的鮮花。

三娘子和四娘子同時回首，眼中閃過怒意。

二娘子和二太太加大了說話的聲音。

七娘子有些訝異。

說起來，這兩個姨娘，一直是謹言慎行，在大太太跟前服侍的時候，連句話都的。

就算在九姨娘靈前，們試探了自己一招，七娘子都沒有往深想……也沒有覺得，們善于言辭。

沒想到發起威來，口舌居然這麼便給，居然又是這麼無畏！

四姨娘和八姨娘一下就住了口。

大姨娘與五姨娘對視了一眼，大姨娘又笑道，“五妹，話也不要這樣說，人家也知道，自己就算是再有面，也比不上正院的一貓一狗……七娘子，您說是不是？”

七娘子有些娘子有些迷糊，笑著應了聲，“正院是太太住的地方，當然要高貴些。”

大姨娘和五姨娘有意無意，放慢了腳步，就落到了八姨娘和四姨娘近前。

四姨娘臉上帶了些難堪，躲閃著大姨娘和五姨娘的視線，一付不想生事的樣子。

臉上卻沒有意外。

倒是八姨娘臉上帶著驚愕。

七娘子就左右看了看。

三娘子、四娘子臉上雖然有氣憤，但連城府最淺的三娘子，都沒有出要干涉的意思。

二娘子和二太太言笑晏晏，就好像一點都不知道后頭發生的事，已是走得很遠了。

七姨娘和六娘子最絕了，兩母一邊說笑，一邊快步趕上前去，儼然是不想摻和到里頭的意思。

七娘子垂下眼，想了想，也就明白了過來。

正院和溪客坊的爭斗，多年來由來已久，雖然大太太占了天時，但四姨娘卻有人和。

大姨娘、五姨娘、八姨娘，都是這場爭斗里的武。

四姨娘昨天在百雨金找說話，把在為三娘子找一門親事的事，擺到了臺面上。

按理說，這也不是什麼過分的事，四姨娘畢竟是三娘子的生母，三娘子又是一向放在溪客坊長大的。大太太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會說四姨娘什麼，頂多是加快腳步，為三娘子找上一門外頭面里面苦的親事，四姨娘打碎門牙和吞罷了。

七娘子明面上應付得還不錯，把四姨娘敷衍了過去。

但是私底下，當然是會把這個消息告訴王媽媽的。

雖然大太太人不在，但不代表正院就能任人宰割。王媽媽越是要裝得不知道四姨娘臺面底下的那些事，就越是要把對這句話的反應，給演出來。

正院方面，自然就是大姨娘和五姨娘牽頭出面了。都是姨娘，對陣起來，也沒有什麼尊卑高下，什麼難聽的話，都能說得出口。

四姨娘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正院如果只以為四姨娘是僭越了本分，居然自己出門相看起了人家，又想托七娘子說，大太太松松手，放過三娘子的親事，那麼，也只會讓大姨娘、五姨娘來說些風涼話刺一刺四姨娘。不至于有什麼過激的反應，大太太還是會卡著三娘子的親事，想什麼時候松手，就什麼時候松手。

四姨娘眼下雖然挨著冷言冷語，但想必，四房的人心底是高興的。

而放在二太太跟前說這些話，就現出王媽媽用心的深遠。

敲山震虎。

初看之下，好像王媽媽為了給正院出這口氣，就不顧大房的面，讓姨娘的爭斗，暴在了二太太跟前。現出了王媽媽這個人的氣量狹小……但對二太太而言，指名道姓地罵四姨娘，也有些震懾的意思，畢竟，們是私底下的同謀。

王媽媽能在正院混到這個地步，也真的不是什麼簡單角！

七娘子在心底暗暗警醒，越發不愿牽扯進正院和溪客坊的爭斗里。

當然，是正院的一份子，和溪客坊的人，互相之間是不會有什麼好的。

但是姨娘對姨娘，的對手，也只會是三娘子和四娘子，不會是四姨娘。

但是大姨娘和五姨娘一左一右夾著，就好像四姨娘扶著八姨娘一樣，好像都沒有放手的意思。

看來，自己和八姨娘，了雙方的擋箭牌。

二娘子是無心牽扯到姨娘之間的爭斗里的，為大太太的嫡，王媽媽當然不敢怠慢，可能是早把今日的行匯報給了，所以，才拉著二太太走在最前頭。

自己是正院小姐，又是庶，大姨娘和五姨娘站在邊，就有意無意地凸出了自己正院人的份，說起來，四姨娘還要在們面前客氣幾分：為大太太的陪嫁，兩個姨娘是有臉面的。

二太太的事，還是主告訴王媽媽的呢……怎麼就這麼不把當回事兒？

七娘子在心底苦笑起來，和八姨娘換了一個眼神。

兩個人都是滿臉的不愿。

八姨娘忽然就捂著肚子息起來。“大寒，快扶著我，我有些暈！”

眾人一下都放下了恩怨，上前圍住八姨娘關心了起來。

子嗣為大，誰也不敢在這時候誤事。

八姨娘緩了一下，就氣吁吁地說，“沒、沒什麼，只是有些暈，想是……早飯吃得早了，現下了！”一邊說，一邊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周圍。

乘大家不注意的時候，有些得意地對七娘子眨了眨眼。

七娘子心領神會，抿忍住了一個笑。

大姨娘和五姨娘也沒意思起來，七娘子就勢扶了白，笑著說，“姐妹們都在前頭，姨娘慢走，我先趕上去了。”便遠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可沒有被當作槍的嗜好，就算被當槍使，有資格使喚的人，也是大太太。

白一直保持著沉默，長廊上已經空了下來，走在前頭的人，都上了解語亭，后頭的姨娘們卻走得很慢。

“在深宅大院里，真是要步步小心。”七娘子有而發。

白出了一個不屑的笑容。

“要我說，您別想那麼多！”還是第一次對七娘子說了心底話，以往的幾個月，這丫頭雖然事事妥當，遇事卻也從來不多話。

“哦？”七娘子就興味地看著白。

一直在等這場對話。

白在進西偏院之前，是在主屋服侍，在大太太跟前，也很有幾分面。

這樣的丫頭，用得好了，給的幫助是很大的，但是用不好，不但委屈了白，七娘子也不會多舒服。

在正院沒有什麼基，有時候知道的，還未必有白多。

不論什麼事，兩個人都要商量著辦才好。

但是白也不可能一上來就對掏心挖肺，任何人適應新環境，都需要一點時間。

現在，白開口的時候到了。

“您在正院要關注的，其實只有一個人。”白目清澈。“只要九哥平安，您就立于不敗之地……別的事，其實沒必要摻和得太深。”

七娘子出了一苦笑。

白看事，還是太簡單了。

同樣一件事，自己向王媽媽述說的時候，也沒有瞞著白。

王媽媽就聽出了里頭暗藏著的危機。

“你要仔細想想。”點撥白，“要不是為了保住九哥……我又怎麼會主趟進這攤渾水里！”

白一時就怔住了，水靈靈的大眼睛里，漸漸流出了深深的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