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憧憬

七娘子也沒有再說什麼，就帶著白拐上了小竹橋，進了解語亭。

解語亭很寬敞，說是亭子，倒不如說是軒、榭，眾位姐妹已經圍著二太太在解語亭當中團團坐了，六娘子見七娘子進來，忙笑著沖招手，拍了拍邊的空位。

“好容易聚在一起吃頓飯，還鬧得不消停！”七娘子才一坐下，六娘子就嘀嘀咕咕地和咬耳朵，“虧得七姨娘見機得早，帶我遠遠繞開，不然，又要夾心氣。”

七娘子不由笑了開來，什麼事從六娘子里說出來，就多了幾分有趣。

姨娘們慢慢地也都進了解語亭，要到眾人后侍候，二太太漫不經心地免了，們到下手小圓桌邊圍坐。

今日五個姨娘都到齊了，坐在一起，倒也熱鬧。

最好笑楊老爺是以風流聞名，外間傳說，楊家的妻妾，個個都有傾國傾城的貌，偏偏在座的五個姨娘，都過了風華正茂的年紀。

那些個真正千百的人，卻都沒有資格參與今日的宴會。

七娘子看在眼里，就覺得很諷刺。

食不言寢不語，二太太雖然和氣，但最堅持這樣的規矩，雖然是端午節下，但也沒有誰說說笑笑，席面上稍稍有些冷清。

幾個姨娘也都吃得不多，八姨娘只吃了幾口湯，就告了罪，回房休息了。

六娘子看了，眼中閃過不以為然，“八姨娘全副心思都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一心想生個男孩，給九哥做伴。”悄悄對七娘子說。

六娘子住在百芳園里，消息要比七娘子靈通得多。

七娘子心中一，“八姨娘和四姨娘到底走得還近不近？”也低了聲音問六娘子。

七姨娘和六娘子雖然兩邊不靠，但也正因為如此，兩邊對們母防心都不是很重。

八姨娘自從懷上了孩子，行事也變得和四姨娘一樣云山霧罩，像是和四房若即若離，但和大房也沒有什麼來往。

飯已經吃到了尾聲，眾人也開始低聲說笑著，親手剝粽子吃。

六娘子見沒有什麼人注意和七娘子的對話，便把聲音再低了些。

“自從有了子，就疑神疑鬼，總覺得誰都要害……好像和誰走得都不近！”

七娘子心下了然：八姨娘想走的是七姨娘的路線，兩邊不靠。

所以和四姨娘走得也不，和大房這邊，也是藕斷連。

也不容易！

生的是孩，還好，若是男孩，大太太放到屋里之余，想到和四姨娘的關系，多半對付的手段，要比對付九姨娘更狠。

可如果生的是孩，又只能任兩房，不管得罪了誰，都沒有好下場。

也只好這樣曖昧地混過來了。

笑了笑，“都是可憐人。”

六娘子也流出一戚然，“看瘦那樣……”

七娘子吃了一口棗蓮子江米粽，淺淺一笑。

眾人吃過飯，二太太就起要帶八娘子回去了。

這一次，連眼尾都沒向四姨娘。

也不知道是不是王媽媽安排的那番指桑罵槐，起了作用。

二娘子若無其事，招呼了王媽媽，要送二太太出百芳園。

上一次，就沒有出面……

七娘子心下有數：二娘子肯定知道了事始末。

雖然一向明哲保，但是九哥的安危，牽扯到大太太的依靠，也就牽扯到了二娘子、五娘子將來在娘家的地位，二娘子是不能不上心的。

一行人正要四散，立春忽然滿面笑容地自岸邊疾步上橋。

“大姑爺親自帶人送了節禮來，正在外次院和大老爺說話，打發了姚媽媽進來給太太、姑娘們請安！”一臉的喜氣，都不住，“初娘子有喜了！”

眾人頓時一陣喧鬧，二太太頓了頓，眉宇間掠過了一縷幾不可見的霾，才綻開笑容，“喜事！喜事！”

大太太不在，大姑爺就不好進來請安，畢竟二太太是隔房的嬸嬸，姐妹們又都沒有出嫁。

二太太就在解語亭又坐了下來，讓姚媽媽進百芳園來請安。

“也讓姚媽媽看看舊時住的景！”

姚媽媽很快就到了。

這是個著干的中年婦人，穿著暗紅爛花喬其對襟長襖，喜氣中著穩重，一進解語亭，便滿面是笑，禮數周全地沖二太太跪了下去，結結實實地行了大禮。

二太太安之若素地了。

其實，像這樣被打發回來請安的陪嫁媽媽，都是很有臉面的，二太太這樣的隔房嬸子，一般總要謙讓一下，再全禮。

七娘子發覺二太太似乎不大喜歡初娘子。

“給二太太請安！給二娘子、三娘子、四娘子、六娘子、七娘子請安！”姚媽媽臉上帶著笑。

大家寒暄了一會，二娘子就吩咐立春，“給姚媽媽倒茶！”

順勢，就指了指四姨娘邊的小繡墩，“姚媽媽坐——還沒問過大姐好！”

就有機靈的小丫鬟搬了繡墩，放在二太太、二娘子斜對面。

姚媽媽謙讓了又謙讓，才斜簽著子，粘著繡墩的邊坐了下來。

“初娘子好著那。”一臉的春風，“本來是預備著要歸寧的，送信的人都要出發了，沒想到這當口，忽然害喜作嘔……吃什麼吐什麼，全家老小，都慌得不行了。姑爺急得是團團轉，連夜到鎮上請了醫生，還嫌不夠，非得親自到杭州找了才回鄉的老醫……這就耽擱到今日，才把節禮送上門！姑爺正在前頭給大老爺賠罪呢！”

先不說為了初娘子害喜，李姑爺親自去杭州請醫生，只看大節下的，卻是姑爺親自來送節禮，賠禮道歉，就可見得李家是何等看重初娘子。

幾個楊家兒臉上都浮現了真心的笑容。

“余杭地方就是小了些。”二太太卻說，“連個醫生，都要到杭州去請！”

姚媽媽就是再好說話，也不知道接什麼好了。

氣氛一時尷尬了起來。

二娘子臉上飛快地劃過了一怒意。

“大姐姐有什麼話帶給我們沒有？”問姚媽媽。

“有！”姚媽媽一下抓住了這個話頭，“拉著我的手，讓我對眾位姐妹賠不是，說是本來想回家和姐妹們好好地玩一趟的，可惜不得來了。問八娘子好，可痊愈了？要好好將養。又請二娘子放心，您出閣時，初娘子是一準會到的。”

“還是養胎要！”二娘子急急地了一句，語調里滿是掩不住的關心。

“我們也“我們也是這樣說，可您還不知道初娘子的子嗎？說風就是雨的……到時候不得請二娘子捎信過余杭，安頓住了。”姚媽媽呵呵直笑，“還問三娘子好，讀書用心不用心，能不能作詩了，若能，把詩作抄回去給看看。”

三娘子笑得眼睛瞇了一條，“驚蟄，快回去把書房理理，詩我是不敢獻丑，字倒是還有幾分自信的。寫了幾幅上不得臺面的字，正好給大姐姐點綴屋子！”

姚媽媽笑著拍了拍三娘子，“瞧您說的，求都求不來呢！”又對四娘子說，“初娘子說，請四娘子沒事的時候多出來走走，別老悶在屋里繡花，把眼睛繡壞了就不好看了。”

四娘子莞爾一笑，眼睛里也有了四姨娘水霧迷蒙的韻味。

“又說，想和六娘子一道在小香雪秋千的，如今看，是不能的了，明年再回家來！與六娘子一道賞花！”姚媽媽笑著轉向七娘子，“這就是七娘子吧！生得和九哥一模一樣，初娘子請您安心在正院住下，姐姐弟弟都是和氣的，斷斷不會委屈了您，千萬別見外，有什麼想要的，盡管和大太太說，萬萬沒有不允的。得閑了，請姐妹們到余杭去做客！”

七娘子不由得慨：這個初娘子，實在是太會做人了。

眾人又七八舌地問起了李家的境況。

李家家境簡單，李老爺父母已經去世，也沒有納妾，只得一個原配嫡妻，生育了兩兒三，大兒子李意興就是初娘子的夫婿，現在在家讀書，二兒子李意飛學的是農事，在家務農，也管著余杭、杭州幾家米鋪的生意，三個兒現在都還小，平時被管教得也很嚴厲，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貞靜子。

初娘子一嫁到李家，就得到了老老的喜，上到公婆，下到小姑子小叔子，都把當作了寶貝，怎麼看都是好，怎麼做事都是穩妥。初娘子又有眼，雖然被寵，但行事從來都是謙遜有度，凡事先有了公婆，再有了弟妹，才有自己和丈夫。李家人就算一開始只是看在楊家的權勢，一年半年下來，都真心把初娘子當了寶。

這一次初娘子有孕，本來想要把邊的大丫頭開臉給姑爺做通房，李老爺李太太都搖了頭，直道鄉間人家沒有納妾的規矩，除非四十無子，方可納一個通房。又主把李意興派到蘇州，給大老爺送節禮報平安，再解釋一下李家的意思。

姚媽媽說得眉飛舞，一臉的得意。

眾人聽了，都有艷羨之。

李家雖然沒有功名，但平安富庶，家宅寧靜，初娘子的舒心，們都是可以想見的。

六娘子眼底的羨慕滿得都要撲出來了。

“這門親事，當年母親是千挑萬選，才選出來的。”低聲對七娘子說，“萬里挑一的好人家！”

七娘子也覺得就算是二娘子，恐怕都未必有初娘子的福氣。

定國侯孫家是名門世家，規矩必定就大，親戚又多，頭頂上的長輩都不知有多……二娘子嫁過去，頭幾年很是要吃些苦頭的。

哪里比得上初娘子來得快活？

心底漸漸的就有了一些朦朧的向往。

初娘子也是庶，也養在正院……如果能和初娘子一樣，為大太太出謀獻策，將來豈不是也能……

直到這一刻，才會到九姨娘的苦心，也懂得了九姨娘只求速死的心。

雖然有了姚媽媽的曲，但是沒有多久，八娘子就出了困倦之，一個又一個地打著呵欠。

二太太得了借口，就拉著八娘子匆匆地離去了。

七娘子就暗暗注意四姨娘的臉。

四姨娘站在解語亭邊，怔怔地凝視著湖面，臉上云山霧罩，心事重重。

可憐天下父母心！

眾人又說了一會話，二娘子邀姚媽媽到幽篁里坐坐，見一見干兒小寒。

這只是托詞，真正想問的，應當都是臺面下的己話。

眾人各自散開，七娘子也回到西偏院安安靜靜地看書寫字。

白一反往日的機靈，顯得有些怔忪。倒是立夏，依然氣定神閑。

說起來，立夏也不是不知道這幾天府里的暗洶涌，那天從家里回來，就從白那里知道了一切。

但是這幾天來，非但沒有出什麼異狀，反而比沒事的時候還要鎮定。面對四姨娘和二太太時，也看不出什麼不妥。

到了半下午，九哥才回來，小臉紅撲撲的，出了一腦門子的汗，王媽媽和立春忙打發他洗澡。

沒過多久，便有小丫鬟來送東西：“初娘子送的節禮。”

初娘子送的都是尋常的東西，說不上多名貴，兒家戴的艾虎釵，佩的長命縷……只是給每個兄弟姐妹都親手做了一個荷包，手工很細致，里頭填了各香料。

九哥洗完澡出來，看到初娘子的手藝，“是大姐姐做的吧！”一眼就認了出來。

看來以前沒有穿初娘子做的服。

“里頭還填了您喜歡的雀舌香。”王媽媽笑盈盈的。

七娘子心頭一，嗅了嗅自己的香包：只是尋常的蓬萊香。

初娘子吃香，是真有過人之。

王媽媽就問九哥：“要給京里報信，讓太太也知道這個喜事，高興高興！九哥有什麼話要帶給娘親和姐姐的？”

“我很想娘。”九哥揚起小臉，可憐地說，“爹也想娘了，娘要早些回家。”

這句話比一千句，一萬句甜言語都人心甜。

王媽媽的臉笑了一朵花。

“九哥乖！”了九哥的頭，“太太在京里，心里也惦記著九哥！”

又向七娘子，微微出笑容，“七娘子有什麼話要帶給娘親？”

上京請安的人，如果是當著親戚的面傳話，庶子庶這樣真意切的想念大太太，也顯得大太太寬厚賢德，合家和睦。

“小七很想念太太，請太太保重，早日歸來，府中離了太太，簡直就是離了主心骨，什麼事都的，沒有太太在家的時候順暢。”七娘子乖巧地說。

王媽媽不由得好笑，“什麼的，真是孩子話。”

想到是七娘子的肺腑之言，也了七娘子的頭。

“就算太太不在家，天也塌不下來。”語帶玄機，“有什麼事，送個信也馬上知道了。”

與其說是特地告訴一聲，倒不如說是臨時起意，想到了，才告知七娘子：二太太和四姨娘合謀的事，要報到太太那里了。

七娘子眼神微黯：自己的年紀太小了，倒不怪王媽媽不把自己當回事。

忽然間，有些后悔了。

是不是不該把這件事捅到王媽媽那里……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初娘子之所以穎而出，就是因為大太太有四姨娘這個強勁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