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瓊花

王媽媽對小香雪留飯的事，沒有多說什麼。

都不發話，立春自然更不會說什麼不中聽的。

七娘子年紀小，去小香雪秋千，也沒有什麼犯忌諱的地方。七姨娘母一向與世無爭，雖然比不上大姨娘、五姨娘與大太太親厚，但一直也沒有給大太太惹出什麼麻煩，大太太看們，還是很友善的。

倒是九哥抱怨，“這麼晚才回來，野到哪里去了？又讓我一個人吃飯。”

立夏心中一跳，面上卻一點都看不出來，只是視線卻不由得調向了七娘子。

們今天做的事，已經不是簡單的吃里外能道盡的了……要是被人知道了，恐怕回到南偏院，都是奢了！

七娘子有一抱歉：九哥一向習慣了熱鬧，現在大太太和五娘子不在，他的確寂寞了很多。

“下回我只是去秋千，就不在小香雪吃飯了。”笑盈盈地許諾，看上去，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還是那樣的從容、穩重。

聽到秋千，九哥眼睛一亮。

他還沒開口，王媽媽就發話了，“大太太在家的時候，要，您什麼時候都能去，大太太不在家……您就想都不要想！”

九哥一扁，就要鬧起來了。

“難道九哥要等小香雪的秋千被拆了，才能死心不？”王媽媽黑了臉，不輕不重地說。

雖然王媽媽對九哥一向客氣有加，但的子擺在那里，九哥還是很有幾分怕。

七娘子左右看看，笑了笑，轉進了東里間。

白斜靠在窗邊的紅木圈椅上做針線。

“七娘子。”看到七娘子進來了，忙笑著起招呼，又手去茶壺，試探茶水的熱度。“七娘子回來了。”

“哎。”七娘子眉眼彎彎，難得地把笑意表在了臉上。“在小香雪秋千，弄得一大汗。”

“上元，中元，去小廚房要水給七娘子洗澡。”白就放下針線，出門喊了兩個小丫頭出來做事。

返回來，又笑盈盈地把手中的針線亮給七娘子看。

“給您做了個肚兜。”

這是很鮮亮的活計，紅綾上繡了大朵大朵的桃花，不論從構圖還是手藝上看，都十分出挑。

“白姐姐有心了。”七娘子和相視一笑，彼此之間，洋溢著無言的默契。

立夏卻沒有留意。

要是擱在往常，心里多半還是會有些不高興。

畢竟和七娘子一道從南偏院掙扎過來的人是。

白又是這樣迅速地就得到了七娘子的信任和好……

但是今天，的心思全放在了那一捧瓊花上。

如果、如果這事鬧騰了出去……

立夏就有些魂不守舍的，七娘子了兩聲，才回過神來。

“七娘子喊我什麼事。”忙出了微微的笑，“想到了七姨娘屋里的好菜，就不由得走神了。”

已經學會掩飾了！

七娘子笑著說，“你幫我洗頭。”

白瞥了立夏一眼，微微搖了搖頭，又湊到燈前，仔細地穿針引線起來。

立夏服侍七娘子頭發的時候，手有些微微的抖。

這孩子現在才知道后怕。

“不過是個老媽媽！”七娘子輕聲說。

的眼里，又浮現出了悉的無畏。

立夏就想到了幾個月前，剛到西偏院的時候，們下了學，在甬道口等五娘子。

當時七娘子也是這樣輕聲細語地對說，“不過是個小姑娘！”

五娘子雖然不喜歡七娘子，但終究還是沒能讓吃到什麼苦頭。

直了脊背，“是！”

四房一直風平浪靜，那捧瓊花就像是被風吹走了一般，沒有引起任何波瀾。

四姨娘反而減了外出的次數，日里只是呆在溪客坊，侍弄一渠的荷花。

七娘子每天都要在早晚課程里，和三娘子、四娘子見面。

三娘子臉上還是那喜氣盈盈的樣子，但繡花課上，常常住了針線，發起呆來。

笑容里著的三分勉強，任誰都看得出來。

反倒四娘子一直冷冰冰的，也看不出什麼不妥。

早上的啟蒙課里，先生終于讀完了四書，開始教《聲律啟蒙》。

課程要比四書有意思得多了。

三娘子、四娘子和七娘子聽課都明顯認真了起來。

只有六娘子還是呵欠連天。

七娘子還在臨衛夫人的字，先生就仿著衛夫人的意思，抄一遍聲律啟蒙。

這是大工程，上課下課，七娘子都一邊聽，一邊凝神靜氣地寫。

六娘子就更無趣了，往常還和七娘子說些閑篇，現在只好睡覺。

三娘子得閑了，也常常來看七娘子的字。

“茶對酒，賦對詩，燕子對鶯兒。栽花對種竹，落絮對游。幾陣秋風能應候，一犁春雨甚知時。”

七娘子已經抄到了支部。

三娘子看了，笑盈盈地問七娘子，“七妹總不會私底下也才讀到聲律啟蒙吧？”

問得像是隨意，眼睛，卻地盯著七娘子，出了繃。

七娘子有些納悶，“也讀些詩詞歌賦，志怪小說，都是解悶用的。”

“要多讀些書才好。”三娘子就笑瞇瞇地點了點四娘子，“四妹平時繡花之余就是讀全宋詞，已經讀到張先了。”

說著就四娘子，“你昨兒讀的那首詞是什麼，怪好聽的，背出來我聽聽。”

四娘子本沒有搭理三娘子，三娘子也不著惱，想了想，背給七娘子聽。

“汀蘋白，苕水碧。每逢花駐樂，隨歡席。別時攜手看。螢火而今，飛破秋夕。旱河流，如帶窄。任輕似葉，何計歸得。斷云孤鶩青山極。樓上徘徊，無盡相憶。”

六娘子聽到們在說詩詞歌賦的事，早就昏昏睡。

七娘子心中一，著三娘子，只是笑，卻沒有說話。

三娘子也沖七娘子笑，彎彎的眉眼里，喜氣漸漸淡去，現出了一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七妹妹閑著沒事的時候，要多讀書。”看了六娘子一眼，“父親最喜歡滿腹詩書的人。”

七娘子回去借了九哥屋里的全宋詞來看，找了許久，才知道原來張先的這厥詞，就做《憶瓊花》。

六月里一天，二娘子邊的小寒到西偏院來找王媽媽。

兩個人嘀咕了半天。

七娘子寫完了一百個大字，去凈房洗了手，出來和九哥對坐著吃早飯。

早飯很簡單，不過八小菜，兩三樣粥水。九哥挑了黑棗粳米粥棗粳米粥喝了半碗，很是艷羨地看著七娘子。

“七姐，你怎麼每天都起得那麼早！”他滿面的羨慕。

九哥年紀小，還是很賴床的，每天早上都要小雪、暑千方百計地哄起來，也不過是吃個早飯，就要去上學了。

七娘子笑著看了九哥一眼。

“因為我勤快。”

七娘子雖然還是小孩的子，但腦海中屬于年人的意志力，卻一直未曾失去。

王媽媽結束了和小寒的對話，面如常地進了屋子。

“九哥也要多和七姐學學。”笑著說教了起來，“可不能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折騰了。等到八姨娘肚子里的弟弟出生了，更是要給弟弟做個表率！”

九哥撇了撇，沒有回話。

他的子雖然不算太驕縱，但也決不平易近人。

王媽媽也不在意。

抬起頭，對七娘子使了個眼。

七娘子又喝了一口清豆漿，便起拿起手絹，揩了揩。

“九哥慢用。”笑著說，“我要換服上學去了。”

說著，就進了東里間。

立夏和白已經打點好了服，準備給七娘子換上。天氣漸漸熱起來，丫鬟們上早換了紗，七娘子也了家常穿的縐綢，換上了淡黃提花府綢短襖與暗紫莨綢百褶，隨手翻開了一本書，一邊看，一邊等著王媽媽進門。

王媽媽走進屋里，看著七娘子，就不由得欣賞地瞇起了眼睛。

長長的頭發編了兩條辮子，垂在耳邊，雖然年紀小，打扮得卻是一不茍，低調中著華貴，看起來，要比跳的五娘子，更像是正院嫡……

“七娘子，”笑著開口，語氣卻分明了幾分急迫。“有些話，想問問您。”

白和立夏對視了一眼，一前一后地退出了東里間。

七娘子放下了手中的書本，略帶驚愕地沖王媽媽挑起了眉。

“王媽媽請說。”

的聲音清脆寧靜，就像是三月底的寒澗水，著清涼。

王媽媽注視著七娘子，緩緩道，“七娘子想必不知道……昨晚李老爺上門拜訪。”

口中的李老爺，自然是江蘇布政使李文清。

李文清和大老爺一向是過從甚，一個月總有十多天要登楊家的門，七娘子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盯著王媽媽。

王媽媽繼續說，“臨走的時候，他對大老爺提起了三娘子的親事。”

大秦規矩，兩親家是不會當門對面地提親的，總是要托了保的人上門，才好說話。否則若是不遂意，兩邊都鬧得尷尬，反而影響了。

七娘子很驚訝。

“這可不合規矩呀！”難掩迷。“哪有兩親家當面說這種話的！”

王媽媽看著七娘子眼底不加掩飾的驚訝之，就放了目。

這麼小的孩子，就算是演戲，都演不到這麼真的。

自己話一出口，七娘子眼底的驚訝就漫上來了，如果對這事有一分半分的了解，反應得都不會這麼快，這麼真。

話說回來，如果不是七娘子，正院這邊，恐怕還被四姨娘和二太太蒙在鼓里！

不論告的人是誰，都不會是七娘子屋里的人……立夏的父母都是漿洗的人，老實的，連句多余的話都沒有，白雖然不是自己這個派系的，但也是梁媽媽的干兒，無論如何，不會歪到四姨娘那里去的。

那究竟是誰給四姨娘提了醒？

王媽媽的心事，陡然重了起來。

“李老爺倒不是為自己的兒子提親，他提的是福建布政使王家的三兒子……”漫不經心地說，思緒已從七娘子上轉了開去。

七娘子不由微微一皺眉。

大老爺經略江南，手底下管著江蘇、浙江、福建三個省份，雖然在蘇州開衙，但不代表他對福建、浙江就會放松。不論是浙江的劉家，江蘇的李家還是福建的王家，都不敢怠慢了大老爺，平時常常派人來請安，劉大人和王大人每年都要到蘇州來見一見大老爺。所以，楊家人對王家并不陌生。

王家是福建世家，雖然福建比不上江蘇的富庶，但到底是南方富饒的地方，民風和順，多年下來，王家家境也是很殷實的……不過，和李家不一樣，王家的子嗣也很單薄，長子次子都早夭，現在最長的反而是庶三子，嫡四子與嫡五子年紀都還很小，庶三子今年也不過是十六七歲，上還沒有功名。

王家三爺和三娘子，倒是從份，從前程，從寵的程度來說，都是很相配的。

三爺雖然沒有功名，但是現在王家年紀最長的兒子，當然到王老爺的看重，以前也曾多次隨王老爺上門拜訪，大老爺、大太太都是見過的。他的生母很早就去世了，一直在嫡母膝下養大，據說，王家家風嚴謹，家庭和睦，嫡母對他的關心，并不亞于嫡子。

雖然王家的品級比不上楊家，但是三娘子只是偏房庶，沒有在太太膝下長，是以三爺和三娘子的份，倒算得上相配。

這門親事雖然說不上最好，但是也要比大太太給三娘子說的親事實惠得多，是肯定的了。

三娘子過門后，頭幾年是難熬了些，但只要王家三爺能考上功名，將來以王家的勢力謀個外放，的日子也就會輕松起來了。

看在楊家的面子上，王夫人也不可能太為難。

七娘子垂下眼，無聲地嘆了口氣。

四姨娘為了這樁親事，怕是也費盡了心思吧。

王家人遠在福建，今年無非就是年初路過蘇州而已，是怎麼聯絡上王家，又怎麼讓王家托了李家上門提親的，真是個謎。

王媽媽也想不。

“原本以為是李家……這樣看來，你當時是聽錯了幾句，也是難說的。”眉宇間現出了愁容。“不過王家都托了李家上門來了，恐怕四姨娘的伏筆打得很深，就算太太在家，一時之間怕是也拿不出應對的辦法。”

王媽媽本人對三娘子雖然不會有太多好，但也沒有深仇大恨。

因為七娘子的聽，王媽媽在這件事上，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大太太也不能為這事懲罰什麼。

這對王媽媽來說已經夠了。

只是沒想到四姨娘的作這麼快……

王媽媽不皺眉。

眼前似乎又出現了聚八仙里開得團團如扇的瓊花。

到底是誰傳出了消息，讓的一番盤算，大多落到了空……

至于三娘子的親事……都托了李家，說到了大老爺那里，看來，是已定局了。

七娘子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四姨娘的果斷。

不過，三娘子的親事有了眉目……

七娘子不由得看向了九哥。

王媽媽也跟著的視線，扭頭向了門外。

小雪正彎下腰與九哥說悄悄話，九哥小小的影，倒有大半為影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