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深意

王家上門提親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楊府。

“據說王家在福建的園子，要比百芳園還大。”六娘子和七娘子咬耳朵，“從園東頭進去，要花好半天才能走到園西頭。”

百芳園就已經不小了，王家人口，住著的地兒卻比百芳園還大，可見家底殷實。

“三姐好福氣。”七娘子就笑。

都是庶，亡齒寒，雖然平時不友好，但是總還是希三娘子能說個不錯的人家。

王家托了李家做大上門提親，就算楊老爺心里想著大太太，把事兒拖到了大太太回來，礙著李家、王家兩重面子，大太太還能說個不字？

王媽媽早就把第二撥送信的人派出去了。

古代通不便，從蘇州到京城，就算是最快的馬，也要跑上十幾天。

更別說大太太還要往回送信了。

一來一回，小一個月，四姨娘若是能磨得大老爺點了頭換了庚帖，那親事，就是鐵板釘釘，出不了什麼波折了。

三娘子見了人，就格外多了分意。

雖然姐妹們不會說什麼，但是有臉面的管事老媽媽們，難免就要笑著打趣，“到了說人家的年紀了！”

隨著這門親事說了出來，四姨娘、三娘子的臉面，也漸漸地重回了當年的顯赫。

畢竟，大太太膝下的庶初娘子，雖然也是嫁到了殷實的人家，但論門第，可是要比福建布政使低了不。三娘子為庶有這個臉面，實屬難得。

王媽媽黑了幾天臉，笑容忽然又多了起來：大老爺雖然這十幾天常去溪客坊，但在親事上，卻一直沒有松口。

本來也是，兩家聯姻這樣的大事，沒有主母在場，怎麼好下決定？

“四姨娘自以為這門親事萬無一失，卻也不想想，王家在福建飛揚跋扈……就好像土皇帝似的，上個月太子長史鄭長青的親弟弟鄭長春，只是犯了點小事，他們就鬧得沸反盈天的，又是說鄭家欺行霸市，又是說鄭長春好無行，把鄭老爺氣得吐了……老爺那樣謹慎的人，會這麼輕易的就在親事上松了口？”

王媽媽和立春說這話的時候，就有一點得意。

因為七娘子對這里頭的爭斗一清二楚的關系，王媽媽和立春，有時候就到東里間來說話，避開了九哥的耳目，又能和他呆在一間屋子里。

現在九哥出出，都是王媽媽陪著，王媽媽偶然走開的時候，立春也必定呆在一邊。

不論是小雪還是暑，都不能沾手九哥的飲食。小廚房曹嫂子做出來的菜，是立春親手從廚房拎到西偏院來的。

四姨娘在親事上如了意，就可能把手向九哥。但正院里里外外被大太太經營得就好像是一個鐵桶，要手進來，也不是那麼容易！

現在已經是六月末了，大太太隨時可能回蘇州，上回捎信回來時，已經暗示了，平國公許夫人，可能會與同路下江南，到揚州拜祭許家祖墳。

居然請了許夫人！

許家雖然現在在京城扎，但老家卻在揚州，現在揚州還有族田、族人，除了陪葬靜陵的幾代平國公之外，家里歷年來有什麼生老病死的事，也都是要回揚州安葬的。

大太太自從嫁到楊家，就遠離京城，多年來都沒有可以走的娘家人，現在許夫人難得到江南辦事，當然要在蘇州多住上一段日子，大老爺不但修書請大太太轉致邀請，還給平國公本人去信，請許夫人務必要到蘇州做客。許夫人到蘇州落腳，是肯定的事。

有娘家人撐腰，大太太的底氣就足了，二太太到時候，恐怕都要吃個掛落。想不到許夫人這麼疼妹妹，千里跋涉，就是為了給妹妹撐腰。

就算三娘子的親事說了又如何？從聘禮到陪嫁……多得是落四姨娘臉面的地方！

王媽媽漸漸的也就不把這事放在心里了，平時里里外外，都在心九哥的安全。連大老爺九哥去外書房教他讀書，王媽媽都厚著臉皮跟到了外院去。

姜是老的辣。

七娘子靜靜地想。

如果大太太在，還好，多的是借口回絕了這門親事。王家雖然和楊家走得勤，但楊老爺未必就很看得上王家的行事做派，大太太說上幾句，也就回絕了。

大太太不在，正院是沒有人可以在這件事上說話的。

倒不如瀟灑一些，索就讓四姨娘上躥下跳地忙活去，在大老爺面前也賣個好，他知道正院對三娘子，是從來沒有什麼不好的心思。

一心一意護著九哥，就是護住了大太太的命子。

甚至護到了大老爺跟前……

大老爺又不是傻瓜，不會察覺出一些不對麼？正院的人雖然把九哥看得，但也從來沒有到這個地步。

這就給將來對四姨娘發難，埋下了伏筆。

王媽媽私底下、甚至還查到了二太太和王家、李家來往的證據。

“二月里王家人經過蘇州的時候，幾個鹽商請客，二太太是有請必到。那時李家人倒也在的……”

“也算是沉得住氣了，足足過了幾個月，才把這事兒鬧到了大老爺跟前。”

立春附和著王媽媽。

七娘子就抬起眼，笑著問了一句，“王媽媽，太太對這事兒，您覺得會是怎麼個意思。”

“這還真說不好。”王媽媽對七娘子的態度，已經多了幾分隨意。

雖然沒有以前的規矩恭敬，但就是這份隨意，便證明了王媽媽已經對卸下了許防備。

畢竟是有些淵源，當時七娘子就是被帶到正院的……這幾個月來，又一起經歷了這些風風雨雨，很容易就有同舟共濟的覺。

“按理說，大太太在京城，也會為三娘子親事。雖說一個庶的親事，也不算是什麼，但能嫁到京城，卻要比嫁在江南好。”王媽媽就沉著為七娘子分析。

七娘子年紀雖小，但是人很機靈、沉穩，雖然有時候還有些不合時宜的傻氣，但卻能讓人放心。

多教幾句，在大太太跟前也就知道該怎麼行事。

“楊家在江南人脈已經夠廣的了，京城卻只有幾門親戚……”王媽媽點到即止。

七娘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京城權貴不，多的是位高權重，庶子又多的人家，隨便找一個家庭復雜一點的，把三娘子嫁過去，大老爺能說什麼？京城里的權貴，可都是帶著爵的！

能結上一門新的親家，是楊家的好事，但三娘子遠離娘家，京城規矩又大，嫁的還是庶子，吃苦，是一定的。

畢竟是嫡母，要拿庶，多的是辦法。四姨娘四姨娘再得寵又如何？大太太毀掉三娘子的一生，易如反掌。

七娘子只好在心底安自己，“到底是心的，不然，也不會給初娘子說了那麼好的人家。”

王媽媽看有了明白的樣子，又點撥，“太太這時候要是來信，也說了一門京城的親事……”

那大老爺就算是再喜歡三娘子，也要顧及大太太的臉面，至要等到家，再來安排三娘子的事。

王家上門提親，只能說是四姨娘在這場角力中唯一的機會。

想必是費盡心機，才能在大太太不在家的時候，安排人上門提親。

“四姨娘的運氣也好，”王媽媽猶自慨，“這當口，太太偏偏就不在！也虧能把人安排到這時候上門！”

是運氣好嗎？

七娘子心頭一。

電火石之間，一切都清晰了起來。

四姨娘在九姨娘病重時格外的殷勤……一直讓迷不解。

原來從那時候開始，四姨娘就已經布下了自己的局。

大老爺雖然還經常到溪客坊去坐坐，但已經很久沒有留下過夜了。

最近他也很去浣紗塢，大部分時間，都睡在了外院。

三娘子雖然還是那含帶怯又喜氣洋洋的討喜表，但背了人，卻時常發呆。連早上的課，都只是低頭劃拉著紙面出神。

七娘子對三娘子就有了三分同。

六娘子也和七娘子竊竊私語，“雖說是門好親事，但等到太太回來了，能不能還是說不準的事。”

也是有些同的，“四姨娘怎麼還不加把勁——這可是一輩子的事，都做到這個份上了，還在乎再多一步嗎。”

四姨娘雖然還是很出溪客坊，但不住百芳園的人，都把目集中到了上。

大太太不在，姨娘們都深居簡出，七娘子去小香雪了幾次秋千，也沒有遇到別的姨娘，只有兩三次在回正院的路上看到四姨娘的影，或是在賞花，或是在觀魚，臉上怔怔的，寫滿了心事。

“也不知道是做給誰看！”王媽媽很不屑，“年紀都這麼大了，還以為自己是新來的通房，能憑出頭？”

四姨娘雖然都有了要說親的兒，但的確還是風韻猶存，別有一楚楚人的姿態。倒不至于像是王媽媽說的不自量力。

不過大老爺這幾天都很進后院，的確是把俏眼拋給了瞎子。

快到七月的時候，大太太的回信也到了。

信里也沒有多說什麼，只說自己六月中旬已回鄉，不過會先陪著許夫人到揚州祭拜先人，再和一道回蘇州。

三娘子眉宇間頓時多了幾重心事。

王媽媽也犯著嘀咕，大太太沒有特別給送信，不由得讓王媽媽有些提心吊膽，怕是失去了大太太的歡心。

七娘子倒是沒有別的想頭，只是越發細心地照看著九哥。

每天早上都和九哥一道出門，下了學也不再與六娘子同路，而是等了九哥一道回來。

對這樣嚴的保護，九哥有些不適。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嘀嘀咕咕的，卻也品味出了一些意思，很出西偏院。

立春當值的時候，會把他帶到東里間坐著，自己和白說些閑話，一道做針線。

七娘子和九哥就頭對著頭練字。

“到底出什麼事了。”九哥看立春坐的遠，就低聲問七娘子，“連小雪、暑，都只能在屋里服侍，晚上要立春和王媽媽流上夜？”

七娘子只好笑，不說話。

“什麼都不告訴我！”九哥有些生氣。

“你還小。”七娘子無奈地回答。

九哥知道得太多，對他沒什麼好，雖然他也是人小鬼大，超齡早，但是小孩子心事太重了，就不能把心思全放在學習上，再說，就算九哥知道了四姨娘和二太太的事，也不能多做什麼。他對這兩個人，本來就夠疏遠了。

“你與我一天生的！”九哥鼓起了臉頰。

“那我也還是你姐姐嘛。”七娘子氣定神閑。

九哥瞅著一會兒，怏怏地低下頭繼續練字。

大老爺一向很重視九哥的教育，不但經常把他到外院去說話，最近還時常到西偏院來查看九哥平時有沒有好好讀書。

“楊家雖然富貴，但若是你不能中舉及第，這份富貴，終究也要被人奪走。”他在西里間訓誡九哥，聲音都傳到了東里間。“別仗著你娘寵你，便不知天高地厚，只顧著玩樂。得了閑，在先生講課之前，先把四書五經背下來，免得到時候先生又和我告狀，說你學得很慢！”

七娘子聽得是暗暗心驚。

大老爺雖然嚴厲，但說的的確是至理，楊家只有九哥這株獨苗，別看現在富貴滔天，要是將來九哥沒能仕，這份浮財能守得住三分四分，都算是很好的了。楊家的未來，就著落在九哥一個人手里。

但是他怎麼忽然就對九哥這樣關心起來了？

倒不是大老爺冷漠，只是他總管江南，手中千頭萬緒，很有心思把目放到后宅。尤其是這幾年，朝中大皇子和太子爭斗得激烈，坐在大老爺這個位置上，什麼事都要小心翼翼，費著思量。七娘子進正院也有四五個月了，之前的幾個月，大老爺不過是問問九哥的，偶然把二娘子、三娘子到邊詩作賦，天倫之樂而已。

王媽媽對此卻之泰然，只是一個勁兒的附和大老爺，九哥用功讀書。

肯定沒有把七娘子聽到的容告訴大老爺……七娘子是正院的人，就算當面對門，把事原原本本的和大老爺說了，也都是往四房頭上潑臟水。沒有真憑實據，誰都不會貿然出手的。

七娘子又想到，每次二太太進楊家，大老爺都要把九哥帶開……

忽然就理解了四姨娘的迫。

大老爺雖然對三娘子十分舍得，但本上，他心底最重視的還是九哥。

九哥是正院的兒子，越過大太太談三娘子的親事，無疑是讓正院沒臉。

讓正院沒臉，就是讓九哥沒臉……

許夫人又要和大太太同船回來。

三娘子的親事，恐怕大老爺是不會這麼輕易地松口的。

三娘子的臉也越來越沉，脾氣越來越壞，雖然沒有當著姐妹們的面發脾氣，但百芳園里已有好些丫鬟婆子得了不是，非打即罵，落了好大的沒臉。

七月初，忽然又了風寒。連著幾天請醫問藥，都不見好，進了七月三日，竟發起了高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