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第24章 鬼先生
羅宣扼了姜恒的嚨,房中一片寂靜。
翻倒的藥碗在桌上漫了一攤水,滴下地來,一滴、兩滴、三滴……時間慢慢過去,姜恒臉變得鐵青,手腳不自然地開始搐,膛猛烈地抖起來,呼吸到不了肺中,開始全繃,即將失。
他咬了牙關,閉的雙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中又有大片大片的,就像花一樣四綻放,化作閃電,化作驚濤駭浪。
時間流逝,姜恒搐的,慢慢安靜了下來。
羅宣忽然改變主意,撤回了手,低頭看著姜恒,姜恒已經沒有呼吸了。
旋即,他隨手一指,點在了姜恒膛前,姜恒好不容易長好的肋骨再次折斷,隨之一近乎穿孱弱軀的巨力,以隔山震地的勁傳遞進他腔中,猛地將肺腑一。
剎那間,姜恒在昏迷中呼出一口瀕死的氣息,猶如溺水的人,接著猛烈起氣來。
羅宣手指間,匕首打著旋,以匕尖挑起姜恒的眼瞼,姜恒的瞳孔快散了,幸而依舊未曾完全死去。
羅宣以匕首尖輕輕地刺進姜恒眼眶一側,只要稍一用力,便能挑出他的眼珠。
但他又忽然停下,沒有下手,皺眉想了一會兒,以匕著他的鼻梁比畫,再換到耳朵。
割哪里覺都不對。姜恒的臉就像一致的玉雕,毀掉任何一部分,都仿佛破壞了這老天爺造化之下的杰作。
何況剜掉兩眼,讓他當個瞎子,只會給羅宣自己添麻煩。
“算了。”羅宣自言自語道,坐到一旁榻上,沉默片刻,繼而無聲躺下,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頭。
雨水從屋檐落下,不時一陣風吹來,打在窗格上,陣陣水汽。姜恒的呼吸恢復了,逐漸變得均勻,經歷數次死亡后,終于回到了人世間。可活著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仍需漫長時間證明。
滄山雨季,這場雨一下就是十天。
姜恒再一次醒來時,發現羅宣正在自己的服。
疼痛較之上一次蘇醒時又有緩解,姜恒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想起最后昏迷前,羅宣那朝他毫不留,宣告死亡的左手,他不敢說話。
但今天,羅宣把左手背在后,只用右手他。
他先將姜恒,服解開,鋪在榻上,眼里帶著冷漠,右手握著浸了熱水的巾,拭姜恒的。
他的作有條不紊,仿佛姜恒了一截木頭、一的死尸,或是其他毫無生命的、冷冰冰之。
姜恒瘦得皮包骨,奇怪的是,臥床這段時間,他竟沒有。
“你羅宣嗎?”姜恒終于說道。
羅宣不答,為姜恒過,拉起被子,將他蓋好。又躺到另一張榻上去。
姜恒上,那鉆心的痛已漸消,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的鈍痛,鈍痛令人更為難,睡不著,也集中不了神,反復襲來,讓他整夜發狂。
天亮時,雨聲依舊。第一縷照進來時,羅宣忽然醒了,翻下床,出外洗漱。不片刻再回來,拿著一碗刺鼻的藥湯,右手手指抵著蘆管一頭,慢條斯理地喂給姜恒喝。
“我……我自己能喝。”姜恒聲音發著抖。
羅宣終于與姜恒的視線對上了,示意他喝。
姜恒強撐著起來,端起藥碗,喝了下去。
“你到底想死,還是想活?”羅宣眉頭微擰,實在看不姜恒。
姜恒喝下那碗藥,茫然地說:“我不知道。”
羅宣撤走藥碗,姜恒看著他的背影,說:“我……我想起來了,我哥也許死了。”
話音落,姜恒腔一陣翻江倒海,剛喝進去的藥又“哇”的一聲,吐了出來,他坐在床上,難過地大哭。
羅宣嫌棄地看了姜恒一眼,轉出去。姜恒想起耿曙,哭得筋疲力盡,直到累了,羅宣拿著又一碗藥進來。姜恒眼里帶著淚看他。
接著,他挨了羅宣突如其來的一耳,左臉頓時腫了起來。
“這藥很稀罕,”羅宣耐心地說,“別再吐出來了。知道麼?”
姜恒下意識地瘋狂氣,羅宣又著他的咽,迫使他張,把藥魯地灌下去。
姜恒:“……”
姜恒快不過氣了,被羅宣合上下時,室半晌安靜。
羅宣收碗,又走了,室唯余姜恒低低的飲泣聲。
就這樣,姜恒又度過了一天,他只能對著臥室的窗格發呆,看見窗格外投的、晦暗天的碎片,腦子里翻來覆去,都是雪崩時,耿曙被飛箭釘在樹上的那一刻。
想到累時,他便昏昏沉沉睡去,每天清晨,羅宣會給他喂一次藥,服藥后,姜恒仿佛覺不到與。而每隔兩天,羅宣會用熱水為他一次,為他清潔干凈,再將臟帶出去洗。
“謝謝。”姜恒難為地說。
幾次夜半,姜恒有尿意想下床,到床邊的銅虎,卻不小心摔了下來。
羅宣只躺著睡覺,當聽不見,姜恒又慢慢地爬上榻去。
直到最后一次昏迷醒來的十一天后,姜恒試著在榻上活,他的已近乎康復,唯獨兩還不能。
他搬著一,想試試下床,到臥室門邊去看一眼。羅宣卻又進來了。
每天白天,羅宣幾乎都不在室,只有傍晚睡覺時才會回臥房。
“可以拆釘了。”羅宣說。
姜恒瞬間意識到,更為可怕的酷刑還在前方等著。
“釘子要……”姜恒聲道,“取出來嗎?”
羅宣不答,找出繩子,將姜恒綁在榻上,拿了木,讓他咬在里。
姜恒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一天,羅宣搬了張椅子,在他邊坐下,再把他兩上的四十釘子,一取了出來。
結束時,姜恒渾汗如雨下,已說不出話來了。
羅宣在傷口上撒下了藥,再把被子蓋上。姜恒奄奄一息,朝羅宣聲道:“你……為什麼不殺我?”
羅宣收拾藥碟,看了姜恒一眼,角略翹,那笑容頓時讓姜恒有種骨悚然。
“不能讓你死得這麼輕松。”羅宣隨口道。
又三天后,姜恒的部開始恢復知覺,第一個覺是。猶如許多螞蟻啃噬著他的傷口,令他極度煎熬難。但他意外地發現,能了。
雖無法站立,勉強挪,卻已無礙。
他哆嗦著整理服,看見床頭有洗干凈的里,便努力給自己換上,爬到窗格前,朝外去。
這兒究竟是什麼地方?姜恒心道。
他看見其中一個窗格外,黑黝黝的一片,那黑暗里仿佛還閃著一點。
姜恒又換了個窗格,一模一樣。
他充滿了疑,兩手撐著下床去,拉開門,看見門外的一雙腳。
順著腳往上看去,他看見了一個六歲景的小姑娘。
姜恒瞬間意識到,方才窗格外所看見的,是的眼睛!
他驚懼地看那孩,只見孩長發披散,穿一襲黑袍,散開的裾拖在地上,的極白,白得猶如漂過的紙一般,表毫不似活人,面孔中亦并無生氣。
“你好些了?”那孩面無表地問道。
姜恒:“好……好多了,你是誰?”
“我松華,”孩冷冷道,“海松華。”
姜恒不明其意,孩側頭,一瞥走廊里,姜恒順著的眼神去,只見那里有一張木制的椅。
孩沒有再說話,轉離開。
姜恒發著抖,爬上椅,再轉時,松華已像一陣風般消失了。
“有人嗎?”姜恒壯著膽子問道。
雨水不斷滴落,今天依舊是個雨天,廊下風鈴在微風里發出“叮、當”響聲,姜恒搖著椅,離開房門,進了一條長長的走廊里。
走廊通往一個巨大的廟殿,姜恒停下搖椅的雙手,茫然轉頭。
廟殿里有四幅巨大的壁畫,分別是鎮守神州的四方神,栩栩如生。
“有人嗎?”姜恒又喊道。
他搖著椅,轉離開殿,來到正殿前,終于看見了除松華外的唯一一個活人——羅宣。
羅宣正在屋檐下,一個木桶前蹲坐著,兩略分,漫不經心地在板上著服。
姜恒張了張,羅宣一定早就聽見他的聲音,不過是懶得搭理他。
他搖著椅,靠近羅宣,羅宣來回洗服,姜恒看見了里頭有自己的里、襯,以及羅宣自己平時穿的。
來到檐前廊下,他忽然又看見了另一條路,于是穿過那條路,來到一座延而出的平臺上。頭頂閣檐掛了千上萬的風鈴,在風里一陣響,與雨聲彼此應和。
姜恒這才發現,自己正一間建在山腰的殿閣上,面前群山簇擁之間,乃是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巨大湖泊。雨季之中,煙雨蒙蒙,湖上千萬水花綻放。
“這里是滄山海閣,我是鬼師偃。”垂老的聲音在背后響起,“羅宣在靈山下發現了你,把你帶了回來。”
姜恒驀然轉頭,發現了一名頭發、胡須全白的老人。
“跟我來。”旋即,老者說道。
姜恒跟隨老者,到得平臺一側,平臺邊上,立了一座小小的塔。
“項州生前是我棄徒,”老者說,“他的骨灰被羅宣收在此。”
姜恒眼眶通紅,竭力放開椅,跪下去,朝項州埋骨之塔,拜了三拜。
“對不起,項州,”姜恒哽咽道,“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姜恒始終覺得,若不是他把車拖出了北門,帶著項州往不該去的方向逃離,他們就不會遭遇這樣的事,連帶著耿曙,也……
“你可以我鬼先生。”鬼先生待他哭過后,安道,“眾生皆有一死,不必過于悲慟。”
他的兩眼帶著笑意:“羅宣已經告訴了我,你是姜昭的孩子?”
姜恒哽咽道:“是,先生。”
鬼先生又道:“那麼,按理說,你應當也是耿淵的兒子了……唔……”他隨即皺眉,仿佛想到了什麼事。
姜恒竭力從椅上下來,卻依舊兩一,朝鬼先生撲倒,懇求道:“先生!鬼先生!”
鬼先生忙道:“姜公子,快快請起。”
“晚輩叩謝鬼先生救命之恩,”姜恒說,“晚輩此生沒齒難忘,您要我做什麼來報答,我都愿意。”
鬼先生拄著拐杖,笑了笑,說:“是你命不該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不必謝我。”
這時,羅宣也來了,站在鬼先生后,冷淡地看著姜恒。
姜恒又轉,朝鬼先生埋頭就拜,聲道:“先生,晚輩求您一件事,求求您了。能不能回靈山去,救我哥哥一命,他如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鬼先生看著姜恒,輕輕嘆了口氣。
“姜恒,距離王都覆滅,已是五個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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