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偽君子》第752章 1壺濁酒喜相逢(大結局)

廣場上靜靜的,大臣們目全部聚集在朱厚照和朱厚熜二人上,他們都是萬人跪拜的皇帝,也是嫡親的堂兄弟。

朱厚照靜靜地看著他,目平和中帶著幾分懾人的威勢,朱厚熜垂首跪在他面前,神惶然而敬懼,軀不可抑止地微微抖。

良久,朱厚照悠悠開口。

“朱厚熜,興皇叔嫡二子,因長子早夭,故承襲王爵,正德十四年夏被冊封興王,十四年秋被京師朝臣迎京師,即皇帝位,登基不足兩月,與朝臣因禮議之爭而大開殺戒,承天門前杖殺四品以上朝臣一百一十三人,隻為不願追尊弘治先帝為父,一心封興獻王為先皇……”

朱厚熜頓時出極度委屈而憤慨的表,垂首跪在地上,一雙拳頭卻死死攥,仿佛有著無限冤屈。

朱厚照冷眼看著他,道:“朕說錯了嗎?”

朱厚熜咬牙,目流轉間不經意瞧見秦堪那雙冰冷的眼睛,再想到眼下自己的境,朱厚熜絕地歎了一聲,泣道:“陛下沒說錯,臣弟因一己私濫殺朝臣,實罪大惡極也。”

親耳聽見朱厚熜承認,大臣人群中頓時發出重重的怒哼,眾人面帶怒,無數道憤恨的目瞬間集中在朱厚熜上。

朱厚照冷冷一哼:“臣者,國之重也,朕做皇帝十四年,與朝臣政念不合者多矣,卻從未下旨妄殺一位大臣,我大明立國一百余年,從洪武永樂至化弘治,亦從未一日之殺過一百多位大臣,朱厚熜。朕未想到竟在你手中開了先例,你視我大明國重寶為何?”

眾多大臣聞言頓時大哭出聲,廣場上哀泣一片。

朱厚熜命懸他人之手,索認了命。一聲不吭背下了這樁案。伏地大哭道:“陛下,臣弟罪之大矣。伏請陛下懲,臣弟絕無二話。”

朱厚照憐憫地看著他,歎道:“朱厚熜,你才十二歲。畢竟太小了,有些道理朕領悟了十多年,年近而立方才悟,而你才十二歲,一朝權柄在握,言行不計後果,隻逞一時之快。大明泱泱大國,這萬裡江山億兆黎民若由你來執掌,朕能放心嗎?”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大臣悚然一驚。

閣三位大學士心頭一沉。驚疑不定地互視幾眼,朱厚照這番話裡的意思不大對,昨晚遼東邊軍攻佔了京師,殺得海,好不容易奪回了皇位,現在這話裡的意思,分明還想讓朱厚熜繼續當皇帝,這……怎麼可能!

“陛下!陛下的意思……”楊廷和抑住心頭驚駭問道。

朱厚照笑了笑:“朕沒什麼意思,現在諸卿隨朕進宮,赴慈寧宮向太后請安,激戰一夜,驚了太后鸞駕,朕之罪也。”

諸臣急忙稱是,各自整理冠,列好朝班向宮走去。

乾清宮

已平息,太監宦驚懼奔逃之時摔碎的瓷,弄壞的桌椅,卷走的字畫都一一恢復了原狀,朱厚照坐在暖閣裡,緩緩環視著悉的一切擺設,眼圈泛出點點淚,神充滿了淡淡的哀傷。

秦堪一言不發跪在朱厚照面前,殿氣氛抑到極致,君臣認識十多年,二人之間從未像此刻這般僵冷過。

朱厚照看著秦堪,目很複雜,有憤恨,也有不忍,更多的卻是陌生和冷淡。

君臣相十多年,從當年懵懂不知世事的東宮太子,到如今嘗盡世間炎涼後變得沉穩的正德皇帝,從當年一介秀才之的錦衛千戶,到如今手握不遜於皇帝權柄,足可一手翻雲覆雨的權臣……

這些年,其實大家都變了,變得很慢,朝夕相的人彼此都不曾發覺,待到各自漸行漸遠,回首時才發現,大家走的方向已不是並排前行,而是南轅北轍。

離得遠了,赫然發覺對方已不是當年的模樣,眉眼間再也找不回當年的悉,哪怕想放下架和原則再走過去,終歸已離得太遠,想追趕都那麼的遙不可及。

一道名“裂痕”的東西,在二人之間悄然產生,越裂越大,無可填補。

最心痛的滋味,莫過於此刻咫尺天涯,無奈而哀痛地看著這道裂痕將彼此分開,自己卻怎樣都挽回不了。

原來,這就是長的代價,一如烈火中的涅槃,永遠只能煎熬心骨的痛苦中蛻變,變自己曾經討厭且鄙夷的模樣。

朱厚照怔怔盯著秦堪那張悉又陌生的面容,忽然流下淚來。

“秦堪,我與你認識十多年,從不知道你有如此野心,你……難道真想當皇帝麼?今日我若不出現在承天門外,大明列祖列宗傳給我的江山你真彀中?”

秦堪眼圈泛紅,搖頭道:“陛下,臣已說過很多次,臣不想當皇帝,我大明軍政兩權分離,從京師朝堂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到天下各地上千衛所,從拱衛京師的三十萬銳大軍,到各地朱姓藩王的人心所向,臣若稱帝,天下能有幾人響應,幾人附從?朱姓已得天下人心,臣乃外姓也,稱帝豈非取死之道?”

朱厚照神漸漸惱怒,拍案吼道:“你若不想篡位稱帝,何故下令遼東邊軍攻佔京師,何故殺得京師城河?你到底要什麼?”

秦堪面無懼直視著他,一字一字地道:“臣隻想保住這中興的世道,保住我大明的邊鎮這些年好不容易得到的太平,保住開海以後千萬失地百姓好不容易找到的飯碗,保住整個社稷在耗費了一代人的心後好不容易站在世界前列的位置,它已苦難深重,絕不能再後退半步了!”

“所以你發邊軍造反,所以你面不改任六十余位忠臣活活撞死在你面前。所以你攻破皇宮,生擒當朝皇帝,視我朱氏皇權於無,甚至連皇帝的生死都盡握於你掌之中?秦堪!你的行徑與謀反篡位何異?朕視你如手足兄弟。你卻以兵甲刀箭回報。朕這十幾年瞎了眼,讓自己的邊潛伏如此狼子野心之輩。天下縱可恕我,祖宗焉能恕我?朕,朕與你拚了!”

朱厚照越說越怒,最後索而起。兇相畢地朝秦堪撲去,手中久攥的拳頭惡狠狠地朝秦堪臉上揮去。

秦堪驟然挨了一拳,痛得瞇起了眼睛,眼中出一縷冷,竟也毫不留地還手,一拳狠狠砸中了朱厚照的鼻梁,朱厚照“哎呀”一聲。捂住了鼻子,殷紅的鼻紅過手指隙流淌下來。

秦堪也捂著青腫的臉,指著他怒道:“朱厚照,說實話。我忍你十多年了!從你登基那天起你就是個昏君,你疏遠治世名臣,寵信宮八虎,只為了耳清淨而允劉健謝遷致仕,從此外政事大權悉數托劉瑾,那幾年舉國上下人心不安,各地民匪賊頻頻造反,劉瑾假天子之名貪墨圈地,屠戮朝中數百大臣,而你卻深宮嬉戲玩樂,渾然不知天下臣民過著怎樣暗無天日的日子……”

“劉瑾被誅之後,原以為你會痛改前非,勵圖治,誰知你嬉鬧玩樂如故,毫不知悔改,滿朝諸臣勸諫你勤政的奏疏何止千萬份,盡數被你束之高閣不聞不見,所以白蓮教造你的反,北地流民造你的反,安化王造你的反,寧王也造你的反,所幸這些年我請托遼東總督葉近泉整肅邊軍,主尋戰以練兵,新式火更是不計代價源源運往遼東,費盡力氣方才扭轉明廷與韃子的攻守之勢……”

秦堪眼圈泛紅,痛心地指著朱厚照道:“你這皇帝做得輕松,朝政國事盡數扔給司禮監,幾個殘廢閹人輕飄飄在奏疏上圈個朱批便定下江山興亡,可知我等朝臣要花費多大的力氣和心才能堪堪維持整個天下的運轉,不僅要讓它運轉,而且還得讓它前進,每進一步何等艱難,每推行一個國策要與多人鬥智鬥勇,用盡機謀,十多年後,好不容易見到一點曙,眼看就要一腳邁國盛民富軍強,誰知你這短命鬼溺水,新上來一個皇帝為防我權柄過重而針對,掣肘,甚至要廢止一切與我有關的強國之策,將大明重新推水深火熱之中……”

秦堪憤怒地盯著他,重重地道:“我夠了這一切!所以我要掌權!我掌權不為私,只是不願人亡政息,不願再看到百姓窮困賣兒賣荒年景甚至易子而食,更不願看到軍製糜爛,將領貪財,軍士貪生,每年冬季我大明邊鎮便要被韃子的鐵蹄搶掠一空,而邊軍弱如綿羊,任其長驅直幾如無人之境,朱厚照,你自己看看這些年你做了什麼,捫心自問有沒有愧對列祖列宗,然後再來罵我竊國篡位!”

一番長言令朱厚照驚呆,他沒想到眼前這個相了一生的朋友竟對他積了如此多的怨忿,更沒想到自己當了這些年的皇帝竟當得如此失敗,呆怔片刻之後,朱厚照臉孔漲得通紅,神惱之極,咬牙怒道:“放屁!簡直是放屁!朕哪有你說的這般一無是本是你謀朝篡位的借口托詞,朕先結實揍你一頓,再與你分說道理!”

說完又是一拳朝秦堪臉上擊去,秦堪也不躲閃,著實挨了這一拳,半邊臉已腫得老高,著涼氣冷笑:“我也不跟你說道理,揍完了再說!你就是因為從小到大被寵壞了,從沒挨過打,所以才這般昏庸糊塗。”

二人兇惡對視,忽然齊聲怒吼,像兩隻爭奪食狼,狠狠地朝對方撲去,乾清宮霎時拳來腳往,慘連聲。

殿門外值守的宦和邊軍將士聽到裡面靜不對,立馬探頭察看,卻見天下最權勢份最尊貴的一對君臣竟如孩撒潑般扭打一,而且招式分外下作,不是挖眼吐口水便是桃摳鼻孔,形象簡直不堪目,二人上穿的龍袍蟒袍早已在扭打時撕裂了一條條,臉上青腫烏黑。顯然各自挨了不打。

皇帝陛下和當朝國公爺打架,這……可是千古未見的奇景呀。

殿外將士和宦見此一幕,紛紛嚇得倒吸一口涼氣,宦急得在殿外團團轉。想進去拉架卻又不敢。裡面那兩位不是尊貴至極的皇帝就是權柄滔天的重臣,任哪一位輕飄飄的開句口。他這個小小侍便會死得連灰都不剩,再說,殿外還有一群如狼似虎的遼東邊軍兇神惡煞地盯著他呢。

…………

…………

不知打了多久,朱厚照和秦堪終於停了手。二人並排躺在乾清宮猩紅的地毯上,閉著眼睛氣,臉上上傷痕累累,稍稍大一點的作便牽上的傷口,疼得倒吸涼氣,哀哀呼痛不已。

朱厚照渾已沒了任何力氣,臉上不知怎的卻浮起了笑容。剛打完架之後出的笑容看起來分外詭異。

“嘶——秦堪,你這混帳,三十多歲了下手還這般黑,難道你真想把我揍得絕後不?”

秦堪白淨的面孔腫得像豬頭。眼眶也黑了一大圈,角剛一勾便牽了傷口,疼得瞋目吸氣,痛苦得眼睛眉了一團。

“嘶——陛下下手也沒留啊,剛才一拳打中我的脖頸,差點把我打死。”

二人艱難的扭過頭,兩兩對視,看到對方腫得不人形的模樣後,二人呆怔片刻,忽然笑出了聲,笑聲越來越大,中間夾雜著牽傷口後的吸氣聲。

朱厚照笑得不能自已,一邊氣一邊側躺在地毯上弓起腰,上氣不接下氣道:“今日從承天門外見到你開始,到乾清宮召見你,我一直覺得你這張臉很討厭,很陌生,好像從沒見過,那時你近在我眼前,卻仿佛隔了天涯般遙遠,現在揍完之後,我發現你這張臉一點也不陌生了,還是當年悉的模樣,甚至更英俊了幾分,哈哈……”

秦堪也笑道:“這幾年越看你越不順眼,明明還是原來的模樣,可總覺得心裡膩煩,今日揍過之後才頓親切,原來你很適合這副豬頭的樣子,希你以後繼續保持下去……”

二人又大笑,笑得酣暢淋漓,好不快哉。

過了半柱香時分,二人笑聲漸漸小了,心中卻浮起了同樣的悲傷沉痛。

吵過罵過,打過笑過,之後呢?該面對的事終究逃避不了。

二人仍並排躺在地毯上,朱厚照的神漸漸嚴肅:“秦堪,我素知你有懷天下之志,你告訴我,你希看到大明變什麼樣子?”

秦堪不假思索地道:“國盛,民富,商興,軍強,無憂,外無患,民間百姓食無憂,朝堂大臣多一些務實能乾之人,一些口若懸河仁義道德的虛偽之輩,如此,臣願足矣。”

朱厚照歎道:“怎麼可能有這一天?秦堪,你的願太遙遠了……”

“總要有個人站出來,力行地去做,做一天,一月,一年,或許改變微不足道,但是做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世道終會不一樣,如同愚公移山,愚公乾不了,還有兒子,孫子,子子孫孫一代又一代做下去,總有一天會將那座礙眼的大山移掉。”

朱厚照笑道:“你行事慣來聰明,機巧百變,愚公移山可不是你的子,你怎會做這般蠢笨的事?”

秦堪苦笑道:“變千年王朝局,談何機巧,哪有捷徑?本是一件沉重且艱巨的事,所謂聰明和捷徑,最終結果只會禍國誤君,我可以不在乎命,卻不敢拿天下萬千生靈玩笑,臣民百姓經不起這樣的玩笑。”

扭過頭看著朱厚照,秦堪深深道:“陛下離開皇宮,在郊外農莊住了數月,你看到我大明的農夫過著怎樣的日子了嗎?京師郊外的農莊尚算富裕,豈知遠離京師千裡的貧瘠之地,百姓們又過著怎樣的日子?或許他們終日勞作,唯所求者不過飯裡多一片油油的而已,我此生要做的事,就是讓大家的碗裡多那麼一片,讓他們每日三餐安寧恬靜地蹲在門檻外,著碗裡的飯和,沒有惡吏欺門征繳苛稅。沒有韃子鐵騎搶掠屠戮,我隻想讓他們安靜的吃完,然後帶著滿足的笑容赤腳下到田野鄉間,繼續每日的勞作……”

歎了口氣。秦堪道:“所謂‘國盛。民富,商興。軍強’,看似遠大崇高的志向,其實歸納起來只不過是百姓碗裡的一片而已,等到哪一天我大明所有百姓的碗裡都有了這片。我想,我此生的志向已無憾矣。”

朱厚照安靜地聽著,良久方才歎道:“秦堪,你是對的,想想我登基這十幾年來,對朝政國事素來不喜,而我治下的大明卻莫名其妙超越了化弘治。已有中興盛世之象,以前我猶沾沾自喜,自覺是古往今來英明君主,然而這幾個月住在農莊細數自己的功過。卻發現這中興盛世與我毫無乾系,全都是你和閣諸位大臣治理下來的,一條條強國之策的推行,全部出自你們之手,而我,只是因為對你這個朋友毫無保留的信任,而隻管點頭應許便是,稀裡糊塗十四年,竟真的治下了這煌煌盛世,秦堪,不得不承認,這些全是你的功勞。”

秦堪笑了笑,道:“昨夜我已做下這震驚天下的大事,陛下待如何置我?”

朱厚照沉默半晌,反問道:“你覺得我該如何置?”

秦堪淡淡地道:“你重登皇位,然後殺了我和葉近泉,以平息昨夜京師之,平複京師朝臣軍民人心……”

朱厚照有些奇怪地盯著他:“你甘心被我殺了?”

秦堪毫不猶豫道:“當然不甘心,所以我出宮後打算馬上收拾細帶上家小逃命,相信陛下很快就能發現,我不僅治國的本事強,逃命的本事也不小……”

朱厚照愕然瞪著他半晌,終於翻了個白眼,道:“好吧,欽犯秦堪在逃,家眷不知所蹤,留下這個爛攤子我該如何置?”

“圈偽帝朱厚熜,裁撤司禮監,收回批紅權,擴充員至二十人,凡國事以投票席位表決,而閣人選則以吏部和都察院每年對員的考績評分為主,錦衛則負責暗中搜集這位閣人選為施政的每一個細節,從聲到功績,事無巨細皆列評選標準,一明一暗相輔相,缺一不可。加大都察院對地方府的監督力度,並裁撤東廠,收回錦衛緝拿審問刑訊等諸權,錦衛隻偵緝和網羅報之權,它獨立於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三法司之外,並於錦另設司局,專職監督各地方府之責,凡貪墨,欺民等諸多不法事,皆上報閣和都察院……”

說著說著,秦堪忽然住了口,神有些猶豫,他想說,或許,天下並不需要皇帝,或者皇帝只是個擺設,比如五百年後的君主立憲製,如今大明的閣,都察院,指揮使司三權分立,諸衙各施其職,已然有了君主立憲的雛形,稍作修改便是一套且穩定的政治制度。

了皇帝和司禮監的攪和,再充分擴大三方的權力,使之互相監督製約平衡,然後在這套平衡的制度下推行強國之策,鼓勵農桑,商業和軍事發明,以巨利為餌鼓勵商人航海,雇傭國流民造船出海,開拓海外民地,掠奪海外產,販賣後雇傭更多的流民,購買更多的火,用來征服更多的海外土地……來往之間形一個巨大的良循環,從而達到富民的目的,民富則學興,學興則明理,明理則引人思索,或許在有生之年,秦堪便能看到一個名“民主”的東西在世人心中悄然萌芽,生長……

然而在這個生平僅有的皇帝朋友面前,秦堪埋在心裡的這番話終究沒忍心說出口。

秦堪一邊說,朱厚照一邊不停點頭,最後忽然又笑了:“你看,咱們又跟從前一樣,你出主意,我隻管點頭。”

秦堪也笑了:“對,咱們有了共識便施行,朝中誰不答應咱們便想個壞主意狠狠坑他一回,有的人被咱們活活坑死,有的人被坑得丟流放,還有的被坑得啞吃黃連出不得聲……”

朱厚照大笑,笑得眼淚長流,語聲漸漸帶了幾許抖:“十多年了,咱們都怎麼了?”

秦堪也流下淚來,躺在地毯上看著殿頂金漆描繪的祥雲瑞,哽咽道:“或許。我們在長大,我們在變老,我們……走著走著,走散了。”

*

正德十四年十月廿八。遼東邊軍攻佔京師後的第三日。

朝臣們耐心等了兩日。皇宮裡終於傳出了朱厚照親筆所書的聖旨,聖旨的容卻頗為驚世駭俗。令朝臣目瞪口呆。

其一,寧國公秦堪和遼東總督葉近泉奉旨發遼東邊軍攻佔京師,奪回正德皇位,實有從龍之功。遂晉寧國公秦堪為遼郡王,封地遼東遼府,原遼王朱寵涭改封贛王,封地改封江西南昌。遼東總督葉近泉加左柱國兼太子保,京師外城及皇宮戍衛值守由遼東邊軍接防,原十二團營殘余近十萬將士整肅之後開赴遼東,與原遼東邊軍編制打對調。升遼衛參將宋傑為遼東都司總兵,權督遼東兵事。

其二,朱厚照正式下詔退位,並頒下傳位詔書。興王朱厚熜敦德慧,宜承大寶,著朱厚熜太廟祭祖,追尊弘治先帝為父後可即皇帝位,年號“嘉靖”。

其三,鑒因朱厚熜年,諸事置欠缺妥當,遂由遼郡王秦堪代為監國輔政,閣,六部諸司凡國事朝政可由遼郡王定奪,收司禮監批紅權,權歸於遼郡王。

其四,削代王,岷王,襄王等三位藩王之爵,廢為庶民,著錦衛鎖拿圈京師,並嚴正警告諸王,京師皇權替之時,諸王不得妄,更不得擅封地刀兵,違者以謀逆論

其五,大明歷代皇帝必須由朱氏承襲,外姓敢有稱帝者,天下共誅之。

…………

…………

朱厚照留下了這五道令天下人目瞪口呆的聖旨後,飄然離開皇宮,從此不知所蹤,朝臣們縱然反對亦沒了對手,隻好著鼻子當作先帝詔,無奈地認同了這五道聖旨。

嘉靖皇帝朱厚熜這次終於合理合法地登上了皇位,然而他對當皇帝的熱已完全冷卻,召集群臣要求禪位,請朝中諸臣再從朱氏藩王中另選賢明之人任皇帝,朝臣未及廷議,卻被遼郡王秦堪一句話強勢否決,朱厚熜含淚屈從,於是充分繼承了朱厚照的德行,從此只在后宮玩樂,寵幸嬪妃婢,遛狗鬥熬鷹無所不能,哪怕數年之後早已年,朝臣百般請求朱厚熜親政,朱厚熜仍死活不答應,國中凡大小外諸事悉數托於遼郡王秦堪,登基稱帝四十余年不上朝不問政事,以此驚世駭俗的記錄堂堂正正打敗了朱厚照,毫無爭議地榮登大明歷代昏君榜首。

秦堪奉旨監國輔政後,第二年尋機罷免閣大學士梁儲,蔣冕,裁撤馬監,騰驤四衛和東西二廠,另設上羽林六衛,由遼東邊軍執掌宮,原司禮監掌印張永,東廠廠督戴義及曾經寵極一時的八虎谷大用,魏彬,羅祥等賜以金銀後準予告老,將楊一清,嚴嵩補為閣大學士,從此秦堪,楊廷和,楊一清,嚴嵩四人合力撐起大明朝政,權柄之重,位極歷代人臣之上,幾與皇帝並驅。

有了權力,掃除了障礙,秦堪終於放開手腳,開始大展抱負。

曾經權勢滔天的司禮監自張永告老後,秦堪遲遲未任新掌印人選,宮諸太監結攀附仍不得其果,終於窺得天意,徹底死心,嘉靖五年九月,盛極大明百年的司禮監經朝臣廷議後正式裁撤,同年,各地方府新設史臺衙門,獨立於地方府三司之外,專司監督製約三司之責,史臺隻對閣負責,由都察院監察史和錦衛調員充任,互為監督。

嘉靖元年夏,遼郡王秦堪力排眾議,將閣大學士人數增補為五人,第三年,再增為八人,為將來的君主立憲埋下了伏筆。

嘉靖三年,天津東港第一艘五千料大寶船下海首航,浙江巨賈張盛春以萬金買下此船,遼郡王秦堪代皇帝下旨嘉勉,並賜五百門最新式佛朗機火炮及鳥銃,奔天雷,水龍王等火若乾。張盛春激涕零,同年遂組織雇傭商隊萬人出海另辟新航道,嘉靖四年八月,張盛春商隊發現非洲好角。商隊萬人登陸。與當地土著發生爭執,張盛春朝土著開了第一槍。大明的民戰爭拉開序幕。

嘉靖七年秋,京師悄然流傳著一個傳聞,言稱遼郡王當年誅除遼東總兵李杲後,為防自家祖墳也被仇敵如法炮製。遂派心腹親信丁順將秦氏祖墳遷移它地,當時丁順請了風水堪輿大師掐算了吉時良辰之後,卻誤打誤撞將秦家列祖先人埋在一聚風藏氣之地,其勢騰天地,其位丙艮,巽辛,兌丁相映相薦。正是極貴至尊之風水寶地,簡單的說,丁順鬼使神差給秦氏先祖選了一龍脈,遼郡王命裡合當有九五之命格。貴不可言。

傳聞傳了十來天,京師朝臣人心惶惶,遼郡王大怒,下令察緝,將傳出流言的某個京師地閑漢杖斃於京師西城菜市口,傳聞遂息。

嘉靖七年冬,北方連降大雪,蒙古韃靼部凍死牛羊無數,遂不得不舉兵再犯大明邊鎮搶掠,遼郡王代天子巡視九邊,調宣府,大同,遼東等邊鎮將士,合兵一共計十二萬,將犯邊的韃靼部擊潰,開春化凍後,遼郡王挾大勝余威,親率大軍北征草原,黃金家族首領伯猛可時已垂垂老邁,不得不聚二十余部落十萬蒙古大軍與明軍決戰於歸化,雲川,此戰明軍用十萬民夫運送糧草軍械及五百余門新式佛朗機火炮,並輔以神機營攜新式發式鳥銃一萬人,歸化城外,神機營列陣,五百門火炮齊,決戰之始便給予韃靼部重創,終現大明火之威。

此戰共殲敵近七萬,傷者二萬,韃靼大小二十余部落青壯盡付斯役,軍中伯猛可被火炮命中腹部,被炸得四分五裂,當場斃命,輝煌數百年的黃金家族徹底湮滅於歷史塵埃之中,此戰過後,韃靼部盡數西遷,明軍趁機吞並原韃靼部所在的牧場草原,國境線一直延,直與羅剎國接壤,禍害大明一百多年的北元蒙古終於轟然傾塌,從此不振。

嘉靖八年夏,遼郡王某日王府設宴,赴宴者皆為郡王好友同僚,席間心腹親信丁順醉酒,酩酊之時不知從何取出一件明黃龍袍,強自披在遼郡王上,跪呼萬歲,與宴者莫不大驚,遼郡王然大怒,杖責丁順二十,並罷其職,流放廣西南寧府,兩年後召回,竟升任錦衛指揮使,嘉靖十二年,再賜丁順遠侯,世襲罔替,丁氏一門從此富貴百年不衰,余者如李二,常,牟斌等親信,數年後皆有賜爵。

有此一例,無論丁順先貶後升的背後其意若何,秦堪的邊人從此不敢再提稱帝一事。

*

十五年後,山西名勝汾杏花村。

一家名臨閣”的酒樓坐落在杏花村外要道的大路邊,三層的酒樓現於路邊紅翠相間的春意間,令無數往來尋詩遊玩的人墨客心神向往,紛遝而至,尤其到了清明時節,得了那首膾炙人口的名句“清明時節雨紛紛”之故,酒樓的生意更是興隆無比。

名聲響亮了,酒樓的掌櫃也漸漸在當地小有名氣,傳說酒樓的掌櫃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姓朱名壽,十五年前舉家落籍於杏花村,為人和藹,樂善好施,整天堆著一臉和氣生財的笑容,任誰指著鼻子大罵也不生氣,不過後來有細心的人發現,自酒樓開張以來,指著鼻子罵掌櫃的酒客出了酒樓後莫名其妙失蹤了,過不了一兩日,失蹤之人的頭顱竟高掛在當地府的城樓上,謂之曰“朝廷通緝日久的強梁匪盜”,有苦主的家眷不服氣擂鼓喊冤,誰知府竟不知被誰人控,問都不問便毫不留將案子駁回,不予理會。

久而久之,來往的酒客們終於察覺這家臨閣酒樓掌櫃的厲害之,可謂手眼通天之輩,於是漸漸的,來此喝酒的酒客也越來越規矩,對那位整天笑呵呵的朱掌櫃更是充滿了敬畏。不管什麼人在酒樓裡喝得多醉,也都保持著最後一理智,撒酒瘋也好,罵人打架也好。終歸必須出了酒樓大門再說。這個不文的規矩一如臨閣裡那一壇壇獨特而醉人心脾的杏花酒一般,一傳便是許多年。再也沒人犯過,比大明律還堅

然而,世人定下的規矩就是為了被人打破的。

每年的清明時節,總有一個人。或者說一家人毫不顧這條規矩,一進門便罵罵咧咧不休,一向和善的朱掌櫃見了這人也頓時變了臉,二人就站在門口互相指著鼻子罵開了,罵了許久後又哈哈大笑,互相拍著肩膀進了酒樓的雅間,喝得酩酊大醉。大哭大鬧不休,足足醉了三日後,這家人再啟程告辭,年年如此。從未失約。

今年離清明節還有兩天,這家人又來了。

清晨時分,三輛藍頂黑蓬馬車從遠悠悠駛來,車夫一聲吆喝,馬車停在臨閣門口,隨車兩側的兩排侍衛在門口雁形散開,神戒備地盯著來往出酒樓的酒客們,嚇得人們紛紛驚畏退避。

三輛馬車上很快走出一男六,男子中年相貌,白淨黑須,俊朗的外表著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而六位子雖是婦人打扮,卻個個生得花容月貌,宛若剛出閣的一般年輕麗,其中兩位子竟生得一模一樣,顯然是雙生子。

男子下車後便大步進酒樓,仰頭環視一圈後,大聲嚷開來。

“有氣兒的沒?貴客臨門,連個迎門的夥計都沒有,掌櫃你還想做生意麼?信不信我人砸了你這破店!”

砸店是大事,有背景有後臺的朱掌櫃怎能不親眼見證何方妖孽作死?於是很快從致的山水屏風後閃出,這人四十多歲年紀,穿著一普通的布灰短衫,頭戴灰方頭璞巾,頜下二寸長黑須迎風飄拂,看似一副仙風道骨的表象,兩隻眼珠卻機靈勁兒十足的轉溜,顯見此人,極不老實。

待到朱掌櫃認出來人,而且見過此人後眾多子後,頓時臉一板,氣道:“又是你!又是你!每年大老遠跑來蹭我的酒喝,來就來吧,還把這麼多老婆也帶來,你想活活吃窮我麼?”

男子喃喃自語:“這麼差的態度,竟每日賓客盈門座無虛席,杏花村的酒客莫非都是瞎子麼?”

屏風後又閃出一道婀娜的影,見到男子後呆了一下,接著盈盈一福,見自己的相公和他互相對視,彼此毫不示弱像兩隻鬥子抿輕笑不語。

朱掌櫃卻急忙高聲道:“娘子快看,這個不專娶了四個老婆外加兩個丫鬟的冠禽又來了!”

子卻不理他,轉過頭看見六,不由驚喜地上前牽住了們的手,笑道:“姐姐,你們終於來了,等了你們好久呢。”

中為首的子朝那二人撇了撇,道:“又是這一出,每年都是這一出,也不膩得慌……”

“姐姐莫理他們,其實我家相公前日就開始讓夥計們打掃廂房,還存下了十壇陳年好酒,就等王爺來喝呢……”

原來攜家帶口的來杏花村的男子正是遼郡王秦堪,而臨閣酒樓的掌櫃,自然便是失蹤後又出現,最後又失蹤,玩快閃玩得不亦樂乎的正德皇帝朱厚照,至於酒樓的老板娘是朱厚照最人劉良,秦堪帶來的六自是杜嫣,唐子禾,金柳,塔娜和憐月憐星姐妹。

“數人名兒都要數老長一串,你大老遠從京師把們帶到山西,不嫌累麼?”已是一平民打扮的朱厚照顯然很喜歡自己目前的份。

秦堪笑道:“我已是中年人了,人這輩子活到這個歲數,至應該明白一個道理……”

朱厚照好奇地睜大了眼:“什麼道理?”

秦堪苦笑道:“如果說娶一個老婆每天只聽兩百句嘮叨的話,娶六個老婆每天就要聽一千二百句嘮叨,其中起碼有一千句是在懷疑我外面是不是與別的狐貍有染,若你想免掉這一千句嘮叨的酷刑,只能把們帶在邊,讓們親自趕走一切敢接近我方圓一丈之的狐貍……”

朱厚照驚愕地看著他:“有效嗎?”

秦堪點頭:“非常有效。”

“所以這一路上你終於換得耳清靜,你的夫人再也不嘮叨狐貍什麼的?”

“對……”秦堪點頭,隨即無限蕭瑟道:“不過雖然不嘮叨狐貍之類的話題了,但們又開始嘮叨為何一路上遇到的人又醜又土又,每天大概嘮叨兩千句以上……”

朱厚照呆怔半晌,忽然仰天笑:“哇哈哈哈哈……”

秦堪鼻子,喃喃歎道:“都已是孩子他爹了,為何他的笑點這麼多年來還是沒長進?”

朱厚照捧著肚子笑了半晌終於停下,表漸漸正經道:“這一年京師如何?”

秦堪清楚他想問什麼,笑道:“一切尚好,去年冬天閣主發起廷議,由原來的八位大學士增補到十人,平滅韃靼之後,朝廷在韃靼草原牧場築城十座,與朵部屬下的十座漢城相連,新設了五個都指揮使司,共計二十三個衛所進駐,大明北方之患完全平定,九大邊鎮開始裁撤北移至西伯利亞雪原。”

朱厚照悵然若失地歎了一聲,隨即從屋子裡抱出兩小壇酒放在桌上,笑道:“開疆辟土之功,怎能沒有酒相賀?”

說著朱厚照端起酒壇,剛準備喝時,忽然頓住,盯著秦堪道:“去年喝酒,你第一壇酒敬你家第六個兒子出生,前年你敬第五個兒子剛學會走路便咬了看門的土狗一口,此乃家門不幸,將來必有一個混世魔王橫空出世,今年你敬什麼?”

秦堪端起酒壇,深深地看著朱厚照,忽然展一笑:“今年,咱們敬緣分吧。”

“緣分?”

“三十年前,一個穿著華貴賭品卻爛得離譜的小子跟我賭了一下午的鬥地主,輸得急紅了眼氣得甩牌亮出份勒令我不準再贏,賭品爛到如此地步的家夥,三十年後我竟還能跟他坐在一起喝酒,你說我厲不厲害?你說該不該敬一下這該死的緣分?”

朱厚照氣得臉孔通紅, 瞪著秦堪半晌,接著大笑出聲:“對,實在應該敬一下這該死的緣分,希咱們的緣分沒完沒了,等到下一個三十年時,咱們再敬一次這該死的緣分。”

二人相視大笑,一齊飲了一口酒,秦堪放下酒壇神地道:“如果咱們能再活三十年,而且還能喝得了酒的話,我一定要拉著你做一件有生之年沒做過的,瘋狂且不讓自己抱憾的事……”

朱厚照頓時出無限向往的神,不假思索口而出:“咱們一起逛窯子夜,得花柳而死。”

“這個,恕我不願奉陪,我隻想跟你比試一下誰尿得比較遠而已……”

《明朝偽君子》全本結束。

謝大家兩年的陪伴,老賊深深鞠躬,拜謝。

稍後有完本言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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