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爺子和顧長明是在顧淮寧的陪同下去看葉老的。

在他出門之前梁和裝鴕鳥窩在被子里，顧淮寧心里明白便也不強求，替蓋好被子直接出門了。其實梁和不去也好，葉老那里這幾天人總是不斷，來來往往的都是同一個圈子的，見到梁和不免是要問。他倒不是怕問，只是下意識地不愿意梁和跟這些人牽扯太多。

到的時候正好只有葉家人在場，葉韻桐久不見顧家的長輩了，陪著好一陣寒暄，顧淮寧這個專陪倒沒事兒干了，視線掃過葉以禎。

“葉大老板這麼早工作？”

葉以禎聽了他的調侃，放下手中的原文資料，摘下眼鏡了鼻梁，“一個項目快收尾了，不盯著不行。”

環顧一圈兒沒看見梁和的影，看來，老爺子這回是徹底吃癟了。葉以禎淡淡一笑，看向顧淮寧：“你這兩天怎麼這麼閑？以前伯父來的時候也沒見你這樣時時刻刻跟著。”

顧淮寧悠閑地撥弄這在花瓶里的花兒，聽到這話的時候勾了一下：“出了一點事兒，上頭讓我這幾天先休息一下。”

盡管是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可在部隊大院長大的葉以禎還是嗅到了一點兒不對勁。這讓他休息幾天的意思明擺著就是先暫停了他的職，弄到這種地步絕不會是“一點事兒”的問題，想到這里他微微蹙了蹙眉，問道：“怎麼回事兒？”

忽然花上的一刺扎進了他的手指，一滴珠登時冒了出來。顧淮寧稍一皺眉，收回手說：“前段時間軍務部在高速上查住了三個真軍牌，可惜開車的司機拿不出軍證報不出部隊番號，軍務部自己一查牌照是我們這邊的。”

“那就是團里有人倒賣軍牌？”

“你猜猜這事兒到頭來是誰站出來的？”

葉以禎搖搖頭，雖然在部隊里人脈頗多，但一般的事他倒是很關心。

“這人你也認識的，軍區張參謀長家的公子，張文。”說完一聲冷笑，“也難為張參謀長那麼費心思把人送到部隊來，可我瞧著就是在部隊歷練幾年出去也不了氣候。”

這小子葉以禎也聽說過的，有名的混混，他家老爺子也是沒轍了送到部隊里去歷練幾年，著他的子收斂收斂，殊不知天高皇帝遠，部隊困住的也是那些小兵伢子，像他這種有點兒背景的哪會把這點兒束縛放在眼里，想到這里他不問道：“這是他的事兒，怎麼牽扯到你頭上了？”

前一陣子軍演表彰名單剛下來，團里給二營長高詠君報的是三等功，軍功章還沒熱乎幾天忽然軍區里來了通知說要暫停他的職務，讓他配合調查。說是那幾個被逮住的地方上的供認這幾個軍牌是這個部隊里一個校倒賣出來的，還指名道姓的說此人就是高詠君。

趙乾和一聽這話就拍桌子了，別說是高詠君這個沒有什麼背景的營長，就說是他自個兒想一下子弄三個真軍牌還得掂量掂量，這人誣陷人也不是這個誣陷法吧。可說雖說，拿不出什麼證據來反駁也沒用。那邊開偽軍車的因為認罪態度頗為良好罰了錢就給放了，而這邊高詠君的事還擱置著等待理結果。

葉以禎想了想：“張文的手腳？”

“不確定，不過他這樣先發制人倒是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顧淮寧說，“高詠君這個人我了解，國防科大的高材生，犯不著為了這點兒區區小錢自毀前程，而且這個人是我從下面提拔上來的，怎麼說我得保。”

葉以禎沉了片刻：“這可不是簡單的事，這種事部隊查不出來算了，可是一旦查出來不是三兩句能頂得住的。”

“嗯，我明白。”顧淮寧淡然一笑，下向里面的病房揚了揚，“這不是搬了兩尊大神來，趁著這幾天休息休息也不錯。”

“那，這事兒梁和知道麼？”

顧淮寧一怔：“讓知道做什麼？”

“敢你還沒告訴你暫停職務的事兒”葉以禎笑笑，提點道，“有些事兒還是別瞞著好，不然可能會讓覺到不重視。”

顧淮寧聞言挑了挑眉，他倒是，真沒想那麼多。

見葉以禎依舊看著他，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行，我知道了。”

老戰友見面總是免不了要有很多話要談，可是葉老的狀況不允許，顧老爺子就提前離開了。

走之前顧淮寧進去跟葉老打了一個招呼，葉老笑了笑，視線游離似是在尋找著什麼，顧淮寧明白，也不是看出來葉老的是失，一方是長輩，一方是妻子。不好權衡，索就直接偏心吧，不愿意做的事他也不愿意去勉強。不過老爺子的臉倒是有些古怪，上了車沒多久就忍不住發了話。

“淮寧，和和的世你是了解還是不了解？”

“沒您跟老太太了解的多。”

老爺子聽了臉一黑，坐在一旁的顧長明二叔忍不住低低一笑。這顧家三小子是逮著機會氣家里這二老呢。

最后老爺子自己想開了，悠悠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既然老葉認定了，咱們就得認。”

“梁和還沒認。”

老爺子挑了挑眉頭：“哦，這孩子倒是不一樣，很多方面都出乎我的意料。”

語氣有些意味深長，顧淮寧微微蹙眉：“您跟在一塊兒的時間也不見多，怎麼就出乎意料很多方面了？”

坐在一旁的顧長明有些頭疼，這兩人哪是在拉家常啊，完全就是在話中互相給對方下套呢。老爺子氣悶，眼看著前方車子要拐彎了，忙問：“你這是往家屬院走的路麼？”

顧淮寧目不斜視，對鬧緒的老爺子視而不見：“家屬院里沒地兒住，您先到部隊招待所里湊活幾天吧。”

老爺子氣結。

梁和真真正正跟老爺子說上話是在他抵達B市的第三天。老爺子本來工作很忙，之前梁和在C市想要見他一面也是不容易的，現在老爺子特意撥冗見一面，梁和不自覺地有些忐忑。

顧淮寧看看站在鏡子前上下左右折騰服的張模樣：“我陪你一起去。”

梁和看過來：“不要，最好你連送都不要送，我要自己去。”

“你自己怎麼去，老爺子在部隊招待所里，是你能隨便進去的麼？”

“那也不要你送。”梁和垂下眼瞼“我想老爺子一定是有話要跟我說的，讓你陪著去倒像是膽子小了。”

他有些忍俊不，卻不再堅持了，讓司機小張開著獵豹把送了過去。

梁和到的時候部隊正在組織下午的訓練，來往沒有多人，梁和一路走過去倒是不覺得有被人打量的尷尬，忽然一雙黑的皮鞋闖視線，慌忙收住了腳步，抬頭看向來人。

見是趙乾和，梁和放松了下來。

“來見顧伯的？”

梁和點點頭：“你來招待所干嗎？”

“我也來見顧伯的。”趙乾和笑著說，低頭看了下腕表，“時間快到了，就不陪你進去了，先走了啊。”

梁和看著他的背影一陣納悶，看樣子忙的啊，怎麼家里那位那麼閑。

顧老爺子的房間安排在盡頭，門虛掩著。梁和深吸一口氣，輕敲了幾下門也不見有人回應，思忖了片刻推開門輕輕走了進去。

顧老爺子正在打電話，看見的時候只是微微頷首。梁和落座后視線環繞一圈兒，沒看見除了和老爺子之外的第三個人影兒，而老爺子接電話時的嚴肅表也讓心里有些張。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是喋喋不休，老爺子聽得不耐煩了，手指不停地敲擊著大理石桌面，眉頭微微蹙起：“得了，你有本事勸勸你兒子去，別老從我上下手。”

這話讓梁和的心微微一提，電話那頭的人是李琬？

不知那頭的人又說了什麼，老爺子展一笑：“我怎麼勸，孩子們脾氣都是一個賽一個的犟，要我說這些事兒就由著他們自己去吧。”停了一會兒，又說，“行了，掛吧。”

老爺子干脆利落的掛斷電話，梁和還沒來得及移開眼睛老爺子就看了過來，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分毫不差的落在老爺子的眼里，顧老爺子笑了一下；，“別擔心，是乾和的父親。”

原來如此。

梁和想松一口氣，可是老爺子還看著，那這口氣還得提著，不然就是不打自招承認自己“在擔心”了。

顧老爺子似是毫不覺的張，緩慢地落座，端起泡好的茶品嘗了一口，才緩緩地開口：“來B市這麼些天了，也不見你和淮寧往家里打個電話，讓你媽可是擔心了好一陣子。怎麼樣，還適應麼？”

“好的，一開始只有些不適應，不過最近好些了。”

老爺子點點頭：“你跟老葉家的事兒那天我聽了個大概，老葉的態度我是知道了。可淮寧說你還沒認，這是真的？”

面對老爺子探詢的眼神，梁和思慮了片刻：“葉家待我不錯。如果他只是葉老的話，那我依舊可以把他當做長輩來尊重。可若要換上外公的份，恐怕就難說了。畢竟，他負了外婆。”

這多算是一種躲避的心態。

不過老爺子沒有批評；“算了，各有各的好，你自己拿主意吧。”說著意味深長地看梁和一眼，“其實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你這個主意可是傻了。這樣的機會放在別人那里可是麻雀飛上枝頭變凰的喜事，有了親人有了背景還有了靠山。”

梁和苦笑：“我最需要靠山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現在我過的好的。至于親人，我想我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

老爺子了然，沒再多說這個問題，只是問：“馬上要小年了，今年過年不準備回去？”

這個問題可不好答，梁和靈機一，說：“我聽淮寧的。”

這個太極打得老爺子又皺了一下眉頭；“要是有空的話，就回C市一趟。你媽一直希淮寧回C市，我不強迫你，但是有時候你也勸勸他，能回去就直接回去。”

“好。”

梁和淡淡一笑，等到出了門才敢大呼一口氣，總算把這個皮球踢給顧淮寧了！

天已經快黑了，梁和裹了裹服套好帽子向獵豹車走去。手剛到車門開關，門咔嚓一聲從里面打開，梁和一邊上車一邊笑著道謝，一抬頭看見顧淮寧笑意盎然的一張俊臉。

“不是說不讓你來接麼，怎麼又來了”梁和有些意外。

他看著系上安全帶：“快到飯點兒了，我讓小張先走了。”

“難怪那麼多人。”小聲嘀咕，話音剛落頭上的帽子就被人掀了下來，剛想瞪過去，忽然看見他那頭有人在車窗外探頭，“別鬧了，有人。”

車窗落下，高詠君的頭從外面探了進來

“有事兒？”顧淮寧收回手問。

高詠君看見顧淮寧面一喜，視線及梁和的時候又稍稍一遲疑：“沒事，過來打聲招呼。”

顧淮寧笑笑：“行，開飯了，快過去吃飯吧，我先走了。”

高詠君遲疑地點點頭。

車開遠了，梁和按捺不住好奇地問：“這是哪位？”

“我手下一個營長。”顧淮寧一邊審視路況一邊說道，到了門口的時候還稍稍停了一下，配合士兵檢查牌照。

“我看人家都很忙，怎麼就你最閑？”

“我閑還不好，時間多了可以陪你，這照顧家屬緒。”

梁和同志：“……”

顧淮寧笑著覷一眼：“跟老爺子談得好？”

“還行。不過老爺子說，過年想讓咱們回去。”

“你想回去？”

梁和有些糾結：“想回，又不想回。”

顧淮寧聽了笑了笑，許久，才低聲說：“回不回都沒關系，我聽你的。”

梁和不由得多看他一眼，心里也變得熱乎乎了。回到家已經是晚上七點了，因為下了一場雪地面有些，所以他把送到樓梯口才去停放車子。梁和跺跺腳抬起頭向樓上去，看見任嫂熬中藥的影

“這麼晚了還要熬藥麼？”梁和詫異地問。

“老病了，不吃藥就不舒服，習慣了習慣了。”任嫂笑笑，將火得小了一些。

“是您不舒服？”

任嫂搖搖頭，指了指屋里：“是那位，每次生病了都死撐著，非得我熬藥著他喝了才行。”

梁和輕笑了下，很輕易地就能明白任嫂在家中的地位。看來縱使在外是一個強勢的男子漢，在家里也一樣可以是一個需要妻子照顧的帶點兒孩子氣的男人。這樣好的，尤其是再加上像任嫂這樣可以照顧周全的人，這樣才算是合格的軍嫂一名吧。

至于自己，恐怕還有待改進。梁和笑著想。

見完老爺子的第二天一大早，梁和就接到了李琬打來的電話。意外之余不免有些張，一手握著聽筒一手著牙刷柄，筆直地站在客廳里聽電話那頭的人講話。

李琬倒是沒說什麼，只是問老爺子這幾天狀況如何，從字里行間梁和才知道，老爺子臨出發前有些不舒服，隨還帶著藥，而一點兒也沒察覺。想到這兒梁和有些汗，好在李琬沒追究，只是讓多提醒著點兒老爺子。

電話說到最后，李琬才問：“還剩幾天就過年了，準不準備回來？”

“唔……”梁和一邊拖延著一邊用眼神向顧淮寧求救。

顧淮寧索直接接過電話。他對付老太太已經很有一套，三言兩語把話題岔開，到最后也沒明確答應回不回家，氣得老太太掛了電話。

梁和在一旁聽得一清二楚，有些苦惱；“這樣好麼？”

顧淮寧打趣：“燙手山芋都扔給我了還擔心好不好？”

“哎。你別說，應付老太太對我來說確實有些難度。”

顧淮寧稍稍一挑眉，開始對著鏡子刮胡子：“這種問題我來回答比較妥帖。”一來是他的工作問題不能隨意想回就回，二來是，他不想母親老拿這個問題來為難。

梁和覺得這人說的有道理，不過這時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對了，你為什麼寧愿在山上待著也不愿意調回C市？”

顧淮寧臉的作頓了一頓，撤下巾之后表恢復如初，看向梁和的時候甚至還帶了一點兒笑意，他替好了牙膏，塞回手中的時候又順便了的臉：“先刷牙，等有時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就會明白了。”

又搞神神這一套！梁和癟癟，郁悶地對著鏡子刷牙。

一會兒工夫顧淮寧穿上軍裝外套從臥室里出來了，梁和看見了含糊不清地問：“你要出去？”

“嗯，我去見老爺子，再跟二叔一起去一趟師部。”

“哦，那你記得提醒老爺子吃藥，媽說他最近不好。”

“知道了。”

顧淮寧開著獵豹回到了三零二，這是這幾天第二次回團里。按理說一名軍被暫停職務之后肯定是要反思的，而顧淮寧同志就權當放大假了，好好地休息了一回。還沒進辦公室的大門就看見等在門外的高詠君，顧淮寧笑了笑，開門帶著他進去。

“一大早的在站崗？”

他好心地開了一句玩笑，高詠君卻沒有因為這句玩笑而放松面部的表，依舊是筆直地站在那里，直到顧淮寧命令他，才挨著椅子坐下：“團長，昨天那個是您家屬？”

“嗯。”顧淮寧毫不避諱地承認，順便囑咐他，“這事兒先別告訴，很快就能解決，你也別往心里去。”

高詠君點點頭，其實他心里覺得愧對顧淮寧的。

原本他是在師屬一個連隊里，某一次軍里舉行比賽和評比的時候拔了頭籌，得了第一名，回來以后除了一紙證書之外隨之而來的還有顧淮寧對他刻意的培養與提拔，可以說，走到今天這個位置顧淮寧這個團長功不可沒。

軍牌這件事兒是明顯的栽贓陷害，這點兒他雖然拿不出證據但可以做到問心無愧，只是一下子把顧淮寧也拉了下水他心里就特別過意不去。

“團長，要不這事兒您就別頂著了，上面罰就罰吧，我認了。”他是想過了，大不了轉業走人，反正他有技在也不愁沒飯吃，不過就是不甘心罷了。

“這事兒可沒你想得那麼簡單。”顧淮寧表嚴肅地看著他，“你老實告訴我，你跟買軍牌那幾個人有沒有關系？”

高詠君心里一咯噔，趕保證：“沒有，絕對沒有。”

“那就行。”顧淮寧拍拍他的肩膀“那這事兒就不用你心了，該干什麼干什麼去，我心里有譜。”

他這話不是安，是確實心里有譜，畢竟老爺子還在招待所里供著呢。

顧淮寧不疾不徐地向招待所走去，走到老爺子的房間時聽見從里面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聲，一推開門頓時煙味兒繚繞，他被嗆得也跟著咳嗽了一聲。

顧淮寧敲了敲房間門提醒老爺子：“您這幾天不吃藥，改吃尼古丁了？”

顧老爺子淡定地瞟了他一眼：“幾煙解解乏。”

“二叔呢？”

“說是一會兒來，到時候你開

車送你二叔回去，順便跟他去見見幾個人，吃一頓飯。你也別不樂意，我就不出面了。”

“我知道。”顧淮寧有些失笑，老爺子還把他當孩子呢，“我先下樓去等二叔，您也別那麼多煙了，注意。”

老爺子微哂：“走你的吧。”

梁和吃過早飯后就去了林然家，這幾天在幫張欣補英語。雖然現在是寒假，但是張欣作為轉校生校的時候需要考試，小姑娘生來就對英語不冒，績差得不行，每次運氣好了就是剛過及格線，一般況下都是在60分以下徘徊，把林然急得夠嗆。小姑娘自己不著急，因為按照的說法是，長大又不出國，英語學那麼好干嘛。不過眼下因為學考試，所以不得不惡補一下了。

接到葉韻桐電話的時候梁和正在忙張欣修改翻譯題：“最近在忙什麼，也不來家里玩兒？”

“在幫一個孩子補習英語，走不開。”

語罷從那頭傳來葉韻桐爽朗的笑聲，“那你就帶著那孩子一起來，我順便把相冊還給你。”

梁和還在猶豫時袖子就被張欣拽了拽，小姑娘滿眼都是期盼，這孩子已經被圈了好幾天了，想了想梁和答應了下來。

張欣好不容易放風了，一到葉宅看見滿院子漂亮的景就忍不住驚呼，梁和好笑地的腦袋。

葉韻桐在B市待了這麼幾年，也是識得張政委的，看待張欣也很親切。給小姑娘找了畫片看，自己則和梁和坐在偏廳里聊天。

葉韻桐把相冊還給梁和：“這幾天老爺子閑著沒事兒的時候總是看相冊，也不知道他在想寫什麼。”

梁和將相冊妥善放了起來：“葉老，最近怎麼樣？”

葉韻桐喝一口茶，不不慢地說：“過幾天就能出院了，其實就是年紀大了點兒，醫生說多觀察觀察總是有好的，就一直著不讓出，現在老爺子發脾氣了。”

梁和抿笑了笑，一抬頭看見葉韻桐若有所思地看著的臉，不問：“怎麼了？”

葉韻桐笑著搖了搖頭：“我對母親已經沒什麼印象了，這幾天看了看照片，再看一遍，真覺得像。”

“我媽在世時也這麼說過。”梁和淡笑了下，“不過外婆要比我堅強許多。”

“我跟你說過我恨過吧？”葉韻桐嘆口氣說，“雖然這麼長時間過去之后這覺淡了許多，可是心里免不了還是有疙瘩。”

“我懂。”梁和低聲說。

葉韻桐苦笑：“可你知道麼，前幾老爺子閑來無事時跟我談起了母親。他說當初母親不是有意拋下我，是他懇求，懇求給他留下一孩子，才沒帶走我。”

梁和錯愕。

“你說我多荒唐，當初我以為自己沒人要，卻不曾想是這樣。梁和，你告訴我，母親，過得好麼？”

梁和想說話，可是忽然一陣心疼讓難以開口。過得好麼？離開之后外婆再也沒有嫁娶，孤獨終老。還有的媽媽，一生多疑不相信男人，直至最后在車禍中終結自己的生命。這算好麼？

“外婆這一生吃了很多苦，可是從來不會跟我說這些，有什麼苦都是自己咽的。”眨眨眼，梁和繼續說，“我不知道這麼些年葉老會不會因為外婆而愧疚過，可縱使真的有，我想他也不會比外婆苦。就是因為這一點，我對他很難釋懷。”

葉韻桐從的話中已有了答案，拍拍梁和的手，低聲道：“我們不說這個了，不說了。”

午飯是在葉宅吃，下午的時候梁和冒著雪和張欣兩人從葉宅走了回去。一路上不算多近，但是小姑娘喜歡雪，咋咋呼呼地走了一路也并不覺得累。送到家的時候林然已經下班，在院里的兒園當老師，今天是最后一天，所以下班比往常早了一些。林然看見兩人凍紅的臉有些心疼，趕忙把兩人拉進屋暖和暖和，一人手里還塞了一杯自制的茶水暖

梁和品茶了一口，直呼好喝：“嫂子好能干。”

林然笑，“這只是小本事，算不了什麼。”說著打發張欣去屋里寫作業，小姑娘不愿，可是看母親嚴肅的眼神還是端著杯子往屋里走。

見兒房間的門關上了，林然才又開口：“和和，淮寧的事解決的怎麼樣了？”

“事？什麼事？”梁和一頭霧水。

林然有些急，“還能有什麼事，這幾天院里傳的沸沸揚揚的，好幾個家屬知道我們走得近，送孩子來上學的時候也不忘向我打聽，我只能推說不清楚。那軍牌的事，搞清楚沒有？”

見仍是一副迷糊的樣子，林然像是明白了什麼，遲疑著問：“你，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梁和喃喃道。

“那淮寧瞞你瞞的是夠的。”林然嘀咕，看梁和臉不好又忙打哈哈，“嗨，其實也沒什麼，淮寧不告訴你估計是怕你擔心。別多想啊，梁和。”

梁和咬咬，勉強笑著點了點頭，回到家里，梁和等著顧淮寧回來。

這一等就是一個晚上，直到夜晚十一點樓下才響起了悉的聲響，梁和窩在沙發上凝神聽著，不一會兒就聽見從玄關傳來的開門聲，放下手中的抱枕探出頭了一，正好看見顧淮寧進門的側影。

“怎麼還不睡覺？”顧淮寧微皺了眉頭，換了鞋客廳。

梁和聞到一淡淡的酒味兒：“你喝酒了？”

“嗯。”顧淮寧挨著沙發坐下，出手指了眉心，昏暗的壁燈也遮不住他的疲憊

梁和坐在一旁看了一會兒，末了出手替他解開了里襯的第一顆紐扣，見他眉頭稍稍緩了一下，剛想撤回就被他了手臂鎖住了腰，還來不及掙扎，他已經將頭輕輕地在了的肩膀上。這樣的作讓梁和愣住了，好一會兒才低頭問他：“怎麼喝這麼多？”

“沒事，陪二叔見了幾個老戰友。”他低聲音回了一句，聲線卻繃得有些。他的胃不好，飲酒之后更是容易地疼。

輕胃部的工作被梁和察覺，嘆口氣，說：“我給你調杯蜂水吧，暖暖胃醒醒酒。”

果然，一杯溫潤的水腹，他覺舒服了一些，微微喟嘆一聲，看向坐在沙發上的梁和，皺了皺眉，“去休息吧，我緩一會兒就好。”

“我不困。”梁和嘟囔一聲，“怎麼喝這麼多酒，最近有什麼事嗎？”

結婚以來那麼長時間，所知道的他唯一喝酒的一次，就是在婚宴上了吧，他酒品極好，那日喝了那麼多面也不改，不像，喝一點兒酒就能吐得肝腸寸斷的。像今天這樣喝這麼多酒，難道是事還沒有解決麼？

“沒事。”

聽聲音已經有些模糊了，可這人還撐著說沒事。梁和惱的瞪了他一眼。

顧淮寧笑了笑，順勢將頭枕在沙發背上，用手了疼的額頭，心里忍不住低咒，要別人給自己辦事就得先喝掉半條命，若不是二叔圓場恐怕他今天得灌醉了才能回來。不過好在，正經事是辦了。

他抬手將梁和摟了過來：“沒事，就是累了。早點兒休息，嗯？”

看著他快要睡覺的樣子，梁和默默地嘆了口氣：“好。”

這一夜顧淮寧睡得很沉，可梁和卻睜著眼睛對著天花板看了好長時間。

這幾天跟著樓下的任嫂學菜，空閑的時間也會聊一些話題。任嫂說軍嫂其實很苦，有時候一場軍事演習就能讓們兩個多月見不到丈夫，遇到事了也只能自己扛著。遇到事也想向男人抱怨，可一想想他在部隊的辛苦就忍住了。因為這不值得一提了。

任嫂還打趣說，做軍嫂就得有耐力和毅力，關鍵時刻還得能扛起一座山。

梁和聽了不免有些心虛。

第二天早晨起得很早，看著睡夢中的顧淮寧稍微晃了一會兒神就溜到廚房去準備早飯，忙活一番，剛把調好的菜裝盤就門鈴響了起來，小跑著去開門，來人讓吃了一驚，半晌才恭恭敬敬地讓道讓人進門。

“起這麼早啊？看來我還沒打擾你們。”來人的聲音雄渾低厚，正是顧老爺子。

梁和一陣臉紅；“爸來這麼早沒吃飯吧，我做了一些，您要是不嫌棄的話就嘗嘗吧。”不過梁和微微有些汗，老爺子吃慣了張嫂做的菜，再來嘗的估計會是一種折磨。

顧老爺子卻答應了，還笑容滿面的。

顧淮寧起床之后看見坐在自家飯桌上的老爺子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頭，迅速利索地洗漱好也落座吃飯，兩人對坐，梁和一個人夾在中間，有點擔心自己會消化不良。一頓飯只管埋頭喝粥，喝完就迅速撤離。

趁著梁和在廚房忙活的時候，顧淮寧取出兩片胃藥灌水服下。顧老爺子在旁看見了，不甚贊同地搖了搖頭。

“昨天喝多了？”

“有求于人，不灌也不行。”

“注意。”老爺子反過來教育他，“我準備后天回家，你媽說再不回去年都過了，你們兩個是什麼想法？”

原來老頭子一大早登門拜訪就是為了這點事兒，顧淮寧又喝了一口水，淡淡地說：“今年是老張過世后頭一年，不能留們兩人清冷地過年。”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回去了。老爺子不說話，只是胡須稍稍了，似是在笑。這小子的借口找的好啊，好到他想反駁也反駁不了。部隊里關照干部屬是不錯，但逢年過節的總有人來問，不差他一個。可偏偏一提老張，他就沒法兒反對了，畢竟他曾有愧于人。

老爺子嘆口氣：“這麼些年，淮清淮越不著家不說，最讓你媽放心不下的你也不回。翅膀了是吧？”

“您二老不都習慣了麼。”顧淮寧不咸不淡地應著，視線落在梁和的上，只見正就著清水洗手，認真的模樣讓他看得有些神。

顧老爺子順著他的目過去，一目了然：“我知道你是忌諱你媽對和和做的一些事，雖然有些過，但到底還是為了你們好。不要總是任，家還是要回的。”

顧淮寧笑了笑，淡淡地說了一聲知道了。

其實在他看來，在這里也沒什麼不好的，最起碼不用回家應付那麼多人，那麼多事。

等梁和從廚房出來的時候兩人已經談攏，老爺子準備離開，臨走前一句話說的意味深長：“這次又敗興而歸了，你媽下的指標一個也沒完。”

顧淮寧笑了笑，拿上老爺子的外套送他離開。

梁和也要跟著下樓，被顧淮寧給攔住了：“你先收拾一下，等會兒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梁和追問，而顧淮寧已經跟著老爺子下了樓。

在門口躊躇許久，梁和回房間穿上了外套下樓了。

顧淮寧正在車里等著，梁和上了車一邊解圍巾一邊問：“去哪兒啊？”

“揭。”

梁和癟癟沒說話。

一路上天氣不錯，昨天下的那點兒雪早就化了。聽顧淮寧的語氣梁和以為他要帶自己去的地方有多神，可是眼前一派悉的京山景讓有些哭笑不得，郁悶了半天，回頭瞪了他一眼。

“你就是帶我來這種地方揭啊？”

而顧淮寧卻只是眉眼含笑，握住了的手：“京山很大的，你只去過葉宅和部隊，還有很多地方沒到過。”

聽他這麼一說，便放棄抱怨跟著他一起向里走。京山一帶因為有部隊駐守所以不能隨意開發旅游區，很多地方都保留著原有的樣貌。與其他山相比，它最大的特就是山路暢通好走，既然下了雪也不覺得泥濘，走在其中嗅著清新的味道，梁和的心稍稍有些放松。

他握著的手一直沒松開：“我高三那年第一次來京山，那時候這一帶還沒修的這麼好，我差點兒迷了路，所以后來我來到京山的第一件事就是悉地形。”

“怎麼跑這里當兵了？”梁和問，卻許久才聽到他的回答。

“記不記得你問過我林珂？”

梁和默然，當然記得！

顧淮寧也是了然一笑；“我高三的時候跟林珂，乾和一個班。那時候我們幾個關系不錯，上學放學總是一起。”

“那時候二哥剛當兵，不常回家，但是每次回來，總是要帶許多東西送給媽還有林珂。二哥不善言辭，但我想他是喜歡林珂的。”說到這里他頓了一下，梁和能夠覺到他握住的手收，“不過，我也知道林珂喜歡我，這件事我一直都清楚，不過從來沒有點破而已。”

“為什麼？”

“因為我很不擅長理別人對我的喜歡，尤其是還涉及到三個人。”不論是誰先離而出，都是一番難以避免的掙扎。

“所以你就逃去當兵了？”梁和咋舌，覺得不可置信。

“算是逃吧。”顧淮寧笑了笑，“現在想來我這當兵的初衷可不怎麼偉大，甚至有些倉促和懵懂。”

“你自己來的嗎？”

顧淮寧頓了下，說，“陸時雨陪我一起去的，老家在沈，可是一直在C市上的學，跟我同班。我當時走的很匆忙，在火車站看見的時候也很驚訝，那時候快要高考了，如果我為好就不能帶一起去，可同時我又拒絕不了，因為當時我總覺得，有一個人能夠陪我一起去做這件事就能證明這件事是正確的。”

梁和忽然了悟：“該不會是因為這個，所以總是覺得有那麼一段時間你是喜歡過的？”

“大概是吧。”著被雪覆蓋的遠山，顧淮寧低嘆一聲，“算起來應該是我的錯，那個時候更果斷地拒絕就好了。”

搖了搖頭，顧淮寧帶著繼續往前走。

“后來二哥結婚，我沒去參加他們的婚禮，直到林珂懷孕，住進醫院待產的時候我才去看，再后來就難產去世了。”

顧淮寧語罷，兩人之間一陣沉默。梁和握了握他的手，似是要將他從過去的記憶里喚回。

“林珂剛去世那段時間二哥幾乎不跟我說話，后來才終于告訴我，在我之前時雨來看過林珂，兩人說了一會兒話，自走后林珂就再也沒好過。一直有產前抑郁癥，一度威脅胎兒的生命，那時候二哥已經不抱希，沒想到后來留下的是孩子，走的是大人。”

梁和緘默，可以想象兩個同樣深著這個男人的人面對面時的場景，們曾經是同班同學，在自己最好的年紀暗上一個同樣優秀的男人，或許曾經暗暗較勁，只為多得他一個注視而興不已。終于有一天林珂不再等他而他嫁了，而陸時雨卻一直陪在了他的邊，哪怕依舊得不到他的，卻可以輕易將對方擊敗。只因站在了他的邊，這種失敗恐怕是林珂永遠無法承的。

一個人最好的表達方式就是陪在他的邊，與他共同承擔一切。

顧淮寧帶著停在了一個墓園門口。

梁和有些意外：“怎麼來這里了？”

顧淮寧深深看了一眼，偏過頭說：“林珂就葬在這里。”

梁和頓時止不住的驚訝。昨天下了雪，墓園里是白雪皚皚的一片，而林珂的墓前卻打掃的干干凈凈。顧淮寧俯著涼的墓碑笑了下：“看樣子二哥來過了。”

梁和緩步走過去，靜靜凝視照片上的人。難怪只覺得眼卻想不起來，只曾見過林珂十七歲時的照片，那時的青春洋溢，角都彎著幸福的笑。可是看著墓碑上莊重的黑白照片，梁和只能從沉靜如水的容到一淡淡的哀愁，從前的快樂不復再見。

“二哥一定也很苦。”

“有時候我很佩服二哥。”顧淮寧說，“林珂分娩前他剛剛參加完一次軍事演習，演習結束之后就接到林珂難產去世的消息。葬禮是二哥辦的，作利索地讓人看不出端倪，其實我知道他心里是難過的，不然也不會離開特種大隊自調到這里，陪那麼久。”

顧淮寧嘆口氣，“就好像邁了囚徒困境，其他的人都解了，刑滿釋放了，唯獨他，要面臨更長時間的心里囚。心結啊，不知何時能解開。”

梁和是有些錯愕的。想象不到有著那樣溫和笑容的男人會畫地為牢囚自己那麼久，要說他有什麼錯，他或許也只是想要一份平凡的幸福而已。現在的只能希這樣的自我折磨不會是一輩子，因為他有太多的理由得到幸福了。

“是不是因為這個，你也留在這里？”

以他的為人，定是會為這個局面充滿負罪。畢竟，林珂是那麼喜歡他。

顧淮寧苦一笑：“我沒那麼偉大。”

只是這種類似贖罪的行為能讓他心里到好一些罷了，說到底，就是想要個心安。

梁和聽了這個忽然覺得很難。

這樣一個人啊，讓兩個男人同時背負了罪惡。這樣執迷不悔的，值得麼？“我明白了”梁和說，“這就是你留在B市的原因吧。”

難怪老爺子和老太太勸了那麼多次他都不肯回家，這樣的理由讓他們聽了不難才怪。

“是不是覺得我沒用的，需要這麼長時間？”顧淮寧看著，自嘲之意很明顯。

梁和默默地搖著頭：“我懂的。”

在看來他真是一個無堅不摧的人，所以今天看到他脆弱的一面的時候竟不控制地心疼了起來。

顧淮寧，我什麼時候能夠為你分擔這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