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通常況下，一般人很難記得清七八年前發生的事，以及那時候遇到過的大部分人。

別說七八年前了，左畢業不過三年時間，連大學同學長什麼樣都已經不記得，在街上見也認不出來。

所以一直篤定地認為，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也早就忘得一干二凈了。

說句老掉牙的，只要時間夠長，沒什麼是不能被改變、不能被忘的。

——在今天之前，左對這句話深以為然。

會議室安靜得只剩下人平緩的話音，在座的人卻沒一個敢走神——至表面上他們都聽得很認真。

左垂著頭，握著筆飛快地寫著會議記錄，這三年時間別的能力馬馬虎虎，聽寫的速度倒是稱得上爐火純青。

也難怪到今天還是個可有可無的一般職員。

等哪天部門徹底不需要筆錄式的會議記錄，大概也得收拾鋪蓋走人了。

一心三用，一邊聽著寫著，一邊任由思維的雜草在大腦里野蠻生長。

——哦，這聲音真夠冷淡的。

游安理掃了眼角落里低著頭的人，將最后幾件事簡單代了下，便宣布了散會。

整個會議室里的人顯然都松了口氣。

這一上任就跳過所有流程直接進工作狀態的快節奏，讓他們實在很難立刻適應。

一群人眉弄眼地換了眼神，從彼此的眼睛里再次確認了一件事——這個“空降兵”是個狠角。

會議室的門打開，一群人抱著文件和資料，走出去的速度比以往還要快。左用最短的時間給會議記錄做了收尾，也跟在他們后面，準備離開。

“左稍等一下。”

站在投影儀前的人開口住了。

左猛地停下腳步。

前面的同事回過頭來，給了一個同的眼神，然后加快速度溜出了會議室。

片刻后，左抱著會議記錄本轉回走了過去。

散著波浪長卷發的人正在關投影儀，左表一頓——這工作是該做的，但剛剛忘記了。

面前的人沒說什麼，收納好投影儀之后，直接拿起了桌上的手機。

“微信二維碼。”

解鎖了手機屏幕，語氣平淡地開口。

左抬頭看了一眼。

幾秒后，放下會議記錄本，騰出手來打開手機。

二維碼被掃描后，新的好友申請發了過來，左看著那個頭像和昵稱，手指的作停了停，還是點了通過。

沒多久，對話框就彈出一條新消息——收到了一個文件包。

左愣了下，抬頭看向。

“明天的會議資料，記得開會前打印裝訂好，有不明白的再問我。”

游安理說完，鎖了手機，側頭看過來。

兩人的視線在今天第二次對上。

左偏過了頭，拿起會議記錄本抱在懷里，點頭回答：“了解了，您放心。”

說完便轉走向會議室的大門，正要邁出大門，后的人又一次住：“對了。”

左頓了頓，轉頭問：“還有什麼事嗎，游總監。”

穿著灰西裝外套的人站在原地，西服長裹著一雙筆直的，配著一雙五公分的黑高跟鞋，單調的搭配看起來也賞心悅目。

看著左的眼睛，神平靜地回答：“只是想提醒你，衛生棉條是普通流量款的，最好兩小時之換。”

——哦，我他媽當然知道。

左了手里的會議記錄本，微微一笑，溫和而禮貌地回答：“好的，謝謝游總監。”

然后頭也不回地、健步如飛地走出了會議室。

游安理笑了笑，打開手機，手指在屏幕上一劃，將第一條對話框置頂。

左將東西放回辦公桌，立刻去樓下便利店買了包衛生巾換上。

站在洗手臺前，洗干凈手之后用冷水拍了拍脖子，冷得刺骨的水讓打了個哆嗦。

但也讓更快速地找回了思考能力。

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坐進了總監辦公室的那個人，是百分百原裝的游安理。

不是同名同姓，也沒有撞臉。

左當然知道這兩個可能微乎其微，但不妨礙直到會議結束前還心存僥幸。接著，就被殘忍的現實糊了一臉。

——還是姨媽。

撐著洗手臺，差點沒忍住把臟話罵出口。

捫心自問，生平做過的最惡毒的事，也不過就是把沒分類的垃圾扔進垃圾車而已。

怎麼連過罰款之后還要遭報應的？難道沒素質也在業障深重的范圍嗎？

左越想越不痛快，舒服的日子過久了，已經很久沒遇到過這麼不痛快的事了，其丟臉的程度也是史無前例。

早上出門前還滿腦子想著怎麼保住這份工作，現在已經在腦子里擬好了辭呈。

離職原因：與前友狹路相逢于廁所。

但周樹人曾經說過——好死不如賴活著。

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時，已經徹底冷靜了下來。

想起了自己的房租水電，愿清單里待付款的游戲，以及發布了三個月卻還沒能買到手的VR頭顯……

想到這里，左靈一閃，立刻打開了購平臺登錄上去，找到最新的那幾筆訂單，把還沒穿戴過的新服、新包、新鞋挨個申請了退款。

至于上這套穿了快一天的裝備，自然是不可能退掉了。

可惡，游安理罪加一等。

左咬牙切齒地關掉了網頁。

“請進。”

人的聲音從門后傳來，劉經理立刻出一張笑臉，抱著懷里的一堆文件夾推開門，走進了總監辦公室。

——這地方，原本是該他搬進來的。

“游總監，您讓我幫忙找的檔案全都在這了。”

劉經理走到那張磨砂玻璃辦公桌的前面，停下了腳步。在對方應答之前，他沒有擅自將東西放到桌上。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面前這個人明明才三十出頭，卻讓他這個年長者倍力，面對面說話時也不自覺變得有些小心翼翼。

這一天的時間下來，部門里所有員工的反應也證明了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

游安理把桌面清出一片區域，抬頭回答道：“麻煩您了，就先放在這里吧。”

劉經理沒問要這些東西做什麼，他是職場老人了，心態調整得很快，同時他也很清楚，自己未必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等說完了正事，他才笑著開口問：“游總監來這邊以后習不習慣？聽說你是北方人，這南方的天氣折磨人的，您要是有什麼需要，盡管跟我說，我是本地人，這邊大大小小的事我都清楚。”

游安理這才再次抬起頭看向他，臉上也帶了一點笑，不疏離，也不算親昵。

“劉經理有什麼事就說吧，我初來乍到，還要勞您多多提攜指點。”

“這麼說就生分了，自家人互相幫襯一下，都是分的事。”

劉經理長了一張大眾臉，但笑起來就顯得慈眉善目，很容易拉好，所以他總笑著跟人說話，被手底下的人取了個“笑面虎”的外號。

見直接挑明了話題，他也就不兜圈子，開口道：

“是這樣的，我之前聽說您是剛從國外回來，想來也是吃煩了外面的西餐，所以就在本地的特飯店訂了個包廂，也不正式，就是咱們部門的人一起吃頓便飯，想說問問您方不方便。”

游安理側頭看了眼電腦屏幕上的日程，問：“請問的時間是？”

劉經理連忙回答：“就后天晚上，下班后直接過去。”

想了想，抬頭看過來，回道：“那這頓飯記我帳上吧，正好我也想跟大家悉一下，以后才好相。”

劉經理沒想到比看起來要好說話，這倒是一個意外的發現。

等離開辦公室后，他臉上的笑才收了起來。

當初聽說來的不過是一個海歸小年輕，他心里就憋了一口氣，只恨自己沒背景，到的鴨子都能被橫一腳。

只是現在看來，這可真不是個柿子。

他這口氣搞不好就只能憋著了。

“誒，左，剛剛游總監留你做什麼啊？是因為你上午沒在公司嗎？”

左聽到這聲音就一口悶氣直往嗓子眼竄。

以前只覺得這個張小缺了點腦子，沒想到還缺心眼兒。

接完一杯熱水，左端起杯子轉過，一邊往茶水間外走，一邊回答：“就是給了我明天的會議資料而已，我上午出外勤是跟劉經理報備了的。”

張小“哦”了一聲，隨口安道：“你就是沒報備也無所謂，自己早上還遲到了呢。”

左懶得再跟重復一遍自己到底有沒有報備，端著水杯就要走出去。

“等一下。”

腳步一頓，返回來看著張小，問：“你說早上遲到了？”

張小撕開一顆球丟進馬克杯，奇怪地反問：“你沒看群嗎？他們都八卦了一天了，說沒見過第一天上班就扣工資的總監。”

左回到座位上，放下了手里的水杯。

掃了眼電腦屏幕，抓住鼠標將群消息的窗口關掉，繼續埋頭做自己今天剩下的工作。

反正又不是扣自己的工資，不關的事。

臨近下班的點，左加快速度把雜七雜八的瑣事給理完——這是每天工作效率最高的時間段。

確定今天也能準時下班后，松了口氣，坐直展了一下手臂和脖子。

開著電腦逛了逛社網站和論壇，最后的一點時間也打發完了，左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關電腦走人。

然而生活總是會在你最輕松愉悅的時候給你找點麻煩。

左又被抓壯丁了。

真的很想知道為什麼隔壁行政部的人總是來他們事業部抓壯丁，還老是逮著一個人薅羊。

但行政部的地中海是高層的親戚，平日里囂張慣了，連劉經理對他都要退避三舍，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左一個小員工，當然是指哪打哪，一句怨言也不能有。

幫著跑上跑下，把新到的一批辦公用品挨個送到各個部門后，時間離下班的點已經過去了半個多小時。

左一想到待會兒地鐵正好撞上高峰期，就一口氣憋在口出不來。

人一倒霉就連喝口涼水都塞牙。

這一天下來，真是沒一件好事。

等好不容易被地中海放回來，辦公區里的人都走了，左錘了錘又酸又脹痛的腰，走到辦公桌前拿起包和手機，轉走出去，準備拿門卡將玻璃門給鎖上。

“稍等一下。”

人的聲音從門傳來，真不錯，這是今天第三次聽見這句話了。

左很想立刻把門給鎖上，但憾萬分的是，沒有。

甚至不能掉頭就走，因為鎖門的卡在手上。

穿著灰西裝外套的人快步流星地走出來，對左點了點頭：“謝謝。”

“沒關系。”

左神自若地回答著，飛快刷卡把門鎖好，然后轉走向電梯。

后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地靠近，最后停在了離半米遠的地方。

在等電梯的過程里，左難得當了一回虔誠的信徒，向頭頂上可能存在的上帝祈禱——算我求你了，讓我消停會兒吧。

也許是那個王八蛋上帝真的聽見了的心聲，接下來一直到兩人進了電梯，們都沒再有過任何流。

就像是真正的陌生人那樣。

左盯著數字慢慢跳的顯示屏，只等到達一樓后立刻逃之夭夭。

紅的阿拉伯數字跳到了“5”，曙就在眼前了。

站在左旁的人卻忽然開口道：

“放輕松一點。”

左愣了愣，下意識轉頭看過去。

散著波浪長卷發的人單手在兜里，雙眼平視著前面的電梯門，語氣淡淡地說：

“越張，你的心思就全在臉上，誰都能看出來。”

游安理說著，側過頭來，和第三次目相接。

“這件事，不是早就教過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