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請留步。”付云喊住了岑千山, 勉強自己站起。他整了整破損的服，合袖行禮，“多蒙道兄援手, 云激不盡。只不知道您怎麼認識家師妹”

岑千山的視線落向他后：“你不如自己問。”

付云猛然轉頭, 遠一座石像背后，一個小包子躲避不及被他抓了個正著。

“張二丫你咳你出來。”

剛剛抵達就被抓包的穆雪急忙跑了出來, 手努力扶住付云, “師兄你傷了”

付云心中冒火，礙于有外人在場不好發作, 只擰雙眉解釋眼下況，“遇到了魔修柳綠春，打了一架。多得這位那位道兄施以援手。”

二人說話之際，岑千山已經自己去了。

他慢慢走在五構的水面, 后傳來那對師兄妹親親熱熱的對話聲。

“你怎麼答應我的為何不和楊俊一起待在營地, 竟然獨自跑出來。你知道這個地方有多危險嗎”

“錯了, 我錯了。”殺人不眨眼的小姑娘此刻十分溫順, “師兄你先別說了，我扶你找個地方休息吧你流了好多。”

“對了，我師姐去哪兒了”

“師姐一進這片海就走散了。你乖乖待著別跑，我咳, 我稍事休息就送你出去。”

人間的溫暖總是那麼相似。

這樣的溫暖他本來也擁有過。卻被他搞丟了。

不過沒關系, 他很快會將它們找回來。

海并沒有真的海水, 五芒織的虛無之海茫茫無邊，幾個巨大的神像和山丘出那片海，像是海中的一個個孤島。

“海水”已淹沒岑千山的膝蓋, 再往下走就是深海，他將整個人沉淪其中。海底是的世界, 噬骨的靡靡之音正不斷從那五十的海波下傳來。

“小山，來，快來。”

“這里好快樂，快一點下來，聽話呀。”

“讓我好好看一看你，一你。”

藏在心底深，那些最不堪最可恥最不能見人的東西，被毫無顧忌地剖了出來，擺在下。那些最、最害怕、最無法面對的東西，不斷地被重復述說，直懟到他的眼前。

岑千山從海水中退了回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往下走了。必須找到傳說中能帶自己渡過這片海域的“渡舟”。

渡舟是過海的關鍵，但能不能找到渡舟，卻靠得是一份機緣。

在一土坡的避風。

付白心復雜地看著眼前忙忙碌碌的穆雪。

六歲的小豆丁，有條不紊地為他端水換藥，給他蓋了一條薄毯，安頓他休息。還抱著一柄小劍，坐到外面守護。

“師兄你安心睡一覺。我守著你。”那小小的臉蛋轉過來，沖著他笑，“你放心，妖魔來了我就喊你。”

自己一直不太喜歡師尊新收的這個師妹，對絕說不上好。既不像小師弟那樣對溫，也沒有像師姐那樣對多方照顧。

但對自己似乎毫無芥，親近有加，細心照料，不辭辛勞。

這讓付云心里有些愧疚。

“你真的不肯回去”付云的聲音還帶著一點沙啞。

“嗯，師尊他說過，只要我想明白了，就可以選擇自己想走的路。”穆雪端了一杯溫水，遞給付師兄，“師兄就算趕我走。我也會自己跟上來。”

“你可想好了，如今師兄我恐怕咳護不住你。”

岑千山在淺水的區域來回搜尋了許久，沒有找到傳說中的渡船，反而看見了那個張二丫的小孩。

那個道修的小孩在一個順風的土坡上挖了一個土灶，土灶的上方用大大小小的土塊疊了一個尖尖的石頭塔。小姑娘正蹲在灶臺前添柴燒火，把那一塔的土塊燒得黑中紅。

岑千山瞳孔驟。

地鍋鍋，用這種方法烤出來的土豆洋芋外里，噴香可口。是他最喜歡的吃食之一。也是每一次外出狩獵，師尊都會做的食。

穆雪作練地將灶堂里的火滅了，把之前找到的幾個地瓜和芋頭丟進灶臺，用土堵住灶門。隨后取一木，將那些通紅的土塊敲碎，讓它們全部滾進灶堂。最后用土厚厚地捂住，將高熱捂在爐子里，以便烤出香噴噴的食來。

“行啦。剩下就等著吃了。”穆雪拍拍手上的土，站起來。

好多年沒干這活了，還沒有生疏嘛。滿意地想著。當年，小山最饞這個了。

這個念頭還沒落地，一抬頭，猛地就看到那個高長的男人就站在土坡上，正死死地盯著。

“小小哥哥，你怎麼回來了”穆雪到了驚嚇，險些說了，匆忙間把小山的“山”字咽了回去。憋屈地換上了一個可恥的稱呼，蒙混過關。

為什麼小山每次都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附近

只有元神強于自己的人才做得到這樣，看來他如今的修為已經超過了自己當年。

岑千山死死盯著眼前還沒有他半截高的小孩。

只是巧合而已，地鍋鍋這樣的做法在凡間極為普及，并不是什麼罕見的東西。

他拼命在心里勸說自己。但腳像被釘在地上一般，一步都沒有。

直到那個孩開了灶膛，撥出幾團香噴噴的食，笑盈盈地捧到他的面前。

“我聽師兄說了，是你幫助了他。真的很謝謝你。”穆雪掰開一個焦黑的地瓜，出里面黃澄澄，熱騰騰，又香又的陷，“剛剛烤好的，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吃點”

眼里帶著亮，心里很是期待。

太久沒有看見小山了，真想多看看他，和他說說話。出了這個境，以后想要再見上一面，可就難了。

當年母親傳授的無限化轉法，是以心印的方式直接印在的腦海中的。所以母親溫提醒的那句話，也時時在腦海中響起。

“唯有一點，萬萬不可泄與他人，否則法便會失效。再也沒有機會轉回。”

曾經的穆雪沒想明白，如今卻依稀有些懂了。把法傳給自己的母親，是放棄了自己轉世人的機會。以此來護住被孤單留在世間的兒。

穆雪不想放棄這個法，想一世世的修行下去，直到得證大道，翱翔天外，逍遙太虛，快樂千萬年。

不過，被天雷劈死的魔修，大多是魂飛魄散，消弭于天地中。小山應該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轉世人，還拜進了道修門下吧。

悄悄的看一看當年的小徒弟，和他坐下來吃一頓飯。

就這麼一次也好。

真令人高興。

岑千山沉默了半晌，拿著手中那一塊金黃的地瓜，慢慢坐下來，掰了一點放口中。，甜膩，熱氣騰騰。真的和當年的味道一模一樣。

那樣滾燙的濃香一路順著管落到心里，把那個結了冰的心燙穿了一個空。

每當他吃完，那個張二丫便會跑過來，也不說話，只笑著再給他手里塞上一塊熱乎乎的食。于是他就坐在那里，莫名吃了一塊，又一塊。不斷地把食往口里塞，咽到心里去。

“快看，那是什麼”穆雪突然站起，指著遠的水面。

明明沒有海水，只是線的虛影，但那彩的水面上，卻遠遠地飄來一葉小舟。

那舟非竹非木，竟然是用黃紙折疊而，浮在水面上，泛著一層薄薄的金輝。

“是渡舟。”岑千山站起來，下一刻他已經出現在小舟邊，舉步踩了上去，紙舟穩穩停在海之上，沒有任何下沉的痕跡。

“等一下。”穆雪很快跟上來，自然而然地說，“我們一起坐呀。”

沖著岑千山笑笑，手把稍微恢復的付云拉上了船。

這個孩子大概是太小了，還不知道害怕。

已經不知道多年了，沒有人敢這樣隨便地和岑千山說話。

他并不習慣和陌生人在這麼小的空間相。

但剛剛吃了別人不的東西，不好意思翻臉將兩個人趕下去。于是他忍了忍，默認兩人和他同舟前行。

舟行海天之間，夕如，海如夢。

穆雪坐在船上，出頭去，看那海水漸漸變深。

海底五玄石，彩織，像人間的花花世界，迷人眼。穆雪手撈了一把彩的海水，什麼也沒撈到，原來只是一片虛無空泛。

“也不知道師姐一個人去了哪里”穆雪坐在船上想起走散了的苗紅兒。

岑千山站在船頭，眺遠海域，回答了穆雪的提問，“海現人間六，分別為視，聽，舌，覺，，，心底所求不同之人，進海之后，自被分到不同的海域。”

他來之前已經盡可能的查閱考證過各種關于東岳神殿的資料，對這些現象都有所準備。

付云坐在船尾，補充了一句，“師姐，必定去得是舌海。而我們進的這片海域，卻為海。”

他和岑千山彼此看了對方一眼，心下都忍不住嘀咕。

這位魔修道修看起來孤高冷傲，原來也深陷，和普通人無異。

兩人又同時去看坐在船邊的穆雪。

那孩子小胳膊著，不斷去撈那虛影的海水玩。

這樣的小包子，為什麼也會跑進這片海域中來

付云咳嗽了一聲，替穆雪解釋，“這除了男之，也可指親人之，朋友之，同門之。小雪是一個很注重同門誼的孩子。”

天空漸漸暗了下來，仿佛有一場雷雨即將到來。

海面變得渾濁，海底深，有歌聲響起，那歌聲初時幾乎細不可聞，漸轉為高。如鮫人放歌，似昆山碎玉，有時香甜濃，細細，撥著人心最的那塊區域。有時悲切，仿佛經歷過了漫長的追思等待，苦求不得，肝腸寸斷。

這樣反復多變的極端聲音聽得久了，再怎麼屏除外緣，都難免心煩意。特別是穆雪這樣門時間尚斷，定功修習不久的孩子。

海底波瀾涌，小舟上下顛簸。似有無數令人惡心的妖魔，就要躍出海面，一把撕碎這薄薄的紙舟，將船上眾人拉下渾濁的海之中。

付云突然道：“師妹，你已修得行庭心法是嗎”

穆雪茫然點點頭，不知道師兄為什麼這個時候提起修行功法。

付云又說：“既然如此，師兄今日傳你一套本凈非螢法。若借這劫，或許你能修此法，便可直本門龍虎媾境。”

穆雪呆住了，看著妖魔橫生的海域：“在這”

付云道：“去吧，你還太小，若是嬸智所擾，平添紛，于戰局無益。不如靜去，這海或許還是你的機緣。你若能不蠱，師兄也好放開手腳戰斗。”

穆雪遲疑著在紙舟上打坐靜，初時四面妖歌，無孔不，再加心中思慮紛，船搖晃，怎麼也無法靜。

付云的聲音在此時穿過那些靡靡妖歌而來，

“一切眾生，緣慮為心。譬如百千大海不識，但認一小浮漚。至此迷中復迷，妄中起妄，循環六道，網自圍，不能得出1”

穆雪的心慢慢沉浸下來，船雖然起伏顛簸，但的卻仿佛和小舟渾然一，凝而不，心中寂靜一片。

“幽明朗照，理虛通，本凈非螢，法爾圓。2”師兄所傳口訣反復響起。

穆雪靜心悟其中深意，漸漸有所了明悟。

耳邊靡靡妖音，詭之歌越響。心中反而越發寂然一片。慢慢了悟這樣的五十皆為虛幻。實不值一視，不值一聽。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雙眼睛睜開，看見了自己跌坐于一葉紙舟上的影，自己的皮漸漸剝落。一片明燦燦，清的心浮現。

頓時心中一片清靜安寧。外面的魔音妖語，依舊喧鬧，卻再也不能染寧靜的緒。

本凈非螢的境界修之時，門當日，師尊印眉心的心印自然而然響應，龍虎媾法則在心中顯現。

在黃庭之中，烈焰燃燒于天空，靜水橫流于地面。烈焰滾滾飛出一條皎皎天龍，澄凈幽潭中躍出眈眈猛虎一條。那龍虎相，相互吞咽，兩留。

黃庭里面這二氣加，有如天地相合，日月。于是混元之中，生出了一點金燦燦之，如玉華是金。

這便是煉制大藥的本，也是將來凝實金丹的基礎。

穆雪可謂因禍得福，險中求道，更進一層。

此刻的海白浪鼓，山濤疊起，一葉紙舟于狂濤巨浪中起伏顛簸。

但舟中小小，如端坐靜庭，面平和，周瑩瑩起輝，似伴隨著約約的虎嘯龍鳴。

“真是個好孩子，難怪師尊說天姿卓越。”付云嘆息一聲。

無數形態魅的妖，在波影中浮現，疊著蒼白黏膩的手指往船上攀爬。

岑千山出他的寒霜，一刀帶雪，斬斷萬千魔。

付云拔出了他的冷月，新月如勾，勾魂奪魄。

戰斗不知持續了多久。五華的海面，層層疊疊漂浮著無數妖魔的斷肢殘軀。

海面依舊茫茫無邊，海底妖魔無窮無盡。

船上戰斗的二人皆已渾浴。

付云單膝跪地，以劍為支，大口著氣，“魔靈界第一強者。果然名不虛傳。”

岑千山沒有看他，一刀劃圓，退所有魔，從他額角流下，污了半邊面孔，他雙眸戰意森然，毫不懼。

“我師妹才門三個月。”付云撐起，再次斬斷兩只意圖爬上船的魔，“還沒學會戰斗，還有很多東西都還沒有學。”

“如果我戰死在這里，你能不能幫我個忙”他的手上都是，鮮紅的順著劍柄流下，染紅了銀白之月。“幫我把平安帶到岸邊。”

“可。”那魔修簡簡單單地回答。

“這我就放心了，大可放手一搏，”云中君子浸的手臂舉起，向攀上小舟的魔出劍刺去。只是盡力竭，實乃強弩之末。

在他邊盤坐著的小孩，周突然亮起一圈球，那球擴大越過的師兄，越過船頭的岑千山。

球上一龍一虎，錯追逐，龍虎嘯一時蓋過波濤，撕碎了四周一圈妖魔。

球法力潰散消失。穆雪睜開眼站起來，出一柄普普通通的護短劍，“師兄你先歇著，讓我來試試。”

小小的軀背靠岑千山，持劍對外。

這樣的覺令十分悉，和小山在野外彼此信賴相互守護的戰斗才是那時生活的常態。穆雪到自己的熱了。

唯一讓有些郁悶的是，小山如今也未免太高了些。

在這個靈力被制的世界，剛剛的龍虎護法陣是借著突破境界，全力而為，已經再不能續。

沒有了法，這六歲的軀戰斗起來十分麻煩。

但依舊不愿為一個驚慌失措，求人施舍保護的對象。

“我雖然年，也愿一戰，至死方休罷了。”短劍平刺，砍斷了一只妖魔的手臂，回轉輕挑，擋住抓向后之人的利爪。

用的都是最省力而簡單的招式，卻也是最直接有效的法門。

岑千山抹掉蓋住眼睛的，這樣的群魔舞的地方，讓他覺得有些癲狂。就連一個這麼小的陌生孩，都能無端帶給他可以托付以后背之。

他的后背只并肩站過一個人。那個人的魂魄在等著他拿到神回去。

岑千山甩掉手上的，突然笑了，“死有何懼，生者凄凄。但我不會死，今天還不能死。我心中摯，尚且在等我歸去。”

“只要我不死，你們就都還有機會活著”

岑千山的刀，寒霜凝，刀峰一點紅芒，曾攪得魔域天翻地覆。

此刻，他縱聲狂笑，刀如寒霜，凍住了那鋪天蓋地的。

紙葉小舟，迎頭撞一片明的屏障之中。

仿佛突然就從泡影中掙一般，那無邊無際的海，無窮無盡的妖魔驟然消失不見。

紙舟從中躍出，停在一片干燥的砂礫上，天空是永恒不變的黃昏，四面是荒草雜生的廢土。

渾是的三人愣愣呆立船上。

穆雪一屁坐到了下來，幸好還活著。險些再轉世回一次。

抬頭看滿是的岑小山。

對了，這家伙居然有心上人了。徒弟媳婦長什麼樣這小子也沒想起帶給師父看看。

岑千山回頭看去，后那個小小的六歲正看著自己。陌生的容貌，陌生的聲音，陌生的氣息。

不是那并肩作戰，生死相托的至親之人。

“你，你是誰”他突然啞著聲音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