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歸覺得冷，一寒意從腳底直躥上來，后腦勺木木麻麻的。

四十八小時時間，已經得知了五個人的死訊，三個死在火海里，一個死于意外，還有一個死于自殺，這五個人都認識，都打過道，對他們最后的印象，都是活生生的。

甚至在費景明臨死前還和他通過電話，對方問今天去不去跑山，說最近不太方便公開面，接著就被費景明很不講究地調侃了一番，大致意思就是笑話不會用人。

“你這心眼真不適合做這行，也就看起來像個王者罷了。”這是他們之間最后一句對話。

為什麼總是記得這些畫面，那些以后再也見不到的人留下來的最后一個場景，聲音、、，纏繞夢魘。

賀瑫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坐了回來，存在仍然很強，但是這次沒有躲，像撲向熱源的飛蛾，往后著他的胳膊。

覺賀瑫摟住了，姿勢稔自然。

聽到賀瑫開始說話，他問：“要不要吃藥？”

“不用。”很輕地搖頭。

不是低糖，只是單純地覺得冷，從到心，從皮到脈。

“我們繼續。”看向老趙。

老趙知道的況，表并不意外，只是后面說的話語氣多和了一些：“現在還無法確定費景明那段錄音里最后說的那句話是不是死亡預告，但從我們現在調查到的線索來看，這也不是一句可以直接忽略掉的話。我們今天過來，就是想重點聊下這件事。”

到現在，能夠串起來的有問題的自殺和意外案件一共五起，死亡人數七人，都同費景明和無限維智能科技有關。

這個用盜用份信息注冊的科技公司，表面生意是外包開發，實際則是一家專門利用監控非法下載監控視頻的黑客公司，他們利用大數據篩選視頻，留下有爭議的進行敲詐。

費景明則是這家公司的掮客，負責和顧客通，敲詐顧客，甚至在敲詐之后還能很好地維系好主客關系——不管是安子歸還是宓荷，在給費景明錢之后都沒有和他惡。

費景明為人世自有一套詭異的原則，他只敲詐視頻里的東西，視頻外看到的他很，并且為人十分仗義。而且他敲詐的容五花八門，切點刁鉆，就像東們決定卸任安子歸的視頻他的切點居然是賀瑫那樣，非常難以預料。

所以他們無法從已經死去的害人角度了解費景明到底敲詐了什麼，但是也基本排除了這些人會因為費景明的敲詐選擇自殺這種可能。

這一個個散落在時間線里像是毫無關聯的案子因為費景明的死被連在了一起，這條線上相關的人都死了，唯一活著的，只有安子歸。

現在就坐在對面，被的丈夫半摟著，臉慘白，看起來強撐著神，卻終于和他第一次問詢的時候不一樣了。

有了緒。

在自己家里，在丈夫邊，不再穿著那必須直腰背的晚禮服，臉上濃妝卸了，終于有了人味。

“這個轄區的派出所會增加在這附近的巡邏頻率，我隊里的刑警也會抓時間一一排查你邊可能產生威脅的人際關系。”老趙看著安子歸，“但是同樣，也需要你的配合。”

“我希在一切還沒有明朗化之前，你盡量不要單獨行，減出遠門的次數，維持在相對穩定的行路線，一旦發現異常，第一時間通知我們。”老趙頓了頓，“就像今天這樣。”

安子歸蹙眉：“如果我沒有理解錯，費景明應該是在跑山的時候路意外死亡的。”

這句話問得略微有些多余，老趙看了一眼。

或許是乍然聽到那麼多消息，神有些恍惚。老趙心想。

“在死亡之前就已經預知到自己可能會死亡的況嚴格來說并不能算意外。教唆或者說引導他在那種天氣下跑山的人，需要對這種意外負責。”老趙回答得很方。

“費景明的事，和我們家里出現這些東西又突然消失有關？”賀瑫開口。

老趙又看了賀瑫一眼。

“這個案子還在查，很多證據鏈都還沒有閉環，作為警察，我不能說太多猜測的容。”

“但是你們家的雕像和無限維智能科技前臺的雕像是一個系列，再加上費景明死前說的話，這都不是巧合。”

“之后你如果還能想起費景明或是無限維智能科技公司的事，也請第一時間聯系我們。”老趙站起，該說的都說得差不多了，跟這兩人說話很省心，理智，合作，也都知道輕重。

走到門口，老趙又停下腳步。

安子歸還坐在沙發上，把他們送到門口的是賀瑫，他個子高大，沉默寡言，一邊送他們一邊回頭查看安子歸的狀況，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小林在派到轄區之前我是他師父。”老趙這句話是看著賀瑫說的，“小伙子踏實，做事也靠譜。”

小趙瞄老趙，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聊這個話題。

“你有事可以多和小林聊聊。”老趙接著說，“不方便跟我們說的，你可以和他說。”

“你也看到了，害者大多數都是死于自殺或者意外，邊的人在這種時候陪著可能才是最好的保護。”

賀瑫瞳孔微，重重點頭：“謝謝。”

老趙沖他笑笑，帶著小趙走了。

電梯里，年輕的刑警想問又不敢問，熬得眼珠滴溜溜地轉。

“人民警察最重要的職責是保衛人民生命財產安全。”老趙摁了負一樓地下停車場，“生而為人，人命必須關天。”

“明白！”小趙臉上一肅。

“這個案子如果要以安子歸為突破口，邊的所有社關系都得個底朝天。”老趙眉心。

偏偏是安子歸這樣復雜的人。

一場仗啊。

***

老趙走了之后他們沒有再對話。

廚房煤氣灶上還煨著骨頭湯，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冷調的廚房里充滿了水蒸氣，迷迷蒙蒙暖洋洋的。

安子歸只喝了幾口湯吃了一筷子娃娃菜兩三塊豆腐，賀瑫盯著洗漱完吃了藥關掉了主臥所有的燈，在黑的環境里鉆進了被子。

賀瑫沒有進次臥，找了條毯拿出筆記本電腦準備在客廳安家——這樣安子歸夜里需要什麼他都能第一時間知道。

“你幾天沒休息了？”半個小時后，安子歸靠在主臥門邊，裹著毯手里端著一個杯子。

賀瑫合上筆記本，安子歸瞥到屏幕上幾個關鍵詞，都是和的病有關的。

從前天公安局遇到他開始，他只在面前假裝狼吞虎咽地吃了半個蛋餅，之后他滴水未進，給遞水給投喂巧克力哪怕晚上盯著吃東西，他都沒過筷子。

睡覺就更不可能了。

就沒見過他閉眼。

“睡不著。”賀瑫站起，手想拿安子歸的杯子，“要喝水？”

他去倒。

“你坐。”安子歸看著他，“我們聊聊。”

“我在互助會里認識了一對夫妻。”坐到賀瑫對面，“結婚快三十年了，孩子在外地讀大學，夫妻兩人很恩。”

“最先得病的是妻子。”安子歸娓娓道來，“可能是因為孩子出去念書了寄托，一開始只是簡單的失眠，到后來嚴重到幾天幾夜無法合眼，神經衰弱，提前更年期，脾氣暴躁和生病之前判若兩人。”

“所以之后，的丈夫也病了。”安子歸看著賀瑫，“抑郁癥，失眠，在妻子又一次失控發瘋的時候想要拉著一起跳樓，幸好那天他們兒子突然回家……”

后面的話安子歸沒有接著說，低頭抿了一口水。

賀瑫在床頭柜放了一杯溫水，拿加熱杯座熱著，現在喝還是很燙。

“他們后來分居了，吵架的時候怎麼傷人怎麼來，再好的也磨沒了，沒離婚主要還是因為孩子。”

“我們也會變這樣的。”安子歸放下杯子，“我們的甚至沒有他們穩固，結婚那麼多年一直聚離多。”

“我這幾年看了太多人暗面，親這些東西，太不堪一擊了。”

“我知道你現在的心，你覺得愧疚。”

安子歸說話的時候，賀瑫就一直看著，坐在沙發邊緣，手肘放在膝蓋上，雙手握。

客廳里只開了一盞三瓦的長明燈，所以安子歸看不清楚他的表。

“我生病的事瞞著你，我工作上遇到問題也瞞著你，你這人責任心重，覺得自己什麼都不知混蛋的。”

安子歸笑笑。

“都是這麼過來的。”

“剛開始發現自己神出現問題的時候，我也想過告訴你。”

“但那段時間兵荒馬，你一直在礦里，我這里連續出了幾個需要危機公關的案子，錯過了時機，就變得不想說了。”

距離產生的隔閡無法消除，越變越深。

“人很奇怪，診斷出問題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想告訴你，可等第一時間過去，我就覺得告訴你也沒什麼用，一個人煩總比兩個人煩好。”

于是越瞞越多，的失眠越來越嚴重，神志恍惚，像是被下了咒，所有的事都變得很不順，生活變得越來越詭異。

越走越遠。

“你也會像我這樣。”

“第一時間愧疚過去之后，你也會像我這樣的。”

冷靜下來之后，他會發現很難照顧，他會開始力不支，他慢慢地會開始埋怨為什麼不早點把病告訴他。

他也有工作，上也有重擔。

只能支配第一，而之后，他們就得面對現實。

沒人能斗得過現實。

說得還算誠懇，算是再次見面唯一一次說了很多真話的長談。

“你進去半個小時，就在想這些？”賀瑫終于說話了。

聲音有點沙啞。

“我冒了。”他說，“跑山的時候太冷了，費景明又非得在半山腰說話，吹了山風一整天都不太舒服。所以沒食。”

“我確實也覺得愧疚。”他笑笑，“這和責任心沒什麼關系，這幾年我一直愧疚的，別人家夫妻雙宿雙飛，我們倆除了過年，別的節基本不到面。兩人都習慣頭痛腦熱的自己去看病，明明是兩個人，卻過得跟單差不多。”

“我想得沒你多。”

“我只是在想短期應該怎麼辦。”

為什麼會是下一個，那些雕像怎麼回事，的病怎麼才能好。

“我們先不想那麼遠的。”他說，“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我覺得夫妻之間誰的更穩固是無法比較的，現實問題確實很難解決，但是這五年來，我們一直都在解決。”

“你現在只是病了，想問題悲觀了。”

“……你剛上網查的？”安子歸打斷他。

這句話太心理醫生了。

“嗯。”賀瑫沒否認，“你要不要喝熱牛或者泡個腳？”

他網上查的，這樣容易睡。

“不要。”安子歸站起。

不聊了。太久沒睡反應不快聊不過他。

“你也睡吧。”轉，想了想，“冒藥家里應該還有，在藥箱里。”

“吃藥前先喝碗湯。”走進黑暗里，又幽幽地說了一句，“沙發睡得不舒服就回次臥吧，被單什麼的都是新的。”

兩個月

鉆進被子，安子歸腦子混混沌沌地想，這如果是生命最后兩個月，那麼其實，還是有愿的。

希在最后被扯進來的賀瑫可以全而退。

希他們婚姻最后的這段日子，不要爭吵，不要變得丑陋，不要留下怨恨。

希可以解得面，起碼不要死的時候像費景明一樣慘不忍睹。

留個全尸。

也算是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