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安子歸覺得自從那天晚上之后，就經常遇到那個長得很正氣但是聊天很容易聊死的怪男人。

早上排隊買蛋餅，會發現他就站在排隊的隊伍里面，對視的時候會沖皺眉頭；去別的校區上課，會看到他和其他人站在一起，手里拿著測量工，表無比嚴肅，可很神奇的就是會覺到在看他，遠遠的四目接，他就又皺起了眉頭；去圖書館，看書看累了一抬頭，也能看到他坐在離不遠的地方，百無聊賴的轉著筆翻書，覺到看他，很快的抬起頭，眉頭還是皺著的。

這種相遇太頻繁了，甚至晚上去小區旁邊的便利超市買東西，也會遇到他一個人坐在外面的凳子上，手里拿著杯面，一邊吃面一邊看著馬路上行匆匆的行人。

他和一樣，總是獨來獨往，像個旁觀者。

安子歸準備結賬的手一頓，轉去貨架上拿了一包火腸，想了想，又加了一瓶果，打包了一個剛出爐的蒸包子。

“吶。”走出便利店，把那一堆東西塞給賀瑫。

打算囫圇吞棗應付一頓晚飯的賀瑫抬頭，有些呆愣。

“謝禮。”安子歸坐到他旁邊，都面對著外面的街道，華燈初上，人來人往。

賀瑫盯著那一袋子吃的看了一會，挑了火腸撕開丟到泡面里。

“你明天應該就不會再來了吧。”安子歸沒頭沒尾地問。

賀瑫放下杯面，點點頭。

那個五萬塊錢懸賞安子歸|照的人昨天晚上抓住了，那家伙找不到人接懸賞最后自己親自上陣，在安子歸住的那幢樓旁邊樹上架了拍材，被他和安子歸小區里的保安一起抓了個現行。

犯人是他們學校大三的學生，追安子歸追了兩年安子歸都沒理他，由生恨想出了那麼一個損招，說是想用□□脅迫安子歸和他往。

人進了拘留所，因為是直接扭送到派出所的，校方那邊的懲戒肯定也不會輕，但是他還是不太放心，今天又多跟了安子歸一天。

他確實是打算跟完今天就不跟了的。

也是湊巧了，這一個月是他上大學以后最空閑的一個月，學校里項目結項了，工作也找到了，無事可做就突然想到了拍安子歸的人。

舉手之勞而已，他覺得這也不算多管閑事。

所以就跟了快兩個禮拜。

好幾次都被安子歸到了，不過沒有跟他打招呼，他覺得大概也忘了他，畢竟連同班同學都記不住。

所以，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昨天抓人的時候不在場，后來到了派出所，他沒等來就先走了，保安都不認識他。

賀瑫喝了最后一口面湯，這個問題卻始終沒有問出口。

莫名地有些窘迫，像是小心思被人看穿了。

但是……

他明明沒什麼小心思。

可就是……一句話都問不出口。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坐著，他吃掉一碗杯面，喝掉了安子歸給他買的果，又吃完了那個蒸包子。

安子歸就坐在他旁邊，吃掉了一袋吸吸果凍，現在又拆了一包話梅，看到他看，把袋子往他這邊遞了遞，問：“吃麼？”

鹽津話梅，口生津，有甘草和陳皮的香味。

兩人還是沒什麼對話，卻也沒有刻意再去找什麼話題。

賀瑫已經忘了那天晚上他們是怎麼告別離開的，卻永遠記得那天晚上昏黃的路燈，便利店旁盛放的黃野花，還有安子歸看著行人的樣子。

安靜寂寥。

和他一模一樣。

六

安子歸看著賀瑫遞過來的蛋餅。

說了再也不出現的人，今天一早為什麼會帶著蛋餅出現，而且一聞就是常去排隊的那家，那重量絕對加了兩個蛋雙份薄脆。

今天早上起得晚，蛋餅卻還是溫熱的。

只是送蛋餅的的那個人一聲不吭，把蛋餅塞給就跑了，騎著自行車跑的，頭都不回。

安子歸：“……”

甚至在里面吃到了火腸。

和昨天買給他配泡面的火腸是一個牌子的。

但是他真的只送蛋餅，其他時間，不管抬頭轉頭還是低頭，都再也沒有看到他，人群重新變得灰撲撲的，再也沒有人和對視的時候會一本正經地皺起眉頭。

安子歸在教室里合上了書，學著賀瑫皺起了眉。

有人懸賞五萬塊要拍的□□，這件事是聽派出所民警說的，當時林從凡也在旁邊，他說這件事是賀瑫發現的，他讓林從凡去跟輔導員舉報，還讓他報警。

他自己卻一句話都沒說，只是這一段時間，只要外出就總能看得到他。

然后，那個神經病就抓到了。

賀瑫卻還是什麼都沒說，跟著回家之后，自己一個人去便利店里吃了一碗泡面。

“同學。”安子歸扭頭看向同桌。

不知名字的同桌因為兩年來安子歸第一次主開口說話，嚇得差點打嗝。

“你有沒有見過長這樣的東西。”安子歸在本子上畫了個梯形，“放在木頭上用的。”

的畫工一塌糊涂，所以同桌只能看出那是一個梯形。

于是十分憾地搖搖頭：“放在木頭上的，可能是什麼測量工吧。”

“我們學校里有經常隨帶著這種工的學生麼？”安子歸又問。

“……工科的？”同桌想了想，“土木工程的？”

安子歸若有所思地收回筆記本：“謝謝。”

那和林從凡就不是一個系的。

他們麼？要是從林從凡那邊打聽賀瑫，會不會不太合適……

不過，工科這個詞，莫名地就特別合適安在賀瑫上，邦邦的，有棱有角。

七

賀瑫想，他就給送一個星期的蛋餅，畢竟給他買了一袋子的零食，還陪他看了那麼久的夜景。

還說了好幾次謝謝。

只是一個星期有點短，才送了三天他就發現，七天已經過去了一大半。

所以他今天買了兩個蛋餅，明明自己不吃蔥，卻在兩個蛋餅里都加了蔥。

“兩個都是我的麼？”安子歸站在老地方等他。

這兩天早飯都快撐死了，結果今天居然是雙份。

賀瑫猶豫了一下，只遞給安子歸一個：“另一個我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買兩個，大概是覺得一周七個太了。

還是走吧。

他跟自己說。

他越來越怪了，再下去就要跟那個被送到派出所的變態一樣了。

“喂！”安子歸拉住他自行車后座的鐵架子。

賀瑫自行車的腳蹬踏出去一半，歪歪扭扭地停下，回頭。

“我經常逃課。”安子歸的開場白很別致。

賀瑫皺起眉。

安子歸笑了：“所以這家蛋餅我并不是每天都能吃到，雖然好吃，但是還沒到讓我為了這個早起的地步。”

早點攤一般在九點就收攤了，那個時候基本都在睡覺。

賀瑫沒有。

“但是你給我送早飯之后，這三天早上我都沒有逃課。”安子歸繼續說，“我都在這個地方等你。”

說完這句話就停了。

賀瑫承認，他并沒有聽懂。

“逃課不好。”他想了想，“那我繼續給你送吧。”

反正他也覺得只送一周太了。

“不過下個月我可能會有兩周時間不在新城。”他猶豫了下，“到時候我讓林從凡送吧。”

安子歸：“……”

有那麼一瞬間都不太分得清楚這人是真的傻還是裝傻。

“我的意思是……”決定不兜圈子了，“你不是因為喜歡我才每天給我送早飯的麼？”

賀瑫一怔。

他不是……

安子歸瞇起了眼睛，放開了賀瑫的自行車架子。

“你不是？”問。

他敢搖頭就拿蛋餅砸死他。

那麼重一個，拿著還很燙，砸過去應該痛。

賀瑫著自行車剎車。

他確實不是。

但是，他為什麼要給送早飯？送了三天還不舍，今天特意買了兩個一模一樣的，明明他不吃蔥。

他一直沒往喜不喜歡這個方向上想，畢竟對方是很多人在追的安子歸，他只是個普通大四學生，要畢業了，而且工作不在新城。

“我再過三個月就畢業了。”賀瑫沒回答的問題，“工作的地方也不在新城。”

安子歸很有這樣滿頭霧水還沒有掉頭就走的況，賀瑫看起來太真誠了，約地覺得自己正心跳加速。

“會和你認識，主要是因為那天晚上我喝了幾瓶啤酒，看到路上有人和孩子糾纏，有點上頭。”賀瑫停頓了一下，“算是多管閑事。”

“再加上之前聽說有人花錢懸賞要拍……”他沒往下說，“我覺得這人執著得有些危險，所以就上了心。”

“這些都可以解釋。”賀瑫說，“多管閑事，一時空閑正義棚。”

“但是為什麼要給你送蛋餅，這件事我解釋不了。”

“我跟自己說，可能是因為那天你在便利店里給我買了一堆零食，我給你買一周早飯，這樣也算是兩清。”

“但是我也是今天才發現，我并不想兩清。”

賀瑫安靜。

安子歸也安靜。

這對話走向怪誕，但是，卻莫名地聽。

賀瑫就這樣站在這里看著安子歸，沉默了很久很久。

春天總是萬復蘇，空氣里花香縈繞，弄得人心飄飄浮浮的。

“我……”賀瑫低頭，再抬頭，“再去找一份工作吧。”

等找到了，再回答是不是喜歡的問題。

要不然他這個三個月后就準備離開新城的人，不管說出喜歡還是不喜歡，都太不負責任了。

安子歸這次是真的愣住了。

這一輩子被很多人追求過，各種各樣的，花言巧語確實有佷多但是也還是有過真心實意的，那些人也對噓寒問暖，有時候覺得可能和那些人，應該會被寵公主。

但是無奈，就是沒有心的。

萬萬沒想到這輩子第一次心，對方甚至都沒有告訴他是不是喜歡，他只是說，他再找份工作吧。

“萬一你找到工作再跟我告白，我又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呢？”安子歸問。

“這跟告不告白沒關系。”賀瑫說，“只是如果要做了，這件事是前提。”

這和喜不喜歡，要不要在一起都沒關系。

只是如果真的要追，起碼追之前要把所有路都鋪平，就算失敗了，這件事的前提也不能改。

這是做人的態度問題。

他也是這兩天才察覺自己不太對勁，這件事太計劃外了，他得先理一理。

安子歸笑了。

“那不行。”說，“那樣你犧牲太多了不公平。”

“我來追你吧。”繼續說，“我很喜歡你，賀瑫。”

這樣就公平了。

樹上的花瓣落到的發梢，微微紅著臉，表卻很鎮定。

真。

賀瑫腦子里蹦出了這三個字。

“那我……”他不知道該接什麼，只覺得這個場景他應該會記很久很久。

“那我……”賀瑫說，“再給你送幾天蛋餅吧。”

“……我吃膩了。”安子歸不理他了，掉頭就走。

賀瑫推著車子跟在后。

“你念什麼專業的？”安子歸問。

“安全工程的。”賀瑫答。

“……那是什麼專業？”安子歸歪頭。

“……這個解釋很長。”賀瑫大概經常聽到這個問題，所以回答得也快。

“你慢慢說。”

“蛋餅涼了。”

……

…………

那天之后，學校里逐漸有了奇怪的謠言，校花安子歸好像了，對象是安全工程大四的學生。

那個學生賀瑫，據說是給買了幾天蛋餅就追上了的，加了蛋的蛋餅。

大家都不認識賀瑫，只聽說他曾經為了學分在學生會干過一陣子，沒什麼朋友，他同宿舍的幾個家伙指天發誓賀瑫絕對是另外一個世界的生不可能追得上安子歸。

但是，沒多久安子歸就抱著一堆東西站在了賀瑫宿舍樓下。

“下來。”仰著頭，對著一屋子的男人目不斜視，“我有東西送你。”

賀瑫找到了新工作。

雖然可能還是會外派，但是起碼安子歸在校的這幾年，他大部分時間都可以在新城。

他跟告白了。

他說他想了一個月，覺得應該就是喜歡，因為他想起看行人的表，會想抱。

這樸素又讓人害的告白是讓安子歸紅了臉，鉆到他懷里摟著他的腰，吸了口氣。

他們了。

所以安子歸買了手鏈，很高調的那種，上面掛了他們兩的名字。

在一群男人捶頓足中，賀瑫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徹底弄掉了那個拍孩子的地下論壇，一直不知道賀瑫是誰的校友們，終于記住了這個名字。

也都知道了，搞安全的，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