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2018年4月8日，那天下午六點，南城還持續下著小雨。

小雨讓出行變得異常艱難，滿街車輛橫沖直撞，或行或停，行人在路邊撐著雨傘招手，和這場雨一樣，弄得整個城市混非常。

由于雨天氣，富強置業許多人下班后都沒離開，想等到錯過這個高峰出行。

閑著無事的員工三三兩兩聚集在一塊兒，一面等著外賣，一面閑聊，只有葉思北一個人坐在辦公桌邊，帶著耳機阻攔了大部分聲音，專心致志錄著數據。

“昨夜凌晨一點，我市上河區新春街道發生一起惡刑事案件。被害人為一名年輕，著黑上，包短，紅高跟鞋，監控顯示，被害人于新春南路與濱河東路路口被路過幾名男子強行帶走，至今尚未歸家，目前警方已展開全城搜捕，市民如有線索，可撥打本臺熱線……”

大廳壁掛屏幕上正在播放著本地最新新聞，伴隨著新聞聲一起傳葉思北耳里的，是外賣員一聲吆喝：“葉小姐，外賣。”

“唉！”葉思北拆下耳機，練起，踩著高跟鞋小跑到門口，從快遞員手里接過兩大袋盒飯。

“謝謝啊。”葉思北殷勤道謝，外賣員說了聲“應該的”，就轉小跑出去。葉思北提著盒飯回到自己辦公桌附近，拆開了塑料袋，開始給坐著的員工發盒飯。

這時候才聽見同事討論的話題。

“你說那小姑娘也是，凌晨一點了，還在外面晃悠，一點警惕心都沒有。”

“陶姐，你的回鍋。”葉思北將一盒回鍋放到面前說著話的中年人手里，這位“陶潔”的中年人頭也沒抬，接了盒飯隨意說了句“謝謝”之后，繼續嚼著舌：“我就一直和我兒說，晚上八點之后就不能出門，大半夜還在外面晃悠的姑娘，能是什麼好人？”

“曉，你的宮保丁。”

“謝謝啊葉姐。”雙手接過盒飯的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全名陳曉，熱接過葉思北遞過來的盒飯后，他又立刻轉過頭去，附和陶潔，“陶姐說得對，孩子得多上心，好好教育。其實男人也是看人下菜的。我不是在譴責那姑娘啊，但你看半夜一點，穿個高跟鞋、包，還化妝，這不是羊狼群，刻意勾引嗎？”

“陳曉，你是不是被勾引了？”

一個聲開著玩笑，這話一出，大部分男生和一些生都零零散散笑起來。

這笑聲讓葉思北忍不住皺眉，但也沒有參與討論的意愿，拿著最后一個飯盒到了辦公桌不遠，放在一個漂亮郎邊。

郎穿著富強置業的工作服，這套工作服是富強頂頭老板專門定制，價格不菲，包，修西服，黑，看上去專業又。

葉思北穿這工作服一貫覺得很拘謹，領導不在的時候，都要取一件披風遮擋，出了公司門更是無論春夏秋冬用大遮得嚴嚴實實。

而這位郎卻似乎很喜歡這服，甚至還刻意修短了子的長度，配合著凹凸有致的材和艷麗的妝容，更顯出一種扎眼的漂亮。

葉思北走到邊上時，郎正在補妝，對著桌上立著的鏡子，用鮮艷的口紅染上盈的。

涂抹口紅時，辦公桌下的腳也不安穩，一條在另一條腳上，懸在半空的腳上的鞋去一半，搖搖墜掛在腳尖，隨著一晃一晃的作，仿佛勾在人心上。

葉思北看著的作，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陶潔那邊，果然又見陶潔一群人在不遠竊竊私語。

葉思北迅速收回眼神，來到郎面前，將盒飯放到桌上。

“楚楚，你的番茄牛燴飯。”

“嗯？”聽到葉思北的聲音，趙楚楚抬起頭來，看見葉思北，皺起眉頭：“姐，怎麼又是你去拿飯？”

趙楚楚是這個辦公室唯一會為出頭的人，因為是葉思北弟弟葉念文的朋友。

葉念文和趙楚楚從高中開始早，一直談到現在，雖然趙楚楚只考了個中專，沒個穩定工作，但因為是獨生，本地人，和剛剛為律師的葉念文也算般配，所以葉家也并不反對。

而葉思北和同為同事，更是知道這姑娘的脾氣，很是喜歡。

“也不差這一次。”

葉思北笑了笑：“我回去工作了。”

“唉等等，”趙楚楚拉住，“你的活兒不是下午就和我說做完了嗎？怎麼還在加班啊？”

“王姐要接孩子，就讓我幫個忙。”

“天天接孩子，也不能讓你天天幫忙啊。”趙楚楚頗有些不滿，“我明天同說說去。”

“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葉思北放聽到趙楚楚要替討回公道，心里就有些發慌。

看了一眼趙楚楚在外面的，抿了抿，轉了話題：“你要不還是把子弄長點吧。”

趙楚楚挑眉，葉思北彎下腰：“聽說最近有變態，有個孩子半夜就被人拖走了，要小心一點。”

聽到這話，趙楚楚就笑了：“人要變態起來，你穿什麼也小心不了啊。”

“那你也得防備一下，有備無患。”葉思北皺眉，“要不讓念文來接你……”

“我防備著呢。”趙楚楚打斷，將手放包中，笑瞇瞇用手指從包里夾出一個東西，葉思北看見那東西冒頭，驚得一把按住，“你干什麼！”

“我看專家說的，”趙楚楚湊到面前，低了聲，“隨攜帶安全套，要真遇到歹徒了，主提供，這樣對方就會覺得你不會報警，既預防傳染病減傷害，又增加生還幾率。”

“你……”

葉思北漲紅了臉，都不好意思和趙楚楚說下去：“你胡說八道什麼呀。”

“姐，我可是認真的。”

說著，趙楚楚拍了拍的手：“回家多拿一個放在包里，現在變態多，有備無患。”

“別鬧。”

葉思北覺得過那東西的手都在燒，紅著臉轉：“我先去加班。”

“唉姐，”趙楚楚住葉思北，葉思北回頭看，趙楚楚收起笑容，抿了抿，好久，才問，“姐夫……回家了嗎？”

葉思北面上表一僵，趙楚楚出幾分擔憂，正要開口說話，就聽葉思北開口：“他說今晚就回來了，沒事兒。”

趙楚楚似乎是舒了口氣，笑起來：“那就好，我和念文馬上就要結婚了，要是你們到時候還不和好，我都不好意思用喜慶事兒去給你添堵。”

“說什麼傻話，”葉思北寬，“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床頭吵床尾和，沒事兒。”

“也是，”趙楚楚點點頭，但一想，又忍不住再問，“不過姐，你到底為什麼和姐夫吵架啊？”

“蒜皮的小事。”葉思北沒有正面回答，只道，“你趕吃完干活，等雨停了就回家吧，別耽擱太晚。”

說完，葉思北就回到了自己位置上，開始完那些不屬于的工作。

雨已經下了一下午，本就到了尾聲，沒一會兒，就慢慢小下去。

趙楚楚早早離開，辦公室里的人越來越，只留下幾個業務員還在加班。

到八點左右，葉思北才終于加完班，一一鎖好所有柜子，往門口走去。

陳曉端著茶水走向自己的辦公桌，看見葉思北，他看了一眼門口，有些好奇：“葉姐，你老公沒來接你啊？”

“啊，”葉思北有些尷尬點頭，“他最近忙。”

“哦，”陳曉察覺自己似乎及了什麼不太好的話題，他抓了抓頭，頗有些不好意思，“那你路上小心。”

葉思北應了一聲，便趕逃一般出門。等走后，陳曉半倚靠在辦公桌隔板上方，看著消失的方向，好奇問旁邊正在算錢的陶潔：“陶姐，葉姐最近是不是和老公吵架了呀？老公以前每天都要來的啊。”

“豈止是吵架呀，怕是要離婚。”

陶潔按著計算：“趙楚楚和弟葉念文不正談著嘛，現在要結婚，葉家要買套房，那葉念文今年才畢業，哪兒有錢買房啊？葉家兩老湊一湊，著葉思北去貸了五萬的信用貸，前兩天在范總那兒開的工資證明，還特意囑咐別告訴外人，尤其是趙楚楚。”

“當時范總就說了，”陶潔抬頭看了陳曉一眼，頗為嫌棄，“葉思北腦子有問題，這種不會和人家說‘不’的人啊，遲早自己把自己糟蹋死。”

雨好像又下起來了。

春季以著最令人厭惡的方式，在與這些即將迎來盛夏的負心人告別。

葉思北拖著疲憊的，撐著傘，上回家的公。

公車已經不是高峰期，在最后一排找到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這讓覺得有些高興。

能在煩雜的人生里有那麼一點點幸運，覺得很是欣。

靠著窗，看窗戶外面被雨模糊了的世界，它們籠罩在暖的路燈里，混雜著亮眼的車燈和斑斕的廣告牌，讓整個世界都變得絢爛起來。

看著路邊穿著雨、帶著孩子、騎著托車疾馳而過的人。

看著路邊用包擋在頭上，小跑而過的人。

像一個人世間的看客，一切都與無關，不敢在這片刻的安寧里去想那些繁雜的事兒，盡管他知道，有很多事兒需要去理，可這難得寧靜的時，一點都不想被打擾。

但天不遂人愿，手機微微一震，看向手機，發現是寫著“秦南”兩個字的名字發來的信息。

“晚一點回來。”

他如是告知。

葉思北疲憊回應：“好。”

其實該問一問他有沒有吃飯，穿沒穿夠服，以顯示作為妻子的賢良淑德。

但那一刻，一點都不想。

這時候會清晰認知，其實不的丈夫，也并不幸福于的婚姻。

甚至于，當努力想說服自己，告訴自己其實結婚這件事也不錯的時候，就會發現，甚至很難在腦海里勾勒，秦南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們并不悉。

婚前只認識了六個月，那六個月也就是每周周末見一次，吃頓飯。婚后在一起一年，雙方早出晚歸，他工作忙，經常一回來就躺在床上。

他不說話，而不善言辭，還有點怕他，于是結婚一年，對秦南的所有認知，都浮于文字可以敘述的表面。

二十八歲，農村出的獨生子，父母早早外出打工，由爺爺養長大，父親在他十七歲時在工地意外亡，母親和一個男人卷錢私奔。于是他高中輟學，在外面漂泊浪，學了些修車的手藝后，回到南城開了個小店，爺爺前兩年病逝，就留了他一個人。

他的店“雪花汽車行”，猜測是因為他喜歡喝雪花啤酒。

他不說話，喜歡打拳，煙，會主做家務，不喜歡葉家。

除此之外，對他一無所知。

也并不想了解。

其實需要的，只是這段婚姻。

——讓不要當一個異類的婚姻。

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想法，但大概率來講，也是一樣的。

畢竟在時代回里，人越自由，越麻木。

當難能可貴，人們就會拼命向往，像梁祝化蝶，羅歐與朱麗葉。

可沒有任何阻攔，唾手可得時，就會恢復它原本的面貌。

它本來就是所有中，最奢侈、最無用的一種。哪怕沒有任何阻礙，也很有人擁有。

葉思北覺得，他們只是到了年紀，勉強湊合在一起。

他們的勉強眼可見，不合到連吵架，都幾乎沒有什麼言語。

每次吵架，都是說對不起，他說他去靜一靜，然后在臺上一坐一晚上，能兩包煙。

而這次吵架，源于對葉念文結婚的資助，悄悄申請了五萬的信用貸，給葉念文買房。

這事兒被秦南知道以后，他終于發了火，他提著外套，著拳頭，死死盯著。

“葉思北，你就覺得你這輩子就這樣了，所以一點都不愿意為自己打算是嗎？”

還是只會重復：“對不起。”

他沒回，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他幾乎是想打。

害怕得退了一步，而他似乎是被這個作激怒，扭過頭一腳踹翻了椅子，沖出家門，然后一直沒回來。

直到今天，他才給發了信息，說晚上回家。

公車到站，葉思北從公車上下來，拖著疲憊的子走進小區，想著晚上該做點什麼，來挽救一下的婚姻。

他們家是郊區一套舊小區，舊小區的樓房和現在五花八門的建筑不同，它就是一個整整的長方立在水泥地上，一排八戶，沒有電梯，只有右手邊有一個樓道，為通往每一家的路徑。

對于葉思北來說，每天最難熬的就是爬這一段路。

踩著高跟一層一層爬到五樓，終于來到自家門前，掏出鑰匙開門，利落抬手拍開了燈。

燈落滿屋子，這是一個70多平方的兩室一廳，房間里沒有其他人，葉思北放下包，去房間換好服，就去廚房煮飯，從冰箱里拿出菜，開始切菜。

一個番茄蛋，一個黃瓜炒片，一個紫菜蛋花湯。

都是很簡單的菜式，也不會太復雜的東西。

等做完之后，放到桌子上，就開始枯燥地等待。

菜冷了去熱一熱，沒事干就打掃房間。

等到十一點半，趴在餐桌上幾乎快睡著，才聽見“咔嚓”一聲門響。

驟然驚醒，就看見一個男人站在門口。

他看上去大約二十七八歲，材高大，五端正英，穿著帶著機油的軍綠t恤，沾著泥的牛仔，手臂掛了一件夾克衫外套，手上拿著一個滿是泥濘的公文包，似乎從哪里爬回來。

葉思北愣愣看著他，他目落到飯桌上，也是一愣，兩人靜默片刻后，他先開口：“臨時接了個活，去郊區幫人換了個胎，雨天事兒多，我不管怕他們就得在那邊過夜了。”

“哦，”葉思北回過神來，趕起，“沒吃飯吧？我給你熱熱。”

說著，葉思北就端著菜又去廚房。

男人站在門口，猶豫了片刻后，他在門口了服，將包里一份文件取出來放在桌邊的椅子上，赤腳走進洗澡間。

熱好菜，又添好飯，等在桌前。

等了一會兒后，男人穿好服坐到對面。

他穿得是平時的服，一件藍t恤，一條白休閑，半干的發間凝著水珠，順著他古銅的皮一路落，到有幾分。

葉思北察覺不對勁，故作無事笑起來：“都回家了，怎麼不換睡啊？”

秦南沒回，看著面前的飯菜，平靜開口：“先吃飯吧。”

葉思北沒有反駁，兩人低頭吃飯，全程除了吃飯發出的咀嚼聲，偶爾出現的瓷的聲音，沒有一點流。

等吃完之后，站起收拾碗筷：“你先睡吧，我收拾。”

“等一下，”男人的聲音很平靜，“我有些話得和你說。”

葉思北停住作，對方再強調了一遍：“坐下吧。”

葉思北沒說話，約有了一種預，好久后，才回過來，緩緩坐下。

等坐穩，對方也沒出聲，在這似乎沒有結束的沉寂里，最終還是秦南開口。

“葉思北，”秦南聲音很低，“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