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有涯》番外三·黃桂芬(不負于時代,不負于自己...)
黃桂芬出生于北方,??記憶里,北方的冬天大雪紛飛,雪堆積到膝蓋也是常事。會和朋友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這是年為數不多的娛樂。
下面還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每天必須回家照顧他們,??父母白天工作,能照顧弟妹的,也就是。
打從就比炕高一點點,??就已經像個大人,??拉著妹妹,??牽著弟弟,大人不在,??就的負擔起下面兩個孩子的生存重擔。
倒也不是沒有埋怨過,但家家戶戶都是如此,??說起來,父母便說:“誰讓你是大姐呢?”
大姐,便意味著責任和包容,乃至無條件的犧牲。
到適學年紀時,??因為正逢之年,父母想著外面,加上要照看弟妹,便讓一直待在家里,沒有出去讀書。
十歲時,??為支持三線建設,跟隨父母,??跋涉千里,從北方來到了南城。
那時候的南城,與的家鄉經濟差距巨大,剛到的時候,弟妹哭鬧不止,其實也極不適應,但還是要忍著,哄著妹妹,勸著弟弟。
便騙著他們:“沒事,等過幾年,爸媽就帶咱們回去了。”
可是過了一年,又一年,浩十年的結束,中國改革開放,三線建設也宣布告一段落,他們卻也沒有回去。
他們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和當地居民一起,建設著這些條件苛刻的地區,和妹妹也跟隨著父母,進了礦商,一家人一起,供養著弟弟上學。
也不是完全沒有想過自己去讀書,但一個孩子,再怎麼讀書,最后還是要嫁人,嫁人之后,要是娘家使不上勁兒,婆家就看不起。
只能好好供養弟弟,祈求弟弟以后能上大學,分配回來,當個小,這樣嫁人了,婆家就不敢欺負。
那時候,其實對未來也沒有多大的期許,就想找個好一點的人家,日子過得去,婆家不要欺負,最重要的是,不要打人。
父母就經常打架,每次看見母親被父親打得不樣子,就會恐懼未來。
要是的丈夫也這樣,怎麼辦呢?
有時候也會想,如果真遇到這種事,是不是可以離婚?
新中國立了,都說法律上說了,人是可以自主離婚的。可稍微有這個念頭,和母親一說,母親抬手就拍了一掌:“你一個小姑娘想什麼呢?要不要臉了?離了婚的人,你連個夫家都沒有,死了以后埋哪兒?活著人家看不起你,死了以后連個歸都沒有。”
“可萬一他打我呢?”
“那你就忍著,”母親轉頭洗著服,想了想,又安,“所以我讓你多學著做家務,聰明些,又懶又不懂事兒,那挨打不都是自找的嗎?你好好的人家打你?”
“可爸就打你啊。”低聲嘀咕,母親瞬間瞪大了眼,抓著棒槌就打了上來,“你有沒有點老小?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人要聰明些,要勤勞,賢惠,機靈,要懂得保護自己,要守住規矩,不要和男人有任何出格的舉……
母親從小教育著,時不時還會說些“破戒”了的姑娘的下場告訴。
譬如有些姑娘未婚先孕,被人指指點點,然后跳了河的;
譬如有個姑娘晚上一個人出門,被小流氓毀了清白,那姑娘報了警,小流氓抓了,斃了,但是的名聲毀了,大家走哪兒都議論,也沒人愿意娶,最后自己一繩子掛在房梁上的;
譬如有個姑娘和人談,后來才知道對方有未婚妻,未婚妻帶著人上門把抓出來,剝了服打,然后掛著鞋在脖子上游街,父母深覺恥不敢管,姑娘回來后就跳了井;
譬如有個姑娘因為懶惰,婚后不婆家喜歡,離了婚,娘家不讓回去,自己也沒有個房子,沒有個能呆的地方,到現在就住在河下山里,聽說依靠賣為生……
母親說的故事,深深烙在的記憶里,生命里。
二十歲出頭,到了適婚年紀,許多人給做。
北方姑娘,生得高大漂亮,喜歡的男孩子不,左挑右選,最后選了葉領。
因為葉領讀過書,想著他脾氣好,應該不會打人。
和葉領結婚后,和預想一樣,葉領脾氣好,從不同發火。偶爾吵了架,弟弟過來,葉領見小舅子氣,也不敢多說什麼。
在礦商工作,葉領當小學老師,葉領學校集資建房,兩人湊一湊,就買下了一套小房子。
日子過得順遂,直到生下葉思北。
葉思北出生在一個冬天,因為是頭胎,黃桂芬生得十分艱辛,葉領全家都趕過來,守在醫院門口,等醫生走出產房,黃桂芬清晰聽見外面人問:“男孩孩?”
然后醫生似乎有些憾:“娃,也好的。”
那句也好,說得很勉強。
確認是個孩后,葉思北就被送回黃桂芬邊,然后葉家人商量了一夜,最后葉領來到黃桂芬邊,他低著頭,似乎有些愧。
“桂芬,”他聲音很輕,“我媽說,把孩子抱回去養。”
這并不新奇,黃桂芬立刻聽明白葉領的意思。
這些年計劃生育搞得嚴格,像他們這些在國家單位里的人,只能生一個。可不是每一家都能接只有一個孩。
所以有些人家,一旦生下孩,就會送到老家,藏著養,找個沒生孩子過繼過去。
黃桂芬抱著孩子,懷里的孩子還很丑,但很乖巧,喝過,躺在黃桂芬懷里,仿佛母親就是的所有。
黃桂芬紅了眼眶,葉領有些慌,他趕說著:“桂芬,我們家就我一個獨苗苗,我不能斷香火……”
黃桂芬聽得明白,也理解,而且,這孩子,一個孩兒,沒有個兄弟,未來出點事兒,誰能幫呢?
“抱走吧。”
啞聲開口,再也不愿多抱這個孩子,怕多抱一會兒,就不舍得。
將孩子遞給葉領:“和你媽說……”
頓了頓,最后只輕輕念叨了一句:“算了。”
生來未必幸運,要不小心走了,也未必不幸。
沒有多說,葉領抱著孩子,也有些難過,他想了想,勉強笑起來:“你給孩子取個名吧?”
黃桂芬轉頭看向窗外,大雪紛飛。
可南城的雪,永遠不會像北方那樣,浩浩,覆蓋一整片無盡的原野。
看著外面的雪花,想起年,那時候什麼都不懂,也不覺得人間艱難。
“思北。”
沙啞開口:“思北吧。”
那是唯一為這個孩子做過的事。
然后孩子就被抱著離開,也是那一年,遇上下崗,被迫下崗,不得已,只能到學校門口開始擺小攤賣早餐。
從那以后,生一個兒子,就為和葉領的執念。
已經犧牲了一個孩子,必須生一個兒子。
這次有了經驗,四打聽,尋找生兒子的藥。
聽說,可以通過機看到男,于是和葉領花了很多錢,疏通關系,看到了懷著的孩子是男是。
好在這一次,懷著的男孩。
是男孩這件事傳回老家,葉領的母親連夜坐車來縣里照顧。
從未會過這樣的待遇,婆婆對和悅,葉領對唯命是從,連出門,葉領都不舍得讓提包。
一個兒子,讓待遇驟漲。
非常謝這個孩子,在懷孕時,就已經想好,以后要讓他讀好學校,像自己弟弟一樣。
的生活,的幸運,都是因為有一個好弟弟撐腰,如今,也要有一個好兒子。
可惜好景不長,孩子生下來沒多久,葉領就被人舉報,丟了工作。
工作丟了,葉思北在鄉下,也一直沒找到過繼的人,便干脆送了回來。
葉領丟了工作,家里本就困難,葉思北再回來,就多一張吃飯的。黃桂芬很難克制住自己對葉思北的厭惡,相比葉思北,葉念文給帶來的都是好運,不得不去相信命運。
忍不住經常埋怨葉思北,葉思北年紀雖小,但很聰慧,每次埋怨,這個孩子都要頂,有時候說不贏孩子,一怒之下,干脆就手打。
每天白天忙忙碌碌,回家就要看飛狗跳,葉領離職之后,就奔著吃飯,這讓更是煩躁不已。
可能埋怨的,也就只有葉思北。
責問葉思北為什麼不帶好葉念文,葉思北反就問,你為什麼不帶好我?
黃桂芬不能理解,一個大姐,帶好自己的弟弟,讓著他,為他犧牲,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就是這樣過來的,葉思北怎麼就這麼自私呢?
可打也打過,罵也罵過,把自己母親那一套搬出來給葉思北聽,葉思北卻都不信,不接。
國家推行九年義務教育,葉思北不得不去上學,聰明,績很好,每次拿著卷子興高采烈回家,不知道怎麼,就不喜歡看葉思北那副炫耀的樣子。
總忍不住要說幾句,可等夜里,葉思北睡著了,坐在床邊,看孩子旁邊桌上三好學生的獎狀,又忍不住看一眼,又一眼。
覺得這孩子真出息,比媽,強多了。
從改革開放以后,國家發展得飛快,生活變化巨大。
尤其是2001年后,中國加wto,周邊人開始用上call機,大哥大,每家每戶,也有了電視機,dvd,裝上水管,有些人家還用上馬桶,浴室……
和經濟一起翻天覆地的,還有人的觀念。
越來越多的家庭分裂,離婚,一開始,離婚的人還被唾棄,慢慢的,大家也開始習慣。
獨生家庭對獨生的付出,讓許多孩子看到了一個生不同的生活,時代讓更多的人,意識到了生活的不公。
葉思北考上高中時,十六歲。
按照以前黃桂芬的想法,早就讓葉思北去打工了,畢竟孩子不管讀多書,最后還是要嫁人,要好好照顧家庭,養育孩子。
可看見葉思北高興的樣子,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些話說不出口。
夜里試探著問葉領:“思北長大了,讀書也沒用,讀下去還浪費錢,你覺得呢?”
葉領靠在床頭,接著昏暗的燈看報紙:“現在能讀就讀,多讀點書也好。”
聽到這話,黃桂芬心中那種莫名的負罪放下來,是葉領讓葉思北讀書,不是。孩子是不該讀書的,就像一樣,應該早點出來,為家庭做貢獻。是葉領放縱的葉思北,沒錯。
葉思北上了高中,每天高高興興的。但為了支付每個月多出的生活費,黃桂芬省吃儉用,孩子不在的時候,和葉領兩個人,從不吃。
他們節約用水,服幾年不買一件新的。看見一條喜歡的圍巾,看了又看,最后都沒買。
這樣的生活,讓黃桂芬很焦慮,煩躁,于是看見葉思北百事無憂的模樣,就忍不住想說幾句。
葉思北高三那年,葉念文初中考高中失敗。
葉領和商量了一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把葉念文塞到一個好的高中去,于是和左右借錢,湊了五萬,給他了所謂的“校園建設贊助費”,送他進了南城最好的高中。
他們怕給葉念文力,不敢多說,但這錢,終究是巨大的力。
夫妻左右商量,終于在葉思北開學前夕告訴:“要不你去打工吧。”
讀了高中還有大學,都是要花錢的事兒。葉思北去打工,家里就多個人一起還錢。
葉思北聽了這話,就愣了,有些茫然:“我都讀到高三了,為什麼還要去打工?”
后來,哭著求他們,說自己績很好,一定可以考個大學。
的哭聲讓黃桂芬終于發。
誰不是可以有個好未來呢?憑什麼是大姐,可以犧牲,葉思北不可以呢?
大家都是這麼過來,每個人都是這樣痛苦的人生,怎麼就這麼不懂事,就可以爭呢?
那晚上,家里吵得厲害,葉念文就躲在自己房間,他用耳機塞住耳朵,大聲的放著音樂,聽mp3里歡快的旋律:“向天空大聲的呼喊說聲我你,向最的星星說聲我想你……”
葉思北在外面哭,黃桂芬哭,葉念文哭。
有的是哭過去,有的哭未來。
最后葉思北終于被迫決定退學,然而就在退學前夕,他們學校的老師來做員工作,說葉思北績很好,有人愿意捐助,可以繼續讀下去。
葉思北高興得哭出來,立刻就跟著老師回學校。
在葉思北走后,葉念文坐在房間里,他聽見自己母親,在客廳里小聲嗚咽出聲。
或許只有困難解除那一刻,父母才愿意去面對,自己的錯誤與無能。
從那以后,葉思北和這個家,似乎就有了一層隔閡。
拼命在逃離這個家,這個城市,而面對兒的逃離,隨著年歲漸長,黃桂芬越來越害怕。
害怕葉思北離開,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出于擔心,或許是出于抗拒兒對自己的不喜,又或許,是心深,人那一點點自私。
養兒防老,老了,就開始害怕,自己老了之后,該怎麼辦。
的母親,最后是和妹妹送走的,的弟弟雖然在外賺錢,但是本不懂得如何照顧人,不敢想象,如果沒有葉思北,以葉念文的脾氣,怎麼照看他們?
葉念文已經習慣父母的付出,他甚至沒想過回報。
于是和葉思北拼命對抗,脾氣越來越暴躁,葉念文說煩,不懂得與時俱進;葉領說小氣,說愚昧;葉思北說從不關心,不。
每個人都在討厭,嫌棄。
可又的的確確,為他們所有人,奉獻了一生。
只是給葉念文葉領的多一些,給葉思北的,一些。
等后來,葉思北出事,接到電話那一瞬,腦海里就想起年時所有的見聞。
那個報警跳河的姑娘,那些被指指點點的姑娘。
算不了什麼,只要不被人知道,那和被人打一頓,被狗咬一口,有多大區別呢?
這一生,見過各種人冷暖,十年浩劫,九十年代下崗后帶來的,本,在這人生漫長的時里,在生死,在貧窮,在困難面前,并不算什麼。
可怕的是,你是個異類。
葉思北這一代人,生于90年代,被譽為世紀的新一代,他們記事開始,就是香港回歸,中國加wto,國力蒸蒸日上,經濟社會文化全面開花。
這一代追求個、獨立,以特立獨行為榮,永遠不能理解,對于黃桂芬這一代人而言,異類是多麼可怕的含義。
兩代人被時打磨后徹底不同的世界觀,終于在這一場災難中尖銳發。
用自己的方式保護兒,可最后,兒卻告訴,的保護,才是對最大的打。
當兒告訴“你老了”那一瞬間,其實有些茫然。
那天晚上,打開了網絡,看見那麼多人罵葉思北,可罵的人里,又有那麼多人,支持著。
那一夜,夢中好似回到故鄉,大雪紛飛之中,年的跋涉于風雪,著雪球,打雪仗,堆雪人,那時候,從不知道,自己與男人,有什麼區別。
的兒已經沒有退路,得站起來,如果都不支持葉思北,葉思北怎麼辦呢?
陪著葉思北一起打司,一起走到最后,有那麼一瞬,覺得自己陪著的不是葉思北。
當葉思北決定離開南城時,當看見葉思北坐在車上,遠離家鄉。
看見落在落在葉思北的車上,恍惚看見了年的自己。
葉思北,你走吧。
或許這一生,我沒有辦法學會純粹的你,可是媽媽希,你能活得比我好,你能學會,坦地自己,純粹地你的孩子。
不負于時代,不負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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