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江山》27.夜話
宋覺非浮在半空,勁氣激,墨發飛揚,雙目泛紅。
寧復還心知他已打出兇,走火魔后愈戰愈強。又不愿傷他,只得節節避退:“氣機既破,蹤跡易察,再不走,抓你的人就到了。”
宋覺非遙一眼,遠亮起一片火,正飛速向這邊趕來。卻冷笑道:“偏不走,我從十方地獄闖出來,就是為了殺你”
寧復還被不風的鞭勢至屋脊邊緣,無奈道:“你留著這條命,我們來日方長。若被抓回去,幾個十六年能再逃出來你殺了守獄苦陀僧,慈恩寺那些禿驢會放過你”
程千仞被顧雪絳攙扶著跑出店門,還未走遠,忽聞颯然微風,眼前一花,寧復還落在他們前。
他扛著劍,一散漫:“打完收工,沒事了。”隨手扣起程千仞脈門:“忍一下。”
丹藥的藥效被外力加快催發,紫府熱意升騰,數道暖流經過四肢百骸,卻伴著刺痛與微,程千仞咬牙關,一言不發。
“走,幫我把針拔了。”
地磚盡碎,滿店狼藉,還塌了半面墻,所幸門外街邊的桌椅完好。
顧雪絳站在寧復還后,為他拔針放回針包,一回生二回,手穩了很多。
程千仞坐在他們對面,夜風一吹,方覺滿黏膩,盡是冷汗與污,極不舒服。
他才經生死變故,思緒雜,最后想的卻是逐流還在等他,見他這幅樣子,怕是要被嚇到。
“你師弟不殺你了”
“殺,只是今晚他行蹤暴,就破開空間先走了。”
程千仞一驚:“他是什麼修為”
那不是傳說中的圣人神通嗎難道自己剛才挨了圣人的打,還有命在
寧復還知道他想問什麼:“大乘圓滿。破開空間的法門是遁,他的就是那樣廢的,不知道這次又要廢什麼”
金針盡除,他捶捶腰背,轉頭擰肩,骨骼發出嘎脆響。
顧雪絳功退,放松坐下,點上煙槍,吞云吐霧。
程千仞忍不住說他:“上次在學院醫館,不是有人給你開了戒煙的方子,怎麼一點用都沒有”
顧雪絳苦笑:“你就讓我一口吧,我心里的很,面館老板是劍閣雙璧之一,朋友是武脈被封印的修行者”
換誰都要懷疑人生。
經他一說,程千仞才想起來自己的事。
“如果我說,本不知道自己上發生了什麼,你們信嗎”
顧雪絳打量他:“看你這幅樣子,我信吧。”
東家:“我原本以為你的武脈是自己封的,從東境來南央別有目的直到看見你跟覺非過招,說句閉眼胡打都是抬舉你。”
三人也算同生共死過一次,說話隨意多了。
那丹藥真不是凡品,程千仞上不疼,中氣十足:“打住,我只記得在烏環渡撈尸那幾年,來南央只是想過安生日子。”
顧雪絳蹙眉:“能封你武脈的人,修為定遠超于你,本可以抓你囚你甚至殺了你,都沒有。或許是出于某種需要,不得不讓你藏,其實是在保護你”
換言之,現在程三沒藏好,可能有麻煩。
程千仞想起剛穿來時的境遇,覺得荒謬至極,誰保護人把人扔在兵荒馬的東境,說自生自滅更合適吧。
“要真有人惦記著我,先來給我點銀子花啊,誒,我現在什麼境界啊”
顧雪絳沒好氣道:“煉氣大圓滿,跟鐘十六一樣,比徐冉略強一點。”
程千仞怔然,往前推五年,原主十三四歲而已,如此好資質,恐怕真有些來頭。
未知令人恐慌,自的未知更甚。
三人面面相覷。
程千仞沒想到東家跟他倆一個表:“既然你也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還把劍給我”
這神兵聽上去來頭不小,剛才沒拉你師弟的仇恨啊。
“我手上就兩把劍,總不能把自己的映雪給你,當然給你這個了。”
什麼道理,程千仞氣結。
東家從懷里掏出兩張銀票:“別生氣啊伙計,之前說事之后給你三百兩喏。”
“你蒙我,這是二百兩。”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寧復還只好又出兩張黃紙:“反正我也要走了,這店的房契地契都給你。”
“頂多八十兩。”
二十兩難死英雄漢,寧復還出一塊青玉璧:“這個也抵給你我真沒別的了,
映雪是我的命,不能給。”
程千仞想,說的好聽,誰把命放菜堆里,還現磨現用
“你剛才說你要走了去哪里”
劍閣和你師弟都不會放過你,天下之大,何容
“往東去,找我師弟。他舊傷未愈,又被一路追殺,今晚惡戰之后,再次遁,一定傷勢更重,撞見仇家就是去送菜。我找到他之后”
程千仞想,殺了他,永絕后患
“才能護他命無礙。”
程千仞懵了:“你想救他,為什麼還要跟他打若是有苦衷,為什麼不告訴他”
寧復還嘆氣:“我在你們這個年紀,也覺得人生有何難萬事非黑即白,清楚簡單可惜人事消磨,天意難違,再好的劍,一旦沾了義,便難斬恩怨。才知言不由衷,不由己之苦。”
又突然笑起來:“所以我很喜歡你的名字,緣木求魚,有求則苦,壁立千仞,無則剛。”
程千仞默然無言。
顧雪絳看著這個人。此時他不像懶散的面館老板,也不像傳言中離經叛道的狂人,只像個歷經滄桑的長輩,對后輩說點無奈心酸。
忽而寧復還對上他的目,取出一支金針:“送你了,你可以找人仿制,其他就看你造化了。”
顧雪絳立刻起拜倒:“多謝前輩。”
寧復還站起來,撣撣袍:“本來該多教你們一點東西,才不枉相識一場,可惜沒時間了。”
話音剛落,程千仞豁然起,他聽到了腳步聲。很多人從城南來,向這邊飛奔,與他們大概只隔三條街。有修為后五敏銳,刻意去聽,甚是能聽到烏瓦被踩踏的聲響。
“東家,劍還給你,你快走吧。”
他們若被抓到,免不了去州府衙門里走一遭。
顧雪絳想的更多,劍閣雙璧今夜顯出蹤跡,南方軍部與劍閣都要尋人,事發生在南央城,學院不了也要出面。還有寧復還與宋覺非的仇家真是舉世皆敵。
寧復還最后看了一眼破敗的面館,忽然足下發力,乘風而起,直上云霄。
只余聲音飄飛落下:“你們快回家去,別回頭。”
程千仞:“你的劍”
他們住城東,寧復還便向西去,去勢極快,遙遠的聲音幾不可聞:“送你了。”
顧雪絳拉起程千仞飛奔:“聽前輩的,快走。”
程千仞耳中風聲呼嘯,夜蟲凄鳴,海般的腳步聲伴隨著兵甲撞擊聲,不斷近。
他們埋頭奔出西市,抄小道在狹窄的長巷間穿梭,大道上已有巡邏兵隊列跑過,火把熊熊。
“不行,我跑不了。”
顧雪絳踉蹌幾步,彎腰息,強忍咳嗽。
程千仞起初也覺得累,后來像是有某種力量自經脈中涌出,疲憊一掃而空。他著真元運行,試圖盡力催,背起顧雪絳繼續跑。
“撐住,快到你家了。”
小巷坑洼不平,手不見五指,但程千仞足下生風,未曾磕絆。
忽然天空一聲巨響,回音不絕,遠勝雷鳴。兩人心悸,忍不住回頭看。
這一看便愣在原地。
只見一道雪亮的劍,橫貫東西,延綿十余丈,將夜幕割裂兩半。
它照亮南央半邊天,得明月無,星辰失。
程千仞目力遠勝從前,定睛去,約有人影隨劍勢突破重重包圍,一掠十余丈,沒在夜中。
然而巨響之后,天際明久久不散,許多人從睡夢中驚醒,推窗出門來看,越聚越多。府衙兵將要趕人維持秩序,長街被圍得水泄不通,一片混嘈雜。
顧雪絳依然看著劍:“映雪劍寧復還,名不虛傳。”
程千仞想,看來他們在面館打架時,還真是多有收斂,不然半條街早都塌了。
他將顧二送到,又匆匆往自己家趕。
“外面正,你這一的,起碼要進來換服再走。”
“不換了,離得不遠,沒那麼倒霉撞見人。逐流等不到我,怕是要出來找。”
天際劍凋落,春夜微風忽而寒涼。
像是下了一場雪。
巡邏兵都被引去西邊,程千仞繼續抄小道趕路。
終于拐進自家所在的巷子,長舒一口氣。
此時他并不知道,漫長的黑暗還沒有過去,今夜最大的變故就在前方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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