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來蔡昭就覺得常寧不對勁。

昨夜晚宴后他就蔫嗒嗒的不說話，一直到洗漱歇息都沒回過來。

誰知從今日清晨起起常寧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不但神抖擻見人就笑，還對著蔡氏夫婦張口‘小侄’閉口‘晚輩’再一口一個‘叔父叔母’，態度謙恭又磊落，眼神孺慕中帶著痛——蔡昭在心中直呼戲霸。

退后一步問弟：“小晗你不覺得這人變的忒快了麼。”

蔡晗從粥碗中抬起胖乎乎的小臉：“阿姊別難過，他可能只是看你和青闕宗那幾個不順眼，對長輩還是很恭敬的。”

蔡昭想把弟弟扔了。

寧小楓將兒拉到一旁，輕聲道：“寧兒看來與你說的大不一樣，即便家遭大難還是不失禮數，以后你不要背后說人家脾氣乖戾什麼的了。”

蔡昭著急：“娘，這人昨日不這樣的，他懟戚凌波可兇啦。”懟自己也沒客氣。

寧小楓白了兒一眼：“對著尹素蓮母誰能心平氣和，可見常大哥恩怨分明，在家沒對兒子說道尹家的賤人！”

蔡昭：……

五人整理好著儀容魚貫往外走去，一路行至暮微宮最大的朝殿后分開三路。

朝殿正殿最前方置有一座滿盈鮮花素果的祭案，祭案左右兩側下首各有三把繪有赤金七星紋路的玄圈椅，此刻戚宋周楊四派宗主已各自坐下，蔡平春過去后朝四位拱拱手，坐于右側第三位置上——六把圈椅尚空了一個位置。

不論昨夜宋時俊是醉了王八還是鱉，此刻與戚云柯相對而坐的他看起來既矜持又威嚴，氣派大的仿佛這里是他家的廣天門。他看到自己下首的位置猶空時冷笑一聲，再特意去看戚云柯，眼中之意為‘馬上就要開始了，太初觀居然還沒來，老大你怎麼說吧’。

戚云柯當做沒看。

正殿如此，右面偏殿是長春寺懸空庵還有沙虎幫這等外門賓客，左面偏殿自然是北宸六派的家眷與子弟了。寧小楓遠遠看見尹素蓮就在左偏殿最前方，眾星捧月般的站在一群眷中，被恭維的得意洋洋——這麼氣人的事寧俠能忍嗎？當然不能！

當下拉著兒子大步向前，懟老冤家去了。

蔡昭有些犯難，旁有個常寧在，一臉毒瘡可以嚇哭半打孩不說，既不算落英谷弟子也不算青闕宗弟子，所以該去哪兒呢。

“站哪兒都，哪個敢來啰嗦。”常寧漠然。

蔡昭譏諷道：“喲，常公子您不裝謙恭溫雅人見人了麼。”

常寧乜眼：“難道你要我告訴令尊令堂昨日你我大吵了一架不歡而散，你是迫于無奈才答應護著我的麼？”

蔡昭立刻閉。

這時樊興家找了過來，言道曾大樓早就吩咐過，讓蔡常二人與青闕宗子弟一道參加祭典。三人說話間，只見戚凌波與戴風馳著一前一后款款行來。

樊興家眉心一跳——這四人一上，譬如□□攆上火星，立刻火四濺稀里嘩啦。

戚凌波看見他們，抿一笑：“哎喲，聽說昨夜昭昭師妹與常世兄就住隔壁呢，你們二位可真是一見如故啊。”

蔡昭并不答話而是左顧右，戚凌波不悅：“你看什麼呢，我跟你說話沒聽見啊。”

蔡昭轉回來：“我在找宋師兄，自家未婚妻整日跟別人進進出出的，他倒是心開闊……”

“你胡扯什麼！”戴風馳面微紅。

戚凌波按住他，強笑道：“我與二師兄自一道長大，同手足。我心中早將二師兄看做親哥哥一般，二師兄也看我與親妹妹無甚兩樣。別人誤解也就罷了，咱們自家人切不可胡猜忌。總之我與二師兄是清清白白坦坦，卻無虧心之。倒是昭昭妹妹，昨日你說要護著常世兄，卻我心中生了一個疑問……”將尾音拖的長長的，等著蔡昭反問。

“哦。”蔡昭心毫無波。

戚凌波強不悅，繼續笑道：“若常世兄早早祛毒復原還好，若是遲遲不能康復，一年，兩年，三年……到時昭昭師妹嫁去了佩瓊山莊，那常世兄可該怎麼辦啊。”

聽這七八糟一大堆，蔡昭早就不耐煩了，正想回懟卻被一只蒼白纖長的大手按住了肩頭，只見常寧越前而出。

“到時候，昭昭師妹自然會帶我一道去佩瓊山莊了。”他微笑道。

戚凌波因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戴風馳&樊興家：？？？？

蔡昭：“……”這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已故的尹老宗主曾說過，行俠仗義庇佑弱小本是我輩責無旁貸之務，是以怎會有一年兩年三年的期限呢。若是我命苦，遲遲不得痊愈，昭昭師妹難道會丟下我不理麼？不，這是斷斷不可能的！”

常寧滿聲純潔真誠，比戲臺子上唱的還好聽。戚凌波剛才哥哥妹妹的一番就夠白蓮花惡心人的了，沒想常寧更勝一籌。

其他人三臉懵，蔡昭面無表。

“等昭昭師妹去了佩瓊山莊后。行婚儀，我就幫招待賓客，房，我就幫著倒合巹酒。以后，我就與昭昭師妹夫婦倆一桌吃飯一練功。我素來聽聞周莊主溫厚熱心，最是仁善不過的了，我想他一定不會嫌棄我的。戚師姐，你說對不對？”

“這，這不大好吧，說不定周莊主會介懷……”戚凌波支吾。

“絕對不會的。”常寧一臉篤定，“戚師姐剛才也說了，我與昭昭師妹是一見如故。我心中也當親妹妹一般，心中看我與哥哥無甚兩樣，旁人誤解也就罷了，咱們自己人決不能胡猜忌。總之與我昭昭師妹清清白白坦坦，周莊主既懷君子之心，怎會介懷！”

戚凌波&戴風馳：……

蔡昭心頭冒火：╰_╯我丟雷老母！

樊興家開始汗了。

常寧眼神純潔：“戚師姐，換做你，你也不會婚配后就再不和戴師兄往來了罷！”

戚凌波尷尬一笑。

常寧愈發真誠：“還有戴師兄，你與戚師姐義深厚，將來也可以和我一樣啊——與戚師妹宋師兄一桌吃飯一道練功，宋師兄這麼心開闊，我想他也不會介懷的！”

戴風馳魂不守舍了。

他自小就知道戚凌波與宋郁之定了親，雖說想來難，但總覺得那是很久遠很久遠之后的事了，遠到他本不用去想。誰知被常寧繪聲繪的描述一番后，發現自己將來可能還不如常寧，當下患得患失起來了。

樊興家呆滯的天——想到高傲自持的宋郁之吃飯時，看著妻子與青梅竹馬的師兄談笑風生寸步不離，他頓覺一陣眩暈。

蔡昭一扯常寧的袖子，低聲音威脅：“你差不多就行了啊，再演就過了。”

常寧用力拔回自己的袖子：“這才哪兒到哪兒。”

復又提高聲音，溫又熱的胡說八道起來，“戚師姐戴師兄，你們以后日子還長著呢，倒是該想想以后住哪兒，一定要離得近，離得遠了可不行……”

其實戴戚二人也知道常寧說的荒謬，但他們一個多年來當慣了下之臣，從未考慮過自己的后路，一個多年來被慣了捧慣了，卻也舍不得英俊高傲修為絕倫的未婚夫。如此各有心病，于是誰也開不了口反駁常寧。

蔡昭聽常寧越說越不像樣，正想把這禍害拉走，只聽一個清冷高傲的聲音驟然傳來，聲線貫耳——“你們在這里干什麼！！”

眾人扭頭去看，只見宋郁之面肅穆，皺眉盯著他們。

“三師兄你總算來了！”樊興家如見無量天尊下凡救世，的眼眶都要紅了。

戴戚二人臉各異，一聲不吭。

蔡昭心想，你再不來常寧都要給你的未婚妻和師兄編派到地老天荒了。

常寧惹事不嫌大：“呵，宋師兄來了啊，我們正在說以后……”

“我們只是閑聊，什麼都沒說！”蔡昭一把扯過常寧塞到自己后，狠狠做眼不許他繼續胡說八道。

宋郁之盯了一會兒，看向樊興家，責備道：“大師兄忙的無暇他顧，才讓六師弟去找蔡師妹和常師弟，怎麼六師弟反倒跟著閑聊起來了，祭祀大典的時辰已快到了。”

樊興家不敢反駁，只能低聲認錯。

“行了，咱們趕列。”宋郁之最后下令。

眾人俱是應聲，連常寧也被蔡昭推著點了頭。

今日祭典，是以各派子弟都著本門規制服飾，青闕宗皆著白底銀邊青腰帶的袍服，廣天門則是朱紅繡金旭日的錦裝，佩瓊山莊子弟的衫是淺藍紋山水銀繡的大袖寬袍，駟騏門是黃底勁裝上繡有玄四匹駿馬，只有落英谷與眾不同——既然祖先說要順其自然了，索大家穿什麼就穿什麼好了。

幸虧落英谷子弟最，看著也不礙眼。

來到青闕宗行列，蔡昭初次見到四師兄丁卓。

此人年約十七八歲，是一種淺淺的，一便知常年在日頭下習武所致；生的眉目俊秀，氣質拔凌厲，整個人便如一把出鞘的利劍般寒芒人。蔡昭向他行禮問好，丁卓不言不語的拱拱手算是回禮，隨即轉頭立好，不再理睬其他人。

因為邊有常寧這麼個隨時隨地會發病的惹事，蔡昭也不敢和各派子弟排列太近，便捉著常寧的袖子站到偏殿的最后方。此刻終于明白樊興家總是把他倆與其他人隔開的苦心了，忍不住埋怨常寧：“你這麼能演，怎麼不去登戲臺子呢？”

常寧挑眉：“你這麼著急，是不是怕我真的跟你到佩瓊山莊去啊？”

蔡昭翻白眼：“跟，你一定要跟我去佩瓊山莊！到時我給你在莊選個虎背熊腰武力過人的姑娘做媳婦，免得無人護著你，可好？！”

常寧板臉：“等嫁人了再擺你莊主夫人的威風吧。說的好像這婚事十拿九穩了一般！”

“我娘和周伯父都答應了的，怎麼不十拿九穩？”蔡昭想了想，“當初也是這樣，我姑姑與周伯父的親事有諸多反對，可只要周老莊主一口咬定就沒人啰嗦了。”

聽到這話，常寧古怪的笑了笑：“別高興的太早了，姓周的萬一不是好人呢。”

“胡說八道！”蔡昭慍怒，“你又來非議我的長輩，約法三章這麼快就忘了！”

“你看。”常寧指了指左偏殿最前方，蔡昭憋住話，順著看去。

只見寧小楓面帶微笑，也不知適才說了什麼，尹素蓮被氣的面孔漲紅站立不穩，駟騏門那位年輕妖嬈的沙氏夫人在旁扶著。氣完尹素蓮，寧小楓轉過頭，卻對周家眷和子弟十分和氣歡悅妙語如珠，直逗大家呵呵笑。

蔡昭仔細那眷：“那是周家的致嫻姑姑，周伯父的堂妹，一對雙刀出神化，多年前的未婚夫婿死于魔教賊之手，就立志不嫁了。玉乾哥哥和玉坤哥哥的雙親早亡，都是致嫻姑姑一手帶大他們的。”轉過頭，“這怎麼了。”

常寧單手負背，悠悠道：“今日清晨我與令堂閑聊，發現對戚宗主頗有不滿，卻對周莊主十分親近推崇。”

蔡昭不解：“這有什麼不對麼？周伯父本來人就很好啊。”

常寧：“難道戚宗主人就不好了？令堂始終責怪戚宗主當年沒有與蔡俠同生共死，還娶了與蔡俠有嫌隙的素蓮夫人。可是仔細想想，周莊主又何嘗不是？他還是蔡俠的未婚夫呢——也不曾與同生共死，也娶了與蔡俠有過節的閔家。”

蔡昭腦子有些：“當時周伯父是被別的事牽扯住了，姑姑又刻意瞞著他……說來說去，你還是在非議我的長輩！”

常寧冷冷一笑：“我是為了你好，你不聽我就不說了。你在落英鎮看一千出戲折子讀一萬篇話本子，也比不過外面的世間百態！”

“外面多世間百態也比不過你豺狼虎豹！”蔡昭怒了，“我認識你才兩日，在心中已然想揍你三回撕你四遍了！”

常寧一聽便將臉湊過來，嘲笑道：“那你打啊，打啊打啊，千萬別留手！”

蔡昭氣的差點真的出手，強行忍住：“你的臉爛這樣，我還怕臟了我的手呢！”

兩人第n度不歡而散，但彼此都不敢遠離對方，只好負氣背對而站，好在他們站的這個角落十分冷僻，無人注意到他們。

這時殿外忽然傳來一轟隆隆的炮響，猶如山石塌落般驚人，殿眾人俱是一震。

剎那間蔡昭無暇多想，直覺反的將常寧一把拽到自己后護著，誰知卻聽到正殿的曾大樓高聲唱道：“長春寺法空上人至！”

一位長須雪白的慈藹老僧站在殿門，后是六位目炯炯的壯年武僧。

“上人終于到了，敝宗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隨著戚云柯豪邁的笑聲，北宸五派齊齊起來迎，在座賓客中只有懸空庵的靜遠師太可以靜坐原。

宋時俊哈哈大笑：“剛才楊老弟還說上人要趕不及了呢，我說斷斷不會，上人言出如山，說了會到就定然及時趕到！楊老弟，你看我說的不錯吧，哈哈哈哈哈……”

楊鶴影連聲附和。

法空上人微笑道：“先人兩百年忌辰，無論如何老衲也不能錯過了。多年不見，諸位風采依舊，可喜可賀。”

眾人略略寒暄后便一道往殿走去。法空上人首先與靜遠師太互道安好，彼此一番推讓后，由年長十歲的法空上人坐了右側殿上座。

見此形，蔡昭才松下全的戒備，扭頭時卻見常寧一雙秀麗明亮的長目正靜靜的著自己。赧然道：“原來那是迎貴客的禮炮，我不知道才嚇一跳的……你看什麼呢！”

“適才我又狂妄放言，給昭昭妹妹道個不是了。”他收起適才的乖戾尖銳，認真的道歉。憑良心說，常寧只要不存心氣人，自能流出一風雅閑淡之，此刻他的聲音尤其溫聽，“我脾氣不好，下回再惹你生了氣，你狠狠罵我就是了。”

蔡昭素豁達，笑瞪他一眼：“還有下回麼！你這樣胡說八道，我罵也不罵了，直接上手揍你一頓！”

常寧燦然一笑：“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