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燈》第18章(暮微宮十二時辰之辰時三刻...)
各位坐定后,宋時俊道:“時辰差不多了,太初觀還未見蹤影,戚宗主怎麼說。”
戚云柯十分為難,幸有法空上人出來解圍:“老衲適才過風云頂時,見到了裘觀主一行人堪堪上山。只因太初觀此次來人眾多,想來要耽擱片刻。”
宋時俊哼哼唧唧:“不拖延到最后一刻,他總是不肯到的。”
楊鶴影比被戴了綠帽還氣憤:“來參加老祖祭典,帶那麼多人干什麼,擺排場也不看看時候!”其實他也想帶很多很多徒子徒孫來裝門面的好嗎。
戚云柯假做看向別。自從婚與繼任宗主之后,他發現耳背真是天下第一神技。
這時曾大樓來稟:“師父,敲祭鑼的時辰到了。”
戚云柯再看了眼太初觀宗主的空位,道:“響祭鑼的時辰不能耽誤,咱們先敲罷,裘兄弟來了再補就是了。”
宋時俊立刻快樂的像個兩百斤的孩子,大贊戚云柯有決斷。
曾大樓吩咐弟子大開十六扇正殿大門,只見外面寬闊的石坪之上有一座高約二十多丈朱紅鑼架,上面用極的鐵鏈懸掛著一面足有半尺厚的玄鐵巨鑼。
山頂罡風極其猛烈,鑼架又極高,一旁只有五六丈高的旗幟都被吹的幾乎撕裂,然而那面玄鐵巨鑼在狂風的撕扯下卻幾乎紋不,可見其沉重。
以北宸五掌門為首,眾人皆站到殿外的空闊石坪上,屏氣凝神。
蔡昭奇道:“這是要做什麼?”
樊興家不知不覺又溜了過來:“這鑼是老祖留下來的,據說是用萬里之遠的海底玄鐵鑄造而。每逢大祭典或三清上神的壽誕,就要敲響它以告知四方神明。”
“這個只有青闕宗才有吧。”蔡昭想到落英谷應該沒這玩意。
“那是自然。”樊興家,“幸虧沒去廣天門辦祭典,不然還得把這大鑼搬過去。”
“而且搬過去后,廣天門肯定不想還了。”常寧涼涼道,看見蔡昭掃過來的目,連忙補充,“宋門主貌似與落英谷泛泛。”意為宋時俊不算你的長輩吧。
蔡昭:-_-
樊興家忍笑——他就知道,還是跟這倆貨待在一比較有趣。
戚云柯走前一步,也不見他如何起范,只沉了沉氣就向遠的巨鑼揮出一掌,頃刻之后眾人頭頂上傳來極低沉有力的一聲鳴響,那玄鐵巨鑼似被無形的槌子重重敲擊了一下,不住嗡,威勢驚人,上面累積多年的灰塵更是簌簌而下。
眾人齊聲喝彩,紛紛夸贊戚云柯功力深厚,尹素蓮喜悅的容煥發。
第二個本該到宋時俊,誰知宋時俊忽然謙虛起來,要推讓周致臻去敲鑼周致臻不爭辯,微笑過后便也一模一樣向巨鑼揮出一掌,廣場上隨即便響起了第二聲鑼響。同樣響聲驚人,但給他的喝彩聲稍輕了些,周致臻也不在意。
蔡昭見了,忍不住道:“每回祭典都要敲響這面巨鑼,要是功力不夠敲不響怎麼辦?”
常寧低聲音:“你傻呀,你真以為敲這鑼是用來告知四方神明麼?這是用來震懾武林同道的,沒這份功力的,就別眼紅北宸六派的地位。”
樊興家聽的連連點頭。
終于到宋時俊。只見他一臉高深的上前,一臉高深的擺好架子,然后看似閑淡實則慎重的運功起掌然后揮出,眾人第三回聽到巨鑼鳴響。
這時忽有人驚:“快看那鑼!”
眾人極目去,只見那面黝黑的玄鐵巨鑼的正中心出現一個陷下去半寸的掌印。
場面猶如油鍋下鹽,眾人一時喝彩聲如雷,紛紛議論宋時俊功力深不可測——
“這可是玄鐵啊,刀槍難的玄鐵啊,宋門主究竟練到何等境界了!”
“難怪近年來廣天門愈發強盛了,連青闕宗都要退一之地了!”
“我聽說本來當初要不是宋門主得承繼廣天門門主之位,尹老宗主原本想要這位大婿來當青闕宗宗主的!”
……
面對這般議論,戚云柯只是無奈的笑笑,尹素蓮卻氣的臉煞白。
蔡昭嘟囔:“我覺得戚伯父與周伯父未必拍不出個掌印來。”
樊興家也忿忿道:“就是就是。難怪他剛才特意讓周莊主先來,不就是怕周莊主有樣學樣也拍個掌印出來麼!師父生謙和,懶得爭這些罷了!”
常寧:“我看戚宗主可以照宋時俊臉上拍一掌,包管更加聲勢驚人。”
“??”樊蔡二人同時扭頭看他。
宋時俊被夸的飄飄如仙,還一派謙遜君子風范的示意大家安靜。
接下來是楊鶴影,他既想顯示駟騏門的威勢,又不宋時俊不快,暗忖片刻便有了計較。他一擺姿勢,運氣向上方猛力揮拳,哐當一聲巨響后眾人看去,只見宋時俊的掌印旁留下一個淺淺的拳印。眾人又是一陣喝彩,夸贊聲雖不如剛才響亮,但比戚周二人大了不。
同樣功力所至,拳比掌更為集中,顯然宋時俊功高一籌。如此一來,既獲得滿堂彩,又不至于搶了廣天門的風頭。
在眾人的喝彩聲中,樊興家與蔡昭齊齊‘切’了一聲。
常寧忽道:“這個楊鶴影的功力大有不如呀。”
蔡昭不解,常寧答道:“你們看那拳印。中指與無名指的位置最深,食指與小指淺了許多。雖說五指有長短,但既是以功發力擊打巨鑼,就該力道一樣,你們看宋門主的掌印就整整齊齊,沒有深淺之分。可見楊鶴影功力不繼,用盡全力只能聚至一,不似前三位掌門舉重若輕游刃有余。”
樊蔡二人仔細一看果然如此,再看法空上人一未,靜遠師太冷眼旁觀,戚云柯與周致臻溫和的笑容下甚至帶有幾分輕嘲,就知常寧所言非虛。
最后敲鑼的是蔡平春,蔡昭十分張的握住小拳頭。
蔡平春神如常,甚至沒等周遭靜下來就毫不出奇的平揮一掌,然后那巨鑼也平平無奇的響了一聲,唯一的區別是——之前的掌印與拳印全沒了,宛如被抹平的泥墻。
玄鐵巨鑼可能曾經平整如鏡,但被擊打了兩百年,如今早就起伏不平了,此刻被蔡平春這麼一抹,便如被刮平的黃泥墻般。
周遭忽的安靜下來,眾人面面相覷,無人出聲。一來是吃驚,二來若是大聲喝彩,怕廣天門與駟騏門不悅。
靜遠師太肅穆冷厲的面龐難得緩和下來。
法空上人誦了一聲佛號,微笑道:“小蔡施主這些年大有進益啊。”當年他剛結識蔡家姐弟時蔡平春年方十二,是以慣了小蔡施主。
一旁的覺大師笑道:“落英谷主都年近四十了,師父您怎麼還人家小蔡施主。”雖然出了家,但自家妹夫還是自家妹夫嘛。
法空上人甚是慈和,微笑道:“此言甚是。”
大家看長春寺住持都開口了,這才陸陸續續夸贊起來,雖然不敢夸的太厲害,但看向落英谷子弟的眼神中增添了不敬意與忌憚。
戚云柯似是早知這結果,哈哈笑道:“小春干得好,省的我還要找弟子爬上去將那鐵鑼敲打平整。”
宋時俊翻了個白眼,不不道:“果然真人不相,平春老弟本事見長啊,不枉你姐姐當年總說你資質不壞,未來不可限量。”
蔡平春淡然:“在阿姊眼中,天下每個人皆有長,無人天生庸碌。”
宋時俊氣哼哼的扭過頭,周致臻拍拍蔡平春的肩頭以示嘉許。相比之下,楊鶴影的臉就難看多了。
敲鑼儀式結束,眾人正要進殿,忽聞外門的司儀弟子高聲唱道‘太初觀裘觀主攜同門弟子前來祭奠老祖’!
眾人一愣,隨著一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只見一群著淺紫金繡寬袖袍服的道者們飄然而至。當前一人年約四十,形魁梧高大,面龐方正英俊,上深紫的道服上繡有暗金的滿天星斗,此人正是太初觀觀主裘元峰。
眾紫弟子猶如河水分流一般從中剖開,只見四名弟子肩負一架竹轎,上面坐著一位花白胡須的老者。眾人去,只見這老者雙面紅潤,神采矍鑠,然而一雙卻齊膝斷去。
戚云柯等人一愣,紛紛上前執晚輩禮,口稱:“蒼穹師叔。”
法空上人與靜遠師太也上前見禮。
“當年一別,不想有生之年還能見到蒼穹道長。”法空上人甚是慨。
蒼穹子面帶笑容:“老道當年魔教賊子暗算,不得已截去雙,本以為余生潦倒。好在師侄出息,今日便來湊個熱鬧,戚宗主不會不歡迎吧。”
蒼穹子是六派之中僅剩的老一輩長者,戚云柯怎會說不。
蒼穹子甚是滿意,抬頭道:“元峰吾侄,先敲鑼罷。”
裘元峰躬命,看似隨意的向上揮出一掌,只見那玄鐵巨鑼猶如被鐵槌反復擊打數次一般,哐哐哐哐一氣響了四聲,周遭一時嘩然,蒼穹子尤其自豪。
“這這這,這就是太初觀絕學□□神功吧!一掌四息,回旋往復,環環不絕,果然是剛相濟,霸氣四啊!”
“……既然剛相濟了,又怎麼霸氣呢。”
“你別搗!反正我看裘觀主神功蓋世,已不遜于當年的蔡平殊俠啊!”
“難怪這些年太初觀的聲勢扶搖直上,眼看要越過廣天門了……”
“噓,別瞎說,廣天門弟子不呢,別人家聽見了!”
這下到宋時俊臉難看了。
剛才蔡平春那記雖然厲害,但他自負做到不難,然而裘元峰這一手非同小可,自己能否辦到宋時俊卻沒底了。
楊鶴影看宋時俊面不佳,當即大聲道:“元峰兄弟好大的陣仗啊,今日是老祖忌辰,又不是與魔教拼殺,你呼啦啦的帶了這一大幫子人來嚇唬誰呢!”
眾人看去,果然太初觀帶來的子弟比別派都多,這些弟子或手捧錦盒,或肩背錦緞包袱,或高張旗幟……陣勢宏大之極。
裘元峰自不會把楊鶴影放在眼里,笑道:“老祖兩百年忌辰難得,太初觀弟子人人都想向老祖獻些孝心,我看他們一片赤忱,便多帶了幾個過來。怎麼著,戚宗主,青闕宗不會容不下我觀子弟吧?”
戚云柯心中不悅,正道:“青闕宗自然容得下,不過暮微宮卻容不下,待會兒在朝正殿祭奠時,許多弟子須得留在外頭了。”
“這倒無妨。”裘元峰不在意道。
宋時俊重重哼了一聲:“既然你知道老祖兩百年忌辰難得,為何非要磨蹭到最后一刻才到,難免不人猜測你是有意怠慢!”
裘元峰似乎等的就是這句話,當下哈哈一笑,沖后頭道:“二師兄,拿上來罷。”
只見一位斯文端正的中年道士緩緩上前,將手上一口紅木匣子奉上。
蔡昭輕問:“他這是在使喚自家師兄嗎?”這種事不是弟子做更合適麼。
常寧脧了那中年道士幾眼,便道:“這人王元敬,是太初觀已故老觀主蒼寰子的二弟子,裘元峰是三弟子。那個斷了的蒼穹子是老觀主的師弟。”
蔡昭眉頭一皺:“那蒼寰老觀主的大弟子呢?”
“二十年前就死于魔教長老之手了。”常寧眼波不興。
樊興家忍不住道:“我聽雷師伯說過,當年蒼寰道長的首徒武元英大俠,在江湖上也是一時風流人,不但武藝超群,還義薄云天豪氣無雙。雷師伯說他當年最帶著師弟們,扛著碩大的酒壇子,上萬水千山崖來找大家喝酒,唉……”
蔡昭嘆了口氣,隨即道:“雷師伯今日也不出來麼?外門的李師伯都來了。”
樊興家心低落:“師父請過他許多次了。雷師伯說他那副廢人模樣,就不出來給宗門丟人了。”
說話間,王元敬已將紅木匣子放置在中間空地上,宋時俊皺眉:“這是什麼?”
裘元峰擺了擺手:“二師兄不必這麼謹慎,打開給大家看便是。”
王元敬旁一名年輕俊秀的道長面怒氣,似想反駁裘元峰的輕慢之舉,卻被王元敬按了回去,隨后王元敬親自上前將那紅木匣子打開。
眾人齊齊看去,隨即驚呼連連——原來那匣子中竟是一顆須發皆張的猙獰人頭!
蔡昭也嚇了一跳,捂不敢發聲。
常寧想至今還未見過死人,不心生憐意,不過常公子憐香惜玉的方式與眾不同,既不是語安,也不是擋在孩前,而是在蔡昭耳旁很認真道:“不要怕,死人不會害你的,其實活人才可怕。”
毫無意外的,蔡昭回瞪一眼:“謝謝師兄告知!”說完重重扭開子。
樊興家默默對常寧表達敬意。
“這是誰?!”周致臻難得失態,“蒼穹師叔,今日是老祖忌辰,裘兄弟這是何意!”
蒼穹子不在意的擺擺手:“老道早已不管俗世之事,如今元峰是觀主,一切由他做主。”話雖這麼說,但他臉上的表顯然十分自得。
裘元峰看著宋時俊難看之極的臉,緩聲道:“周大哥不認得這人,宋大哥卻一定認得——此人就是雷公寨寨主司馬安。”
雷公寨是個頗規模的寨子,地廣天門勢力范圍,經管一片偏遠的林,在江湖上薄有威名。司馬安正是新任雷公寨寨主,不但功夫了得,更擅經營逢迎。
裘元峰此話一出,眾人更是不解。
宋時俊緩緩上前一步:“裘觀主是什麼意思?”他當然認識這人,去年他過壽時,這司馬安還親自上廣天門來送過重禮。
裘元峰微微一笑,意有所指:“老祖生前便以除暴安良為己任,我今日拿此人之頭顱來,正是祭奠老祖的在天之靈!”
宋時俊瞳孔猛的一。
楊鶴影越前一步:“雷公寨地廣天門管轄地界之,就算這司馬安有不妥之,也該宋大哥來仲裁,有你太初觀什麼事!”
“就怕等不及了。”裘元峰怪氣。
戚云柯見形不妙,上前沉聲道:“這司馬安究竟犯了什麼事,元峰兄弟不妨直說。”
裘元峰起袍服緩步上前,擺足了架子,方才道:“雷公寨原本自是姓雷的,雷老寨主多年前收養了這司馬安,見他資質不壞,便將一武藝傾囊相授。待他長,見他才干猶勝自己親子,索傳他寨主之位,還將許配。誰知這狼心狗肺的東西,見雷老寨主的兒媳貌,竟生出霸占之心!這畜生先是設計害雷老寨主之子墜崖而亡,再給雷小姐下了久病不愈之毒,若太初觀再晚去一日半夜,怕是雷老寨主也要遭遇不測了。”
眾人聽了這中山狼的故事后一片唏噓,楊鶴影更是心想‘什麼養子義子都不如親生兒子靠譜’,瞥了眼旁的蔡平春,暗諷只有落英谷這麼不講究的才會將贅婿當自己人。
在紛紛議論中,宋時俊沉聲道:“這些事我怎麼都不知道。”
裘元峰笑道:“呵呵呵,其實有人告過狀的。那雷老寨主的兒媳頗有智謀,眼見寨中上下已被司馬安把持,便一面與之虛與委蛇,一面派出心腹丫鬟去尋救兵——不過廣天門家大業大,門中子弟心氣也大,沒將那個衫襤褸的小丫鬟放在眼中,據說不容人家分說,當場就給轟了出去。”
“然后那小丫鬟就太初觀的人遇上了?”宋時俊面沉至極。
“不錯。”裘元峰難掩得意之,“繳天之幸,總算還有人替雷家張正義。”
蒼穹子適時道:“還是元峰師侄有心,才能救下雷家父。”
道清原委后,太初觀子弟人人得意非常,廣天門眾則印堂發黑,滿臉晦氣。
場中雀無聲,眾人都知道廣天門這個臉丟的大了。
如此形,戚云柯也難以評斷。
第一,太初觀的確撈過界了。
第二,太初觀的確救了雷家。
第三,若夸獎裘元峰做的對做的好,廣天門和宋時俊不要面子的嗎。
第四,若責備裘元峰,又于不合。
第五,……
——沒有第五了,宗主大人頭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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